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秘密战3000年(第2部)
- 指文烽火工作室
- 388字
- 2024-12-23 05:48:17
希腊火配方的秘密争夺
▌曾经的拜占庭帝国首都君士坦丁堡位于马尔马拉海和博斯普鲁斯海峡的海口处,这里至今矗立着蓝色的清真寺
▌约11世纪晚期,拜占庭历史学家约翰·斯西里兹斯著作中关于“使用希腊火平定‘斯拉夫人’托马斯叛乱”的插图,手稿现藏于马德里博物馆
希腊火(Greek Fire)是拜占庭帝国(东罗马帝国)所发明的一种可在水上燃烧的液态化学武器,也是举世闻名的早期热兵器之一,主要应用于海战中,“希腊火”或“罗马火”是拜占庭帝国的对手阿拉伯人对这一恐怖武器的称谓,拜占庭人自己则称之为“海洋之火”、“流动之火”、“液体火焰”、 “防备之火”等。希腊火历来属于拜占庭最高军事机密,多次为帝国的军事胜利作出重大的贡献,甚至几度挽救东罗马于垂危。人们认为它是拜占庭帝国能持续千年之久的原因之一。不幸的是,虽然不乏对它的记载,但其准确配方现已失传,纵使有现代科技相助,希腊火的成份至今仍是一个谜团。
一 拜占庭战争中的希腊火
公元672年,随着穆斯林新一轮扩张的狂潮,大批难民从叙利亚、北非、小亚细亚等地逃亡到拜占庭首都君士坦丁堡。在这些难民中,有一位来自叙利亚的建筑师、工程师、炼金术士加利尼科斯(Kallinikos),他在长年的工作中掌握了化学知识,又在逃亡的途中于小亚细亚接触到了一种特殊的可燃液体—原油。经过多次试验,他以原油为基本材料,按照他的神秘配方改良,设计出一种全新的化学燃烧剂并将它带到君士坦丁堡,进献给君士坦丁四世。
人类利用火作为武器的历史非常悠久,至少在公元前9世纪便有亚述人使用火箭和火矛的明确记载,那时的人们也发现将石油、沥青、硫磺等物混合便能得到性能绝佳的引火材料。据修昔底德记载,公元前424年的代里恩(Delium)战役中,希腊人便使用了喷火武器(大哲学家苏格拉底也亲历了此役)。拜占庭皇帝阿纳斯塔修斯一世于525年也使用硫磺为主要成分的火攻武器,在海战中大败叛将维塔利安。所以,年轻的君士坦丁四世(时年20)初次听闻加利尼科斯的发明,也有些不以为然,因为皇帝当时正在整军备战,并组建了一支自己的火攻船队。然而,加利尼科斯向他强调,自己的新发明不仅威力巨大,而且遇水不灭,甚至可在水上自燃—这就是拜占庭人前所未见的新特性了。将信将疑的皇帝试验过叙利亚人的样品后,发现他所言非虚。君士坦丁顿时如获至宝,他给予了加利尼科斯最优的待遇,并授权他设置工坊,组织专人,在首都批量生产,这也就是后世令人闻风丧胆的“希腊火”。
加利尼科斯的发明恰逢拜占庭的多事之秋:与波斯帝国多年的征战极大地消耗了两国国力,以至于东西方两大帝国面临穆斯林的猝然崛起,都显得不堪一击。在一代人的时间里,叙利亚、巴勒斯坦和埃及相继失陷于阿拉伯人手中。
661年,阿拉伯帝国叙利亚总督穆阿威叶·本·阿布·苏富扬依靠成功暗杀穆罕默德之婿、哈里发阿里,最终赢得了内战胜利,成功登基,建立了倭马亚王朝。穆阿威叶志向高远,一心要继承穆罕默德遗志,用铁与血将伊斯兰教传播至西方世界。虽然他前任四位哈里发经过多年攻城拔寨,已经夺取了昔日拜占庭、波斯的大片领土,但地中海明珠君士坦丁堡还掌控在基督徒手中,令他如鲠在喉。
