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救姐弟凤栖梧桐,羞怜恼最是慕容(3)

徐凤年对雏妓都没兴趣,更别提那毛骨悚然的娈童了。江南道名士倒是不乏其人,广陵一带更有专门调教两者的行家高人,幼时几两十几两银子廉价买入,到了十二三岁以十金乃至百金天价卖出,供士大夫和达官显贵狎玩,这在江南士子集团里蔚然成风,视作高妙雅事,文人之间比诗词歌赋比金石玉器已经比腻歪了,好不容易迎来海晏清平的盛世,于是开始比拼家中歌姬美婢。徐凤年仔细瞅了瞅这名“姑娘”,果然胸脯一马平川,不似女子。

慕容桐皇显然对徐凤年这种眼神习以为常,嘴角泛冷,阴差阳错以虎驱狼吗?世间乌鸦一般黑,眼前这位,也不是个好东西!

徐凤年久经花丛,拿捏人心恰到好处,笑道:“对,我的确不是好东西。”

被看破心事的慕容桐皇脸色冷得越发生硬刻板,身体本能地往后缩了缩。

徐凤年不以为意,好奇问道:“看情形你和那帮骑兵不是一伙的,怎么回事?这是地方豪绅强抢民女?”

慕容桐皇咬着嘴唇,对这位外乡口音的家伙不加理睬。

徐凤年转头望向小道上追杀而去的轻骑。以凤字营的马术和马匹的脚力,九十对二十,双方人数悬殊,根本不用担心战果。袁猛要是吃不掉,就可以提头来见了。至于那名杀伐果决的青年刀客,杨青风精通追踪术,舒羞武学驳杂,再加上大戟宁峨眉和十名白马义从,连魏爷爷都说要舒展一下筋骨,参与围捕,那位刀客再生猛,都是九死一生的境地。徐凤年不担心这是有人调虎离山。芦苇荡一役后,头顶那头青白鸾方圆十里内有风吹草动就会鸣叫警戒,这还不止,徐凤年从凤字营精心挑选出五名腿脚伶俐的矫健士卒司职游哨斥候,确保能够第一时间把握战机主动。

徐凤年不急不躁问道:“被抓走的那个是谁?我当时没看清楚,你要是再跟我练闭口禅,等会儿我手下把人带回来,就不管生死了。”

慕容桐皇好似被抓到致命软肋,犹豫了一下,说道:“我姐姐。”

徐凤年追问道:“那抓你们的是什么人?”

慕容桐皇咬牙,神经质般微笑着,一脸阴冷道:“江西龙虎江东轩辕听过吗?”

徐凤年装疯卖傻道:“龙虎山那帮牛鼻子老道要抓你们上山?做道侣修习房中术?”

慕容桐皇狠狠撇过头,懒得跟这个脑袋被门板夹到的家伙废话。

徐凤年微笑道:“江东轩辕,正好正好,你可知道这家族里有个叫轩辕青锋的娘们儿?”

慕容桐皇脑中念头百转,语气平淡道:“轩辕青锋,在剑州可比郡主还要威风八面,怎么,你慕名而来?”

始终拿刀鞘挑起车帘的徐凤年一手捧腹哈哈大笑道:“慕名而来?没错没错,我得爱慕这娘们儿爱慕地得相思病了,这说法挺好,温华那家伙听到后一定会满地打滚。要知道当时被这娘们儿追着打,温华还调戏她腋毛没刮干净来着。”

慕容桐皇怔怔看着这个家伙,敢情是脑袋真有毛病?

徐凤年收回绣冬,缓缓放下帘子,一肚子坏水开始荡漾起来。

竟然是轩辕家族的私兵,简直是要睡觉就递个枕头过来嘛!擅杀镖局几十人,这个罪名捅出去,不怕两州刺史睁眼瞎?这会儿正值州郡制变更路道制,原先朝廷里那三十多个刺史个个都削尖了脑袋想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这段时间估计张首辅的府邸门槛都被踏烂了,递过去的名刺没有十箩筐也得有八九个,因为无论是经略使还是节度使,都可谓是实打实的封疆大吏,仅就辖区疆域而言,几乎无异于春秋时期的一国君王。虽说贺州、剑州这边刺史头顶有藩王赵毅压着,无望节度使,但经略使的宝座还是可以搏一搏的。这个节骨眼上,徐凤年把马蜂窝一捅,不信两个刺史不服软,徐骁的厉害在于是没办法让这两位重臣当上经略使,但绝对有能力让他们当不上!徐凤年看到手持刹那枪的青鸟,总觉得不协调,无奈道:“累不累?”

