第六章 祁门遇险

一、担任两江总督

1.降临机遇

湘军自咸丰八年十月三河镇大败后,士气遭到了极大的挫伤。不得已之下,曾国藩的弟弟曾国荃在湖南把将近六千名湘勇召集到一起,前往支援曾国藩。或许是否极泰来,曾国荃居然带领湘军接连攻克了几座坚城,使曾国藩的内心也感到了一丝安慰。

其时石达开已率重兵离开天京,进军四川。咸丰帝怕石达开在四川成事,所以命令曾国藩带领湘军攻打石达开部。但曾国藩却把眼光盯在收复南京上,所以竟然没有听从咸丰帝的指令,终使咸丰帝将已经下达的命令又收回了。咸丰九年十月,曾国藩定下计划,准备兵分四路围攻南京,与此同时,清军江南大营因为遭到了太平军的强大攻势而全面溃败,两江总督何桂清败逃,江苏、浙江两省的军情非常危急。朝廷在盛怒之下,逮捕了何桂清,以致两江总督这一职位暂时没有人接替。当时,两江总督掌管着对太平军作战的最高指挥权,其大权有很多人都梦寐以求,因此,谁能当上两江总督,将意味着谁将掌握东南数省的命运。当时,曾国藩正第二次出山,带领着湘军对安庆进行围攻。对于何桂清的战败,曾国藩并没有非常地同情,因为自咸丰二年起,虽然各地团练是在朝廷的鼓励下兴办的,但绿营兵仍然是对付太平军的主力,团练只是起到补充和辅助的作用。江南大营的溃败,预示着团练成为对付太平军的主力。果然,在四月十九日,距江南大营溃败才刚刚过了几天,朝廷即下谕旨,命曾国藩担任两江总督。

此谕旨对于曾国藩来说,毫无疑问是很大的惊喜,因为这意味着曾国藩在其后的用兵中,可以不受限制地对江南数省的军事力量进行调动,同时,攻克南京的辉煌战绩,也一定能够因为他亲自指挥而成为现实。因此,接到任命书后,曾国藩在五月三日给咸丰帝写了一份感激涕零的“谢恩折”。

2.贵人荐举

然而,实际情况却是,何桂清被逮捕后,两江总督一职的候选对象并非只有曾国藩一个人,至少像湖北巡抚胡林翼,还有薛焕等人,都在候选之列。

但是为什么最终获得此职的人却是曾国藩呢?曾国藩之所以能署两江总督,完全是因为肃顺对他的举荐,咸丰帝原是准备让胡林翼署此任的,但他在此之前询问了肃顺的意见,肃顺推荐了曾国藩。肃顺还有意把此事写信告诉胡林翼,并且让他和曾国藩一同看了这封信,目的无非是为了结纳这两个汉人中的佼佼者,以便日后对他们加以利用。对此,曾国藩对肃顺充满了无限的感激。他本来准备给肃顺写一封极机密的信,并打算派人把信专程送到北京。正在他准备写的时候,他突然想起肃顺的信原本是给胡林翼的,心中不禁产生了疑问:为什么像这种机密大事,肃顺却要告诉胡林翼和自己呢?按理,这种事情是不能泄露的。“肃顺要讨好!”曾国藩猜测道,于是马上冷静了下来。对于这个圣眷甚隆的协揆,曾国藩心里再明白不过了。肃顺精明干练,魄力宏大,对于汉人大力重用,瞧不起满蒙亲贵中的无能之人。为人骄横跋扈,独断专行。原来总是巴结恭王,后来仗着皇上的宠幸,对恭王也不理不睬。今日的肃顺,与历史上的权臣难道有区别吗?恭王以及在他身后的满蒙亲贵,在朝廷中势力很大,比起他们来,肃顺是没有什么势力的。皇上虽说年轻,但据说有痨病,一旦皇帝驾崩,肃顺哪里对付得了恭王的势力!他这样明目张胆地拉拢自己,安抚胡林翼,是否别有所图?想到这里,一丝恐惧笼罩了他的心头。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这件事情如此重大,还是以谨慎为好。

曾国藩对此事的深思熟虑,显示了他熟谙官场之道。因为中国历史上的历朝历代,只要皇帝驾崩,天下政局必会有一番大的变化,而各级官吏能否保住原有的官位,也就不得而知了。当时虽然交通不发达,但对于咸丰帝身体不好之事他早有耳闻,所以他必须为将来打算。以后的事实证明曾国藩的这种从长计议的想法是再高明不过的,祺祥政变,肃顺被砍头,此事也没有牵连到曾国藩,他的位置依然稳固。