早在669年,穆阿威叶就曾派遣皇子耶齐德率军进攻君士坦丁堡,但因为瘟疫和断粮无功而返。之后阿拉伯人吸取了教训,他们决定在距离拜占庭首都最近的地方寻觅一个桥头堡和过冬基地。自670年起,阿拉伯舰队逐渐肃清并掌控了小亚细亚沿岸,他们最终的选择是与君士坦丁堡隔海相望的基齐库斯。以基齐库斯为大本营,依靠强大的实力,阿拉伯人逐渐从海上封锁了君士坦丁堡,尤其是威胁到了它的粮食供应。672年,阿拉伯帝国海军倾巢出动,一支舰队驻扎在士麦那,一支在吕西亚,一支在西利西亚,像三把利剑,锁住拜占庭的咽喉。673年,第四支舰队正式进驻塔尔索作为后援。阿拉伯驻军甚至在小亚细亚当地播种小麦、养殖牲畜,俨然有长期作战的准备。山雨欲来,而拜占庭皇帝君士坦丁四世此时年仅20岁,668年他的父亲君士坦斯二世蹊跷地在西西里行宫的浴室中被侍卫用水桶弑杀,而君士坦斯不久前刚刚镇压了国内贵族的叛乱。但年轻的皇帝并没有自乱阵脚,而是按部就班地部署舰队准备迎战,尤其是最新的希腊火火攻武器,给了他强大的信心。
674年4月,阿拉伯舰队由主帅法拉达斯带领,驶出基地,在色雷斯的希布德门地区登陆,此处据君士坦丁堡仅十余公里。从4月至9月,每天清晨至夜晚,阿拉伯海陆两军都对君士坦丁堡发动强攻。但是双重的赛奥多西城墙在皇帝亲自率领的拜占庭大军死守之下,几乎是一道不可逾越的天堑;而金角湾则得到了巨型海链的护卫,阿拉伯舰队同样难以突破。强攻不下,阿拉伯人便决定施以长期围困,但君士坦丁四世已提前储备了大量补给和粮草,何况每年9月后,随着天气转冷,阿拉伯军队不得不返回基齐库斯营地过冬,这就给了拜占庭人喘息之机。
▌拜占庭时期君士坦丁堡城
既然已经领教了加利尼科斯发明的威力,君士坦丁的将领与大臣们便强烈要求尽早动用希腊火来扭转战局。然而年轻的皇帝城府之深远远超过人们的预期,他表示眼前的局面还可以支撑,帝国的秘密武器必须留到最终决战的时刻。于是双方就这样拉锯了四年之久。
终于,穆阿威叶对战事久拖不决失去了耐心。此时,在拜占庭的西部国土上,斯拉夫人和伦巴第人以为帝国即将覆灭,便也分别在塞萨洛尼基和意大利发起了进攻。哈里发认为东罗马大厦将倾,只需最后的一击,于是这一年他派遣了大量援军,以举国之力,发动了对君士坦丁堡的总攻。678年6月25日,决定拜占庭生死存亡的一天到来了。面对如同乌云盖日一般的阿拉伯水军,君士坦丁四世果断下令,使用希腊火接敌。拜占庭海军事先以小型火攻船在城外马拉马拉海上喷洒了大量希腊火,等到不明就里的阿拉伯海军主力驶入这片海域,便以弓箭、投石器等点燃浮在海面的油脂,阿拉伯海军的木船顿时陷入一片火海。阿拉伯人其实对火攻并不陌生,但这次的拜占庭火攻实在惊世骇俗,因为火焰居然能在海面上持续燃烧,也无法被水扑灭,甚至遇水火势会更加汹涌,而且火焰产生的毒烟会让人双目失明。阿拉伯帝国建成自己的海军也不过一代人的时间,这些稚嫩的水手顿时陷入了一片混乱中。与此同时,陆上的围城部队也遭到一条条从天而降的火龙攻击,投石机将希腊火罐掷向阿拉伯军阵线后方。在烈焰、浓烟和伤兵凄厉的哀嚎中,君士坦丁堡城外犹如地狱。倭马亚之前战无不胜的大军终于崩溃,法拉达斯目睹自己的将士折损超过三分之二,不得不下令班师撤退。惊魂未定的残军退回基齐库斯后,已经毫无斗志,出于对拜占庭人秘密武器的恐惧,他们稍作整顿,便继续向南撤退。不幸的是,阿拉伯人于途中遭遇了暴风雨,最后仅剩十几艘伤痕累累的战舰退回西莱夫基亚,在这里迎接他们的是虎视眈眈、守株待兔的拜占庭海军。杀红眼的拜占庭将士用希腊火再次痛击了阿拉伯人,此役海军司令耶齐德阵亡,主帅法拉达斯失踪,一度强大的阿拉伯海军几乎全军尽殁,只有几艘小船幸运地逃离。
▌保存至今的君士坦丁堡赛奥多西城墙
