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多余的孩子
- 安德的游戏
- (美)奥森·斯科特·卡德
- 3846字
- 2016-07-27 14:49:17
“他能看见什么,能听见什么,我全都知道。我告诉你,他就是我们要找的人,至少,非常接近我们要找的人。”
“以前你对他哥哥也是这样评价的。”
“他哥哥测试不合格,是因为其他方面的原因,和能力无关。”
“他的姐姐也是如此。我很怀疑他会不会也一样。性格太软了点儿,很容易屈服于别人的意志。”
“但不会对他的敌人屈服。”
“那么我们怎么办?让他时时刻刻处于敌人的包围中?”
“如果有必要的话,就得那样。”
“我还以为你喜欢那孩子呢。”
“如果他落到虫人手里,虫人会把我衬托得像个好心肠的大叔。”
“好吧,毕竟我们是在拯救世界。就他吧。”
管监视器的太太温柔地说:“安德鲁,我想你一定已经烦透了这个讨厌的监视器。有个好消息告诉你,今天我们就把它拿掉。相信我,一点都不疼。”
被叫做安德鲁的男孩点了点头。安德鲁是他的本名,但男孩的姐姐从小就叫他安德。安德(Ender)的意思是终结者。不疼?当然是撒谎,他想。大人说不疼的时候肯定会疼,他很清楚。很多时候,谎言比真话更可靠,更值得信赖。
“过来,安德鲁,坐在检查台上,医生一会儿就来看你。”
监视器关闭了。安德试着想象这个小仪器从他后颈上拿掉以后的情形,在床上翻身时不会再硌脖子,洗澡时也再不会因为安装的地方肌肉渗水而脖子疼。而且,从此以后彼得也不会再恨我了。我要回家让他看看,我跟他一样,是个普通孩子了。这倒不坏,他会原谅我的,尽管我比他晚一年拿掉监视器。我们会继续住在同一所房子里,但不会是朋友,决不会。彼得太危险了,我们不是敌人,不是朋友,只是兄弟。他想玩太空战士打虫族游戏时,我就得陪他玩,或许我应该多看看书。
但即使在他这么想着时,安德也很清楚,彼得是不会让自己好受的。只要彼得发起火来,他的眼神里就会出现某种东西。安德只消看看他的眼神,他眼中的怒火,就知道彼得要修理自己了。安德的脑海中响起彼得的叫喊声。我在弹钢琴,安德,过来帮我翻乐谱。哦?你这个监视器小子忙得连你哥哥都顾不上了吗?还是你太聪明,不屑于做这种小事?忙着杀虫人对吧,太空战士安德?不,不,我才不要你帮忙呢,我自己会做,你这个杂种,你这个多余的杂种!
“一眨眼就过去了,安德鲁。”医生说,“趴在这里。”
安德点点头。
“要拿掉很容易,不会感染,不会危害身体,不过会有点发痒。有些人离了它,会觉得身上好像少了点什么,莫名其妙地总想找点东西,却又不知道到底在找什么。你可能也会有这种感觉。我告诉你吧,其实你要找的就是监视器。它怎么没了?过几天这种感觉就会消失的。”
医生在安德后颈上拨弄着。安德突然感到一阵剧痛,好像有根针从他的脖子一直刺到肚子里!他的脖子抽搐着,身体向后猛地一挺,头扬起来又落下去撞到台面。他感到自己的两条腿正不由自主地在台上乱蹬,双手紧抓着台面,手指扣得生疼。
“迪迪!”医生大叫,“快来帮忙!”一个护士气喘吁吁地跑进来。“帮他松弛肌肉,把那个递给我,快!还等什么!”
两人传递着什么东西,安德看不见。他朝检查台侧一歪,跌了下去。“我得把他拉起来!”护士尖叫着。
“用劲儿。”
“你自己来,医生,他力气太大,我拉不动。”
“不要全部注射,心脏会停跳的!”