二、祁门之灾

出任两江总督之后的曾国藩不顾他身边的幕僚百般劝阻,最终还是把总督衙门设在了祁门,他长达半年之久的祁门冒险经历便开始了。

1.徽州失守

处于丛山包围之中的祁门是安徽的一个县城,一条官道从县城穿过,东连休宁、徽州,南连江西景德镇,此外,此地也与浙江有着极为密切的联络。曾国藩接任两江总督后,对着地图仔细考查了安徽的地形,在思索良久之后,决定把总督衙门设在祁门。

然而,当曾国藩亲自来到祁门之后,却感到非常后悔,因为祁门除了那条通往景德镇和徽州的大道,另外只剩下一条小道通向边上的两个小镇,而城前的那条小河叫做大共水,河水极浅,将它作运输军需之用是不可能的。所以,一旦太平军把大道封锁了,曾国藩将无法逃出包围。因此,当时曾国藩身边的诸多幕僚对他进驻祁门都大加阻止,一致劝他前往进退自如的东流驻扎。如曾国藩的得意弟子李鸿章就向他说出了自己的想法:“祁门地形如在釜底,殆兵家之所谓绝地,不如及早移军,庶几进退裕如。”但是,皇上已经知道了曾国藩驻扎祁门的事情,如果轻易改变,既有欺蒙之嫌,对于两江总督至高无上的威严也是一种损害,他才固执地决定不改变以前的想法。对于劝他的幕僚,他甚至有些恼怒:“诸君如胆怯,可各散去。”

曾国藩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一时之气,但又必须为祁门的安危做出精细的布署。他觉得,要保证祁门安全,关键是保卫好祁门东面的徽州,如果徽州不出事的话,太平军就根本没有办法通过官道到祁门来。这样决定后,他让他的儿女亲家李元度接下重任守卫徽州,为了此事他专门向咸丰帝上了一道《奏请李元度简放皖南道折》。

在朝廷批准这一奏折后,李元度便率他刚组建不久的几千名江勇前赴徽州。咸丰十年八月初七,李元度就徽州防务一事前往祁门和曾国藩一起商量,对此,曾国藩在八月十二日日记中记载如下:“与次青谈到任事宜。文人好为大言,毫无实用者,戒其勿近,与沅弟意略同。又戒待属员不可太谦,恐启宠而纳侮也。夜颇能成寐。”八月十四日李元度回徽州,放心不下的曾国藩又多次嘱咐他:“是日次青赴徽州,余与之约法五章:曰戒浮,谓不用文人之好大言者;曰戒过谦,谓次青好为逾恒之谦,启宠纳侮也;曰戒滥,谓银钱、保举且限制也;曰戒反复,谓次青好朝令夕改也;曰戒私,谓用人当为官择人,不为人择官也。”可见当时曾国藩把很大一部分希望都寄托到了李元度身上。

此时,太平军已向丛山关方向进军。徽州与丛山关距离非常近,李元度派两营人马到丛山关防卫太平军,丛山关于八月二十日被太平军攻陷,这个坏消息极其沉重地打击了曾国藩,因为丛山关一失,能否守住徽州城就成为关键。徽州城一旦守不住,那么祁门的安危就可想而知。因此,曾国藩好几天晚上都没睡好觉。第二天,曾国藩就立刻给李元度写信,告诉他应该如何守城。

当时,徽州城内的守卫人马有将近两万人,但其中有一万四千名都是绿营出身。这些绿营兵本来就不善于战斗,加上又有好几个月没有发饷,整天都在那里滋生事端。李元度接防后,看到已无法依靠绿营军,就把绿营兵搁置在一旁,把守卫城门的重任全部交给了平江勇,这无形中使绿营兵对平江勇及李元度更加仇恨。八月二十五日,太平军十余万人把徽州城围得严严实实,并趁夜色对徽州城发起猛攻。城内的平江勇因为刚刚成立,并没有很强的战斗力。而绿营兵此时不但不拼尽全力守城,有的反而趁此机会抢劫,甚至和平江勇打了起来。在十分混乱的情况下,李元度眼看无法守住徽州城,便只好带着一帮残兵败将逃离了徽州城。