君士坦丁堡之围惨败的消息传来,哈里发穆阿威叶大惊失色。原本他认为拜占庭帝国气数已尽,自己胜券在握,未料到敌人居然掌握了如此扭转乾坤的神兵利器。空前的损失和幸存者对“希腊火”添油加醋的描绘更令他坚信,不能再持续与拜占庭的战争了。于是高贵的哈里发放下身段,主动向拜占庭求和。君士坦丁四世也深谙自己的国家尚未恢复元气,于是顺水推舟,表示应允。最终的和约对拜占庭十分有利:两国签署为期30年的停战协定,阿拉伯帝国将每年向拜占庭进贡3000苏勒德斯金币、50匹骏马、50名奴隶,同时放弃之前夺取的部分拜占庭领土(包括小亚细亚、罗德岛等)。678年君士坦丁堡的解围是阿拉伯-拜占庭战争的一大转折点,阿拉伯帝国征服欧洲的计划至此破产,而拜占庭重新恢复了罗马的威名,周边的阿瓦尔人汗王和斯拉夫部落纷纷遣使上供朝贺,承认拜占庭的宗主权地位。正如著名历史学家奥斯特洛格尔斯基所说:“这一胜利使欧洲免遭阿拉伯军队蹂躏和伊斯兰文化的征服,其重大历史意义远远超过胜利本身。”而这场胜利的关键因素之一,正是加利尼科斯发明的希腊火。
678年的一场大火为拜占庭带来了40年和平。717年,帝国安纳托利亚军区司令伊苏里亚人列奥自立为帝并兴兵进入首都,皇帝赛奥多西二世被迫逊位,前者于是开创了拜占庭伊苏里亚王朝,是为列奥三世。此时阿拉伯帝国经过多年休养生息,自忖已经恢复了实力,哈里发奥马尔二世决定趁拜占庭内乱的大好时机,水陆并进,再次围攻君士坦丁堡。是年夏天,奥马尔派遣他的兄弟莫斯雷马萨率领12万陆军、近两千艘战舰,穿越小亚细亚,在色雷斯登陆,并以绝对优势的兵力严密包围了拜占庭首都。据说,拜占庭新帝一度提出给予重金换取穆斯林退兵,但莫斯雷马萨自信满满地回复说:“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我们甚至已经有了将来的君士坦丁堡的驻军人选。”于是拜占庭人只好紧闭城门,坚守不出。9月1日,一支阿拉伯增援部队在苏莱曼的指挥下赶到博斯普鲁斯海峡,切断了君士坦丁堡与黑海、爱琴海的联系。然而,在舰队的调度过程中,大约二十艘重型战舰组成的分遣队错误地驶入了君士坦丁堡海墙附近,他们旋即遭到了守军舰队希腊火的猛攻。虽然40年前阿拉伯人已经饱尝这种神秘武器的苦头,但两代人的时间让很多人的记忆已经淡忘。由于拜占庭人出于保密需要,严格限制希腊火的使用,很多阿拉伯士兵甚至相信这种武器只是一种传说,只是先人解释失败的托词而已。这二十条战舰和约两千名水兵就在暴风骤雨般的打击中几乎全军覆没,仅有个别受伤的船只得以逃往王子群岛。这场失败是在双方将士众目睽睽之下上演的。莫斯雷马萨的属下们不禁目瞪口呆:原来先辈们梦魇般的回忆所言非虚!这场战斗的失利虽然未对阿拉伯军伤筋动骨,但严重打击了士气。由于找不到应付希腊火的良方(当时阿拉伯人尚未发现扑灭希腊火的方法),莫斯雷马萨放弃了强攻的念头,转以长期围困,期望君士坦丁堡不战而降。阿拉伯军队甚至开始在城外播种小麦,据说次年收获颇丰。但是由于海战失利,阿拉伯舰队未能严密封锁海峡,君士坦丁堡同样补给充足。双方进入了对峙阶段,并且展开了心理战。列奥三世虚情假意地表示愿意与阿拉伯帝国谈判,借此消磨其斗志;而莫斯雷马萨故意在君士坦丁堡市民面前焚毁了自己的一部分粮草,以便展示本方破釜沉舟的意志。不幸的是,这一年的冬天格外严寒,并且雨雪不断。列奥的分遣队则四面出击,以游击战的方式扰乱阿拉伯人的后勤补给。不久,莫斯雷马萨就开始为自己焚毁粮草的轻率举动追悔莫及-营地里的军粮即将告罄,而且士兵中疫病流行。士兵们吃光了军马、骆驼、草根树皮,甚至传出了食人的传闻。据伦巴第的历史学家记载,因饥馑和瘟疫减员的阿拉伯士兵就多达三万余人。
▌拜占庭式希腊火手榴弹