安德感到一根针刺进身体,就在衬衣领子后面那个位置。针刺的地方火烧火燎般疼起来,也不知道注射的是什么。那股火向全身蔓延,安德感到自己的肌肉正慢慢松弛下来。他又疼又怕,到现在才能哭出声来。
“你还好吗,安德鲁?”护士说。
安德好像不知道怎么说话了。他们把他抬上检查台,检查他的脉搏,还有其他的什么。他一点儿也不明白。
医生的声音有点发颤:“他们把这东西留在这孩子体内三年!他们到底想知道些什么?这可能会弄死他,难道他们不知道吗?他有可能变成植物人啊!”
“麻醉剂什么时候失效?”护士问。
“把他留在这儿至少一小时,看着他,如果他十五分钟内还不能说话,马上叫我。我们可能给他造成了永久伤害,他又不是虫人!”
下课前的十五分钟,他回到彭小姐的课堂上,脚步还有点不稳。
“你还好吗,安德鲁?”彭小姐问。
他点点头。
“你病了?”
他摇摇头。
“你看上去好像不舒服。”
“我没事。”
“最好坐下休息一会儿,安德鲁。”
安德走向他的位子,突然在半路上停了下来。好像少了点什么东西。到底是什么东西呢?
“你的座位在那儿。”彭小姐说。
他坐了下来,还是感到身边少了某件东西,某件属于他的东西。我会找出来的,他想道。
“你的监视器!”坐在他后面的女孩轻声说。
安德耸耸肩。
“他的监视器没有了。”她小声对其他同学说。
安德摸摸自己的后颈,那儿有一块胶布,监视器不在了,现在他跟其他人一样了。
“被刷下来了吗,安德?”坐在过道对面的男孩问。安德想不起他的名字。彼得?不对。
“安静,史蒂生。”彭小姐说,史蒂生傻笑着。
彭小姐在讲乘法,安德在他的电子桌上涂鸦。他画了一座巨大岛屿的轮廓,让电脑从各个角度模拟出它的立体模型。彭小姐知道他没专心听课,但也不会管他。安德什么都知道,即使不听讲也知道。
忽然,电子桌上有一行字冒了出来,从屏幕的上端往下移动着。没等文字到达屏幕下端,安德就看清了内容——“多余的小屁孩!”
安德笑了。最先弄明白怎么发送信息,并让信息在桌面走来走去的人是他。他的对头在讽刺他,但却采取了赞美的手段。成为多出来的孩子不是他的错,这是政府的主意,只有他们才有这个权力。否则的话,像安德这样的多出来的孩子怎么可能上学读书?现在他的监视器已经拿下来了,说明政府的实验没有成功。他想,如果政府做得到的话,他们肯定会收回特许他出生的授权书。实验没有成功——删除实验品。
下课铃响了,学生们有的忙着关掉电子桌上的屏幕,有的仓促地往里面输入备忘录,还有的正往家中的电脑传输作业或数据。几个学生围着正在输出打印件的打印机。安德把手放在电子桌边沿的儿童小型键盘上,心想,成年人的大手用这种小键盘不知会是什么感觉。大人肯定会觉得自己的手又大又笨,指头粗粗手掌厚厚。当然,他们有大键盘,但那么粗的手指怎么也不可能画出非常细的线。安德却可以。他画的线条非常精细,从屏幕的中心到边缘,最多可以画七十九个同心圈,圈与圈之间绝不重合碰触。在老师无休无止地讲算术时,他就这样打发时间。算术?姐姐华伦蒂在他三岁的时候就已经教会他了。
“你没事吧,安德?”