曾国藩是在八月二十六日晚上二更才得知徽州已经被太平军攻陷了。此消息让他感到非常震惊,曾国藩又为此整个晚上都未成眠。

2.祁门危机

徽州被攻陷后,兵分三路的十几万太平军长驱直入,直扑祁门大营,祁门因此断了粮草,并且与外界失去了联系。当时只有两千多名守兵守卫祁门,另有一万多官兵都是打了败仗而退下来的,加上那些文职官员平日里擅于纸上谈兵,遇到事情时胆子却小得和老鼠一样,因此,整个祁门到处都是一片混乱景象。加上祁门原本就非常窄小,忽然间积聚了好几万人,日常用品自然是供不应求。当时,有许多文职官员已神不知鬼不觉地把所有家当都收拾好,随时准备逃命。曾国藩身边的幕僚也力劝他尽快从祁门撤退出去,但事情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一个两江总督又怎能从战场上逃走呢?因此,他心中对李元度徽州失守一事感到无比愤恨。却又实在没有别的办法,成了真正的瓮中之鳖。他在祁门被围时所写的一些家信和日记中就表明了这一点。如八月二十八日,也就是得知徽州之战失败以后第三日,他给曾国荃写信说:“日下所最怕者,贼从婺源窜乐平、景镇,断祁门之后路,蹂躏江省腹地也。希公来此,专为保祁门老营。因老营仅朱、唐三千人,内有千七百人未见过仗,故止须二三营。”他在九月初一日所写的信中又说:“其次,所虑者,败兵二万人拥塞祁门,满坑满谷,所在抢掠,油盐百物,皆无可买。”

当时祁门的形势已经处在危急时刻,因为祁门除了有城边的榉根岭和羊栈岭两座山岭可以赖以防卫之外,已经没有其他的屏障了。此两岭离县城极近,如果这两个地方被攻破,那么祁门也就守不住了。曾国藩在总督衙门,经常能够真真切切地听到从榉根岭和羊栈岭上传来的枪炮声。太平军的救援部队又把前来援救的各路部队完全挡在外围,因此曾国藩感到十分焦急。好在守卫榉根岭和羊栈岭的部队依靠所占据的地理优势拼死抵抗,所以太平军一时之间,还不能把这个地方攻下来。

到了十月份,祁门的形势更坏了,榉根岭和羊栈岭将要不保。曾国藩实在坐卧不安,便亲自跑到前线去督军作战。

然而,也许是曾国藩注定不该因此而丧命,正当曾国藩将所有的部下都打发走,准备太平军攻陷祁门的时,便以自杀谢天下之时,以鲍超、张运兰二人为首的湘军于二十日、二十一日大破太平军,把太平军从羊栈岭赶了出去。曾国藩能够在此起死回生,实在是出人意外。

3.绝情报复

李元度从徽州败走后,觉得没有脸面再去找曾国藩,因此,二十多天以来一直在浙赣边界徘徊,直到九月十七日才去祁门拜见曾国藩。但在与曾国藩谈到他之所以会在徽州一战失败的时候,曾国藩觉得李元度根本未从战斗中吸取教训,就决意向咸丰皇帝弹劾李元度。

朝廷在收到曾国藩的奏折后,咸丰皇帝于十月十一日就批了回谕,命令将李元度革除原有职务并对其进行审问。

关于曾国藩弹劾李元度一事,幕僚们一致反对。

曾国藩为什么会如此绝情地参了李元度?

其原因并非是为国为君,也不是公报私仇,而是另有其因。第一,徽州失守之后,祁门失去了保卫的屏障,被李世贤、黄文金包围,曾国藩被困在祁门之中有好几个月,他的急功近利的三路进击芜湖的庞大计划已经不可能再实施了,连自己也总是担心一朝性命不保。第二,更重要的是,曾国藩向咸丰帝呈上《徽州被陷现筹剿堵折》后,咸丰帝批谕道:“该大臣甫接皖南防务,连失两郡,虽因饷绌兵单,究属筹画未密。……李元度谋勇兼优,此次失衄,殊属可惜,人材难得,着即查明下落具奏。”这一褒一贬之中所隐含的意义,曾国藩自然对此深有体会。所以,曾国藩置上下官员的议论于不顾,一意孤行,定要奏参李元度,才使李元度落得个革职拿问的下场,原来,一是把自己东征计划破灭的愤怒全都归罪于李元度,二是想借参劾李元度之败,以此来代替自己因为“筹画未密”所犯的过错,曲折地表达自己不满于清廷的情绪。