第二年,随着奥马尔二世从埃及等地派来由七百余艘战舰组成的援军的到来,阿拉伯人又看了一线曙光。但这支远道而来的生力军对希腊火的威名更是一无所知,并且成员鱼龙混杂,很多水手都是昔日的拜占庭臣民和基督徒。行伍出身的列奥三世敏锐地感觉到,不能消极死守,必须趁对方立足未稳,果断出击。于是他下令帝国海军精锐尽可能装载希腊火,对敌人发起突袭。拜占庭火攻船在船头装有兽形虹吸喷火管,使用希腊火的有效射程达到15米,并且可精确控制射击方向,而拜占庭投石机发射希腊火罐的有效射程则达到了400米。在远近火力的交替使用下,面对数倍于己的阿拉伯舰队,拜占庭人在希腊火的轰鸣与浓烟中杀开一条血路,所向披靡。阿拉伯海军陷入了绝望之中,因为他们面对这种传说中的神秘武器毫无还手之力,将士们的士气崩溃了,接战演变为一边倒的屠杀。而舰队中大量的埃及基督徒趁此机会,纷纷哗变,他们杀死自己的指挥官,抢夺战舰,向拜占庭投诚。最终,阿拉伯舰队损失了数十艘大型战舰和约一千八百艘小船,整个帝国海军折损将近四分之三。倭马亚王朝彻底丧失了马拉马拉海的制海权。据说此役之后,君士坦丁堡的渔夫已经可以畅快地在城外海域捕鱼……此时,虽然苏莱曼的海军已经元气大伤,但莫斯雷马萨的十余万陆军实力尚存,君士坦丁堡依旧面临严峻威胁。然而巴尔干地区的保加利亚人先前隔岸观火,此刻目睹列奥部队的赫赫战功以及希腊火的巨大威力,便正式与拜占庭结盟,加入到对阿拉伯帝国的战争中来。原本莫斯雷马萨的部队在失去制海权后已经饱尝饥馑之苦,此刻面对拜占庭-保加利亚人的内外夹攻,终于抵挡不住,开始沿陆海两路有序地撤退。可惜的是,真主并没有眷顾他们。阿拉伯海军的残余在南返途中再次遭遇风暴,几乎全军覆没,最终仅有五艘返回叙利亚港口。而陆军在经过安纳托利亚时也不断被拜占庭的追兵袭扰,最后在底亚纳城附近的山谷中了列奥的埋伏,伤亡过半。当他们的残部跌跌撞撞逃回叙利亚时,据阿拉伯史学家的统计,人员的损失达到了惊人的十五万之巨。
▌674年君士坦丁堡希腊火
718年围攻君士坦丁堡的再次失败,是拜占庭-阿拉伯战争中的一大拐点,从此,拜占庭人开始由守转攻,在列奥三世的率领下,不断收复失地;它也是倭马亚王朝由盛及衰的转折点,虽然阿拉伯帝国依然间隙发动攻势,但帝国的实力已经严重透支,内忧外患之下,最终分崩离析,于750年被阿拔斯王朝所取代,倭马亚皇族几乎被屠戮殆尽。这场以弱胜强的战役彰显了列奥三世的威名,也间接地再次拯救了欧洲,此后虽然拜占庭与阿拔斯王朝还会不时爆发冲突,但后者已经没有鲸吞拜占庭帝国的野心,双方大体保持了和平共存,这其中也少不了希腊火的功劳。
不过,纵使拜占庭在阿拉伯世界及周边斯拉夫人中重新树立了崇高威望,在黑海彼岸、在东欧草原,还存在着觊觎帝国财富领土的强权。941年5月,基辅罗斯大公伊戈尔受可萨人的挑唆,发兵渡过黑海,在小亚细亚北岸登陆,随即围攻君士坦丁堡。据说罗斯人的舰队数量超过一千艘,兵力超过四万人。雪上加霜的是,当时拜占庭完全未能预料到罗斯人的进犯,帝国海军主力正在东地中海与阿拉伯人战斗。罗斯大军兵临城下时,留守的拜占庭大臣塞奥法尼斯手上并无军舰可用。他临时搜集了十五艘退役的老旧战船,重新武装,并在船头与船尾都设置了希腊火喷射装置(以往的拜占庭火攻船往往仅在船头安放虹吸管)。当他的这支迷你舰队出海迎战对手时,遭到了罗斯人无情的嘲笑,他们认为拜占庭人显然是以卵击石,伊戈尔大公下令尽数拿捕这些不自量力的船只。不料,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将让罗斯勇士们终生铭记:拜占庭舰队泰然地静候罗斯海军将他们层层包围,当罗斯人接近到足够距离后,十五条战舰同时喷出三十条火龙。希腊火吞噬了一切。很多小型船只触火后在极短的时间内便解体沉没了,较大的战舰虽能苟延片刻,但炽烈的高温使得以勇猛著称的罗斯人也无法忍耐,士兵们纷纷跳海,却因为沉重的铠甲而沉入海底。极少数侥幸泅渡上岸的幸存者也被君士坦丁堡守军一一俘获,并在城墙之外明正典刑。罗斯人的《古史纪年》中如此记载这场惨败:“双方战斗激烈,希腊人虽然险胜对手,但罗斯人却返回船上,准备撤离。希腊人随即上船,与他们交战,并开始用管子向罗斯人的船只投射火器。令人胆寒的奇特景象出现了:罗斯人看到大火燃烧,便纷纷跳入海中,准备泅水逃生;结果,没跳的人反倒回到家中;在踏上本国土地之后,每个人都向自己的人民谈起所发生的一切。他们说:希腊人拥有一种东西,和天上的闪电仿佛,他们把它释放出来,打算烧死我们。这就是我们没能征服他们的原因所在。”据说,这支庞大的远征军,能够回到国内的船只,仅有个位数,其中也包括狼狈不堪的伊戈尔大公。