青鸟很认真地摇摇头。

九十凤字营轻骑迅捷追击,马蹄震地,强弩激射,一旦有人落马,就弯腰补上一刀,或者后边弩手再精准补射一箭,将其钉死在地面上。

幸好这里并非官道,否则老百姓见到这种血腥场面能吓得魂飞魄散。

对阵弓马娴熟的骑兵,一旦溃败,就会沦为一场毫无生机的游猎,白马义从本就选自北凉铁骑中的善战锐士,骑术都能与北莽草原上的那些游牧骑兵一较高下。北凉军虽说这些年称不得横扫大漠,但两国边境上的边城巨镇犬牙交错,每年都有中小规模的激烈交锋,尤其是在大柱国徐骁的刻意安排下,以及北莽那边的默契配合下,两边斥候习惯性以百人到一百二十人之间编为一尉,捉对厮杀,一旦触及,就必定是猎杀与反猎杀的残忍战役。北凉骑兵的卓绝马术就是这么硬生生磨砺出来的,燕刺、广陵两大藩王的甲士当年也算豺狼悍卒,为何这十多年间越发无法与北凉抗衡,争夺天下第一雄的头衔?正是因为北凉有北莽这块磨刀石,磨刀石上可都是流淌着双方鲜血,不等干涸,就会有新鲜血液溅上。

二十骑不经杀,很快就只剩下那名马背上驮着个女子的骑兵了。

袁猛与那厮齐头并进,手中北凉刀不急于出刀,咧嘴一笑,“兄弟,你要是转头,乖乖去见我们家公子,把这美人双手奉上,咱就饶你一命,再跑下去,可就要把你射成刺猬了。”

那名出自轩辕家族的骑士哪敢相信,恨不得坐骑多出四条腿狂奔,往死里甩着马鞭。

袁猛冷笑道:“急着投胎是吧?”

刀光一闪,骑士头颅飞起,无头尸体摇摇晃晃,最终坠落在道路上。袁猛从马背上跃起,跳到无人驱策的马匹上,一勒马缰,骏马抬起马蹄,终于停下,袁猛大笑道:“回了!”

途经那些敌对骑兵散落在路上的尸体,袁猛阴狠道:“再给老子补上一箭,记得射脑袋,哪个兔崽子他娘的敢射偏了,就滚下马去捡箭!”

骁勇到可怕的轻骑们传来哄堂大笑,原来是一名炫技的白马义从试图去射一名尸体的眼珠子,结果擦脸而过,落在了地上,袁猛转头笑骂道:“王东林,给老子滚下去,一根一根捡回来,少一根就让你屁股开花!”

叫王东林的精悍轻骑骂骂咧咧翻身下马,拿北凉刀把那个害他丢脸的尸体砍成一摊烂泥,接着还是乖乖地去一具一具尸体上拔出羽箭,不忘扯嗓子喊道:“谁敢跟世子殿下说这个,老子就跟他没完!”

袁猛笑声遥遥传来,“毛都没长齐的雏儿,还老子老子的。世子殿下说了,到了剑州,就给兄弟们每个都找两个花魁开荤去!”

正从尸体上拔箭的王东林腾出手抹了抹嘴角口水,结果一脸血腥。

徐凤年闲来无事,亲自驾驶慕容桐皇所乘坐的马车,三架马车缓缓前行。当下三名马夫,分别是世子殿下,枪仙王绣之女,老剑神李淳罡,这支马队,实在是令人发指!

与袁猛碰面后,这名武将动作尽量柔缓地将慕容梧竹