本来,成功与失败就像孪生兄弟一样。军事斗争的成败,是兵家之常事,更不可以以此论英雄。曾国藩不顾众议,毅然决然地把军队驻扎在祁门,一度出现祁门孤悬的局面,连言灾异者也说祁门并非久留之地,应该算是失败惨重。后来由于鲍超等的竭力救援,始获得历口洋塘和上溪口三次胜利,曾国藩算是从虎口逃了出来。这时,那些说灾异的好事者又都转换了口气,又说祁门这地方仍然有符瑞,岁星也会到这里来。曾国藩看透了这种炎凉世态,于是就作了一首绝句:

天上岁星也起霉,掉头一去不归来,

忽闻打破上溪口,又向祁门走一回。

可是,曾国藩虽然自己晓得世态炎凉,却不能设身处地为别人着想,竟在一怒之下把李元度头上的岁星夺去了。

而且,曾国藩并没有就此停止对李元度的惩罚,而是接二连三地弹劾,毁了他一生的功名前途。从曾国藩的官场经历来看,如果是官场中他可以轻易除掉的对头,他会毫无顾忌地加以弹劾;如果他自己认为他的对头难以动摇,则厚颜卑辞、千方百计地巴结;对于那些还有利用价值的人,则尽量显示自己的宽宏大度。至于对自己的朋友,他总是尽量地给予好处。然而,对李元度却是一个例外,他能狠下心来加以参劾,到底是什么原因呢?

其中一个最重要的原因,或许我们可以理解为爱之深,责之切吧!

但是,李元度并没有就此而丧失信心,而是努力求得将功赎罪的机会。早在曾国藩奔父丧时,李元度与后任浙江巡抚的王有龄之间就往来密切,而王有龄则与曾国藩存在很深的隔阂,因为湘军不属朝廷编制,所以都是由各地自筹军饷。曾国藩在江西时,向王有龄要军饷,王有龄却没有答应他;后来因浙江军事危急,王有龄向曾国藩讨救兵,曾国藩同样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由此两人间积怨不断。李元度与王有龄有联系,更增加了曾国藩对他的误解。后来,曾国藩复出,李元度也就对曾国藩死了心,但是,徽州之败,使曾李二人的交情由此结束,因此,李元度只好另立门户。他在家乡,重新招募了一支八千人的队伍,号称安越军,到浙江投靠王有龄去了。李元度的改换门庭,使曾国藩对他更为恼怒。咸丰十一年五月,李元度因率安越军援助湖北于义宁等处出力有功,经总督官文、巡抚胡林翼奏请,使他重新担任按察使的职务;接着李元度又攻破了江西奉新、瑞州等城,经江西巡抚毓科奏请,赐给了他布政使头衔;这年九月,李元度始率军入浙,同左宗棠部会合,把常山等地从太平军手里夺了回来。故于同治元年正月十四日他接着担任了浙江盐运使兼署布政使。二月初三日又奉旨擢授浙江按察使。李元度如此平步青云,本来与曾国藩没有任何的关联,却使曾国藩感到有些难堪,因为李元度的这一系列功劳,都是在离开曾国藩之后所取得的,而李元度立功越大越多,就会越多地证明李元度并非是因为无能导致徽州之败的,而是曾国藩调度无方。正是因为这种心理的影响,曾国藩对李元度接二连三地报复,现在我们从曾李二人交往的历史来看,曾国藩是一直处于主动地位的,而李元度始终含屈受冤,郁郁不得志。而且,李元度自己也觉得徽州之败,他确实无颜见曾国藩,而曾国藩始终不能对此释怀,在此种情况下,他到底该怎么做呢?就此抑郁终生?或向曾国藩表明全是因为自己无能才导致战场失利?

当然李元度组成安越军,以给自己一个东山再起的机会,这无疑是最明智的选择,也是作为一名大丈夫所应该做的。可惜的是,他碰上的曾国藩却是一个权势熏天、心胸狭窄的人,才使自己空有一身才艺却无法施展。虽然如此,从晚年李元度与曾国藩的关系看,因为李元度并非斤斤计较之人,两人的关系还是十分融洽的。如同治十三年李元度曾经写了一首诗,步曾国藩的韵脚:“嗟我昔从公,中蹶良自作,未逐鲲鹏化,甘同鲋辙涸。”称自己之所以在官场中屡屡受挫,完全是自己的报应。而在曾国藩死后,李元度在祭文中还曾经写道:“生我者父,知我者公。公之于我,地拓海容。”

李元度晚年出任贵州按察使,升布政使,但也只是做到了和以前一样的官职。与晚于他的李鸿章已根本不能相提并论了。在此我们也只能对之惋惜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