941年罗斯人对拜占庭远征的破灭,以及稍后数年中拜占庭对罗斯的进一步反击,使得罗斯人对君士坦丁堡心怀敬畏。几十年后,伟大的基辅大公圣弗拉基米尔·斯维亚托斯拉维奇迎娶拜占庭皇帝巴希尔二世之妹安娜公主为妻,并率领举国之众受洗成为东正教徒,可谓拜占庭对罗斯的一大文化胜利。据罗斯人编年史的记载,弗拉基米尔皈依东正教源自以下一段插曲:987年,经过与基辅大贵族们的商讨,大公决定向各邻国派出使节,考查哪种宗教是罗斯新信仰的不二之选。最终使节们报告说,他们在信奉伊斯兰教的伏尔加保加利亚人那里看不到欢乐,穆斯林全都愁眉苦脸,而且他们的宗教禁止饮酒和食用猪肉。在德意志,罗斯使节观察了基督教西方教会,但他们认为它的教堂和仪式不够富丽堂皇。最后在君士坦丁堡,使者看到了拜占庭基督教会的华丽排场,东方教会壮观的建筑和庄严的礼拜仪式给这些罗斯人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我们已经分不清自己是在人间还是在天堂,”他们报告说,“从来没有见过那样壮观美丽的事物……我们不知道怎样去描述它。”于是,弗拉基米尔·斯维亚托斯拉维奇便毅然选择了东正教。
▌约翰·斯西里兹斯著作中关于941年拜占庭对抗罗斯人入侵的插图
虽然这段记载并非空穴来风,但它显然过于理想化和文学化了。基辅罗斯人皈依东正教不仅仅是因为其教堂、仪式的华丽铺陈,也是因为拜占庭军队多次用希腊火给予了他们深刻教训。罗斯人崇拜强者,正是希腊火这似乎来自天神的利器,让他们心悦诚服,也令他们感到,拜占庭是一个强大的、可以依赖的盟友。可以这样理解,当时的拜占庭皇帝,左手持《圣经》,右手持“希腊火”,仰仗两件特殊的武器,帝国成功地将自己的影响力散布四方。时至今日,在俄罗斯、乌克兰,拜占庭的影响依旧随处可见。
可惜好景不长,1054年,君士坦丁堡教会与罗马教会正式分裂,东西方基督教国家的关系开始趋于紧张。1203年-1204年,驻扎在君士坦丁堡城外,原本是准备前往东方与穆斯林作战的西方十字军,在威尼斯的教唆下反戈一击,趁着拜占庭内乱,一举攻占了君士坦丁堡,并彻底洗劫了这座伟大的城市。拜占庭政府被迫流亡小亚细亚,从此帝国由盛转衰。因为希腊火一直以来只在首都制造,故而拜占庭的秘密武器也受到很大影响,许多技师在动乱中丧生或失踪,据说希腊火的配方也因此发生了改变。国力的衰落,大量原油产地的沦陷,使得希腊火出现在拜占庭历史舞台上的次数越来越少。它最后一次登台亮相,是在1453年5月,一艘拜占庭战舰与三艘热那亚战舰一道,依靠希腊火开路,成功突破了奥斯曼帝国的层层封锁,及时增援被围困的君士坦丁堡。然而5月29日,君士坦丁堡被土耳其苏丹穆罕默德二世攻陷,末代拜占庭皇帝君士坦丁十一世失踪(据信在乱军中阵亡),希腊火的高度机密也随着皇帝的死永远被埋葬,成为千古之谜。
二 希腊火的成分与用法揭秘
672年,阿拉伯舰队兵临君士坦丁堡城下,拜占庭帝国危在旦夕之时,加利尼科斯发明的希腊火成为了帝国的一场及时雨。依靠这种神秘武器的强大威力,拜占庭先后于674年-678年、717年-718年的两次阿拉伯大围攻中幸存下来,并且乘胜追击,战果颇丰。此后关于希腊火对抗萨拉森人的记载相对零星,不过它依然在多场战役中发挥了关键作用,尤其是拜占庭在9世纪-10世纪的扩张。同时,希腊火也在内战中大显身手。例如拜占庭皇帝米哈伊尔二世就是仰仗它决定性地击败了821年-823年其部将“斯拉夫人”托马斯发动的叛乱。拜占庭也利用它多次对抗前来骚扰的基辅罗斯人(尤其是941年)和保加利亚人(970年-971年)。