“是的,彭小姐。”
“再不走就赶不上校车了。”
安德点点头站起来。其他学生都走了,他们应该在等车吧。现在,安德的监视器不再压着他的脖子,监视他看到、听到的一切。其他学生可以对他说他们想说的话,甚至可以打他,不会再有人监视这一切,也没有人会来救他。戴着监视器还是有好处的,他会想念那些好处的。
史蒂生,当然是他。他的块头并不比绝大多数孩子大,却比安德大,而且他跟一伙哥们儿在一起。他总是约一伙人替自己撑腰壮胆。
“喂,小屁孩!”
别搭理他。什么都别说。
“喂,小屁孩,跟你说话呢。小屁孩,喜欢虫人的小屁孩,我们在跟你说话,没听见吗?”
安德想不出应该怎么回答。搭话只会更糟,不管他说什么,都是别说话的好。
“喂,小屁孩,粪蛋儿。被刷下来了吧?你不是总以为比我们强吗?现在你那宝贝疙瘩没了吧?小屁孩,脖子上只剩下块胶布了。”
“你们能让我过去吗?”安德道。
“我们能让你过去吗?哎,咱们该不该让他过去?”一伙人全笑了,“行啊,让你过去。先让你一条胳膊过去,再放你的屁股蛋儿过去,然后嘛,没准儿还能让你过去一块膝盖。”
“小屁孩的宝贝疙瘩没喽。”大伙儿唱起来,“小屁孩没了粪疙瘩,小屁孩没了粪疙瘩。”
史蒂生开始伸手推搡,安德退后了两步,背后又有人把他朝史蒂生推过去。
“拉大锯,扯大锯。”有人在唱。
“打网球!”
“打乒乓!”
这样由着他们摆布,结果好不了。安德一横心,死也要拉个垫背的。史蒂生的胳膊再一次推来,安德伸手就抓。没抓着。
“哟,想干仗?啊?想跟我来一仗,小屁孩?”
安德背后的人揪住他,让他动弹不得。
安德一点儿也不想笑,但他硬是笑了出来。“瞧你们的意思,非得这么多个才对付得了一个小屁孩?”
“我们不是小屁孩,粪蛋儿。你那把力气,跟个屁差不多。”
但史蒂生他们还是把他放开了。他们刚撒手,安德拼命飞起一脚,正踹在史蒂生的胸口上。他摔倒了。安德反而吓了一跳,他没想到一脚就能把史蒂生踢倒在地。有一个因素安德没料到,史蒂生压根儿没把他放在眼里,根本没准备好应付对方的拼死一击。
有一会儿工夫,其他人连连后退,史蒂生倒在地上一动不动。大家都觉得他肯定是死掉了。安德开始考虑怎么对付这一伙人日后的报复,别让他们明天来个一拥而上。非来个一家伙赢彻底不可,不然的话,每天都得打,一天比一天糟。
虽然只有六岁,安德也知道打架的不成文规则:对手倒下后不能再打——只有畜生才会做这种事。
安德走近仰面朝天躺在地上的史蒂生,狠狠一脚踢在他的肋骨上。史蒂生惨叫一声,滚着躲到一边。安德绕到他另一侧,又是一脚。这一脚踢在胯下,史蒂生疼得叫都叫不出来,身体一折,蜷缩起来,眼泪滚滚而下。
安德抬起头,冷冷看着其他人,说:“要是你们明天早上一起来打我,我多半会被你们打得很惨。但你们别忘了,我是怎么收拾欺负我的人的。只要你们敢打我,你们就得小心,看我什么时候报仇,看我怎么揍死你们。”他一面说,一面又一脚踢在史蒂生脸上。鲜血涌出史蒂生的鼻子,喷在旁边地上。“我对付你们的时候可不会就这样算了,”安德道,“还要狠得多。”
安德转过身向远处走去。没有一个人追上来。他转过拐角,走进通向车站的走道。随后过来的男孩们远远地站在他身后,议论纷纷。“天哪,瞧瞧他,被安德干掉了。”安德把头靠在墙上,哭了起来,直哭到校车开来。我跟彼得没什么区别,没有了监视器,我跟彼得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