由于希腊火的重要性,历任拜占庭皇帝都对它高度保密。例如君士坦丁七世就曾在他的著作《帝国行政论》(De Administrando Imperio)中告诫皇子(未来的罗曼努斯二世)说,不可对外泄露希腊火的制造秘密,因为“它是由天使直接授予伟大的君士坦丁皇帝的”,并且天使还告诫皇帝只能为基督徒使用这种武器,并且只能在首都制造它。君士坦丁七世进一步指出,曾有一位官员试图将希腊火盗与皇帝的敌人,结果在进入教堂时被从天而降的闪电当场击毙。
由于希腊火的配方属于拜占庭帝国的最高机密,被禁止一切文字记载,因此只间接地见于一些拜占庭军事手册(如《战术学》)和史料。西方的编年史对它虽多有提及,但谬误甚多,不足为考。拜占庭公主安娜·科穆宁娜在《阿莱克修斯传》的记载则相对可信,她在介绍拜占庭人与都拉斯和诺曼人作战时简略地提到,希腊火制作的原料包括松脂和硫磺,被放置在虹吸管中,士兵可用其攻击敌人面部。而希腊人马克作于14世纪的《火攻书》则谈到希腊火的制作方法是:取活性硫、酒石、沥青、煮过的食盐、石油以及普通的油,将它们共煮之,再浸沉之,提起并放在火上。
综合同时代的各种记载,可以认定希腊火具有下述特性:
其一,其可在水上燃烧,甚至遇水自燃。它无法用水浇灭,只能用沙、醋或尿液扑灭。
其二,它是液体,而非固态的发射物。
其三,它主要通过虹吸管喷射(有时也用陶罐或手雷抛射)。
其四,希腊火发射时,会发出巨响和浓烟。浓烟有毒性,可令人失明。
长期以来,历史学家们都在争论希腊火中是否含有硝石,如果它含有硝石,便可被视作某种火药的雏形。一个依据便是它会产生浓烟和轰鸣,另一个依据是它能够被虹吸管发射出相当的距离,想必需要某种动力。著名的法国化学家马塞兰·贝特洛便持这种观点。但是,现有资料表明,一直到13世纪以前,欧洲和中东都无人在战争中使用过硝石,而希腊火发明于7世纪。同时,硝石的成分,无论在阿拉伯还是拜占庭的典籍中都找不到相应记录。另一种观点认为,既然希腊火遇水可以自燃,那么想必含有生石灰成分(生石灰遇水发热)。但实验表明,生石灰遇水产生的热,不足以点燃希腊火。况且根据拜占庭方面的资料,希腊火的使用并不一定需要水的助燃。另一些学者则认为加利尼科斯在希腊火的成分里加入了磷化钙,磷化钙遇水会产生磷化氢,可在空气中自燃,直到今天还是燃烧弹的常用原料。但希腊火含有磷化钙这一点也无法得到完全证实。1939年德国人豪森施坦根据史料中对希腊火配方的零星记载,自行还原制造了希腊火,取得了一定成功,唯独在遇水自燃起火一点上遇到了困难。直到今天,即使依赖现代的科学技术,也无人能准确还原出史书记载的希腊火,这成为了千古悬疑。
不过,希腊火的基本成分,则没有多少争议—原油或经过凝炼加工的凝固油剂。在拜占庭统治下的黑海沿岸及中东,石油并非罕有之物。早在6世纪,希腊人便明确记载了石脑油(他们称之为“纳法”)的存在。而阿拉伯人从拜占庭偷师习得的火焰武器也是以石脑油为主原料,这种火攻部队被穆斯林称作“naffātūn”。阿拉伯人最早在712年印度阿洛(Alor)围城战中使用它,随后于十字军东征期间广泛用于守城作战。此外,树脂(尤其是松脂,偶尔也使用动物脂肪)则被添加进来用作增稠剂以改善火焰的强度和持续时间。
最初,希腊火多半属于一种投掷弹药,方法是用罗马轻型投石机,把一个装有一块发火布的烧瓶投掷到敌群,以攻击敌人,射程则约为300-450米。
后来,拜占庭人发明了喷火装置,将希腊火装填入包有黄铜的木管中,利用虹吸及水泵原理,把燃烧中的希腊火射到一定的距离。这种方法对木制的敌船威胁很大,而且它也能有效地对付在城外攻城的武器,并且精准度较高。希腊火的发射装置大致包含希腊火罐、手动气泵、导管、管口引火机等组成部分。油罐安置在船的甲板之下,导管则由士兵手动控制,可以根据情况调整高度和角度,而手动气泵是喷射希腊火的动力源,在喷射之前,士卒首先对希腊火进行加热和增压,这样阀门打开之后,它便会汹涌而出,喷射器管口的引火机关,会随时引燃经过的液体,这样最终喷出的就是火焰了。
运载希腊火的战船也是专门设计的,体积小,运转灵活,但防卫却十分坚固,可能用厚重而且浸湿的兽皮包裹,并配备了精锐的弓箭手,阿拉伯人称之为“火船”。当靠近敌船时,在弓箭手们的掩护下,一个士兵启动气泵,把希腊火抽到导管之中,另一个士兵则启动管口的点火机关,手持导管,对准目标发射希腊火。在强大的气压下,加以顺风的鼓动,火焰一般会喷出至少15米之远。
▌投射用的希腊火罐
利奥六世皇帝在《战术学》中谈到了希腊火的三种用法:近距离手抛希腊火罐,远距离则用投石机发射,此外还有虹吸管“喷火器”(包括单兵喷火筒)。他较详细地讲解了海战中希腊火的作用:海战开始时,首先,向敌人发射装有毒蛇、蜥蜴、蝎子等动物的罐子,造成敌军混乱。随后,向敌人投射生石灰,可产生烟雾,阻碍敌军视线,甚至直接令敌人致盲。
下一步,投射装有铁蒺藜的罐子。最后,杀手锏希腊火登场。按利奥的说法,敌舰一旦着火,敌人必狼奔豕突,忙于救火,而阿拉伯水手多半赤足,这时散布于敌舰上的铁蒺藜就能伤害敌人脚掌,使他们失去行动能力。
安娜·科穆宁娜在她的《阿莱克修斯传》中生动地描述了1099年拜占庭帝国为了对抗比萨人而动用希腊火的场景:“皇帝知道比萨人擅长海战,因而对即将到来的战争甚感忧虑。故此,他命令匠人用铜抑或铁,铸造起狮子或其他陆上猛兽的头像,兽口要全部张开,然后把它们安装在所建造的每艘船的船头,让人一看到它们,就会心惊胆战。随即,他命人在兽口之中接上管子,以便正对敌人喷射火焰,给人以野兽吐火的印象。”不过,虽然在1203年十字军对君士坦丁堡的围攻中记载了拜占庭方出动过火攻船,但不能确定它就是昔日的希腊火武器。可能是因为希腊火原料的产地越来越多地不受拜占庭控制,或者因为财政紧张,甚至有可能在稍后对首都的洗劫中原有配方已经失传。
▌单兵手持的希腊火喷火筒
▌如列奥六世所说,用来装载希腊火及铁蒺藜的陶罐
希腊火失传的风险是与拜占庭政府对它无所不用其极的保密措施息息相关的。君士坦丁七世曾叮嘱其子说:“尔宜照料以上诸事,尤须关切管中喷出之海火。倘有人敢问此机密,如寻常有奏问于朕者,尔当严词拒之。”希腊火的生产原则上都在首都皇宫深处进行,被严密控制的加利尼科斯家族负责着整个希腊火的运作系统。有关这种武器的所有事情都严格保密,甚至在加利尼科斯家族内部,也不允许文字记载,只能口耳相传,唯一有权过问配方的非家族成员只有拜占庭皇帝。将希腊火的制作限制于君士坦丁堡一地,虽然不利于在整个帝国大批量生产装备,却有一个独特的好处:倘若帝国的封疆大吏起兵叛乱,理论上他们不可能拥有足够的希腊火,而能持续生产希腊火的只有位于首都的皇帝,这就大大降低了皇帝平叛的难度。
与此同时,由于希腊火的赫赫威名,历年来,它都是阿拉伯人、斯拉夫人、十字军、土耳其人竞相刺探研究的对象。拜占庭的对手派遣了无数间谍细作前往君士坦丁堡,希望能够搜寻希腊火配方的一鳞半爪,或者能收买某位通晓秘密的显贵。然而,尽管希腊火的液体成分大致是由多种原料按一定比例混合而成,但整个希腊火的武器系统绝不仅仅是一种“化学药剂”,它还包括与之配套的虹吸管喷火装置以及专门设计的火攻船。拜占庭人保密制度的高明之处在于采取了某种风险管理机制:即使是第一线的技师与喷火兵,也只能掌握与之工作相关的一小部分秘密。希腊火的技师虽然知道配方,但并不知道喷火器的构造和使用方法;而喷火兵虽然精通希腊火的运用,却对其成分一无所知。如此即使有个别拜占庭士兵被俘,或某个加利尼科斯家族成员叛变,也不会泄露整个希腊火的机密。当然,实战中也不乏有希腊火武器落入敌手,例如,保加尔人在812年、814年攻占拜占庭的内塞伯尔与布尔加斯,并夺取了整整36具喷火装置,但却无法使用它,也不知道希腊火的制作方法,最终只能放弃这些珍贵的战利品。阿拉伯人在827年曾俘获一艘拜占庭火攻船,大喜过望之后,同样一筹莫展,因为无法精确地复制它。阿拉伯人虽然经过数百年努力,实验过各种配方并终于制作出了自己的“纳法”武器(使用这种武器的部队被称作“naffātūn”),但未能装备像拜占庭那样先进的喷火虹吸管,而代之以投石器抛射或手雷。其“纳法”的配方与原版希腊火也存在差异,例如,不能遇水自燃。希腊火的影响力甚至传播到了东方。在五代至宋元时期,类似的石油武器经穆斯林之手从东南亚传至中国,被称作“猛火油”。北宋曾公亮在《武经总要》曾对它有过详细记载。不过中国版的“猛火油”与希腊火也有所不同,例如中国人在宋代已于猛火油中添加火药作为引燃物。
虽然希腊火是一种强力武器,但也不应过分夸大它的作用,它并没有让拜占庭海军天下无敌。与后世的火炮相比,虹吸管喷射的射程相当有限,同时对天气、风力风向也要求颇高,风向不利便难以使用,因为可能会反噬自身。同时这种武器更适合防守而非进攻,并且在狭窄的海峡使用效果远好于宽阔的海面。后来,阿拉伯海军在长期与拜占庭交战中便积累了经验,他们往往注意将自己的舰船保持在希腊火射程之外,同时每条船都自带大量的醋作为灭火器,这便相当程度上抵消了希腊火的威力。
▌拜占庭战舰上的小型希腊火喷射器
阿拉伯人在十字军东征中依然使用“山寨版本”的“希腊火”。法国编年史家让·德·茹安维尔在他关于第七次十字军东征(1248年-1254年)的著作中写道:“某一晚,当我们在夜间巡逻时,异教徒用一种先前从未用过的武器对付我们,投掷的弹药装上了希腊火。在我身边的骑士瓦尔特对我说:‘主公,我们身陷空前的灾难,如果他们向我们的要塞及栖身之所放火的话,我们必成灰烬。但如果我们背离这里信任我们的守军,更是一种侮辱!所以这是除上帝以外无解的灾难,唯一的方法是—每当敌人用希腊火攻击我们,只有屈膝下跪,祈求上天的拯救才能脱险啊!’穆斯林很快便向我们发动第一波攻势,我们纷纷下跪祈祷。第一发穿过两座塔楼,并在我们前面落下。而我军的消防队便立刻上前救火。以下就是希腊火的样子,它的前面像醋罐一样宽,而尾部的径则有如长矛一样。它所发出的声音响如雷鸣,像一条龙在空中飞过;它发出的光,即使在日间也看得十分清楚,因为这是由大量的火焰所组成的。在那一晚,他们不断向我们发射希腊火,而其中四次更是用弩发射的。”
拜占庭于1453年被奥斯曼土耳其灭亡后,人们相信希腊火的秘密已经被皇帝永远带进了坟墓。然而19世纪时,一个名叫“卡瓦费恩”(Kavafian)的亚美尼亚人向奥斯曼土耳其当局邀功说他自己发现了传说中的希腊火配方。当时的奥斯曼帝国正处于内忧外困之下,听说曾经令自己的先辈饱尝苦楚的希腊火有重见天日的可能,不禁精神一振,于是奥斯曼人派遣官员与特工,轮番对卡瓦费恩威逼利诱,要求他向帝国军队进献配方。但此人漫天要价,向政府索要在海军相关事务中的领导地位。失去耐心的土耳其间谍最终选择秘密毒杀了卡瓦费恩,但在搜寻其随身物品时一无所获。于是,迄今最后一次重现希腊火的配方的机缘由此错过,也算是千古憾事。不过,尽管留下了许多未解之谜,希腊火依旧算得上秘密战历史中最富传奇色彩的武器之一,也无愧于在间谍史中保守得最成功的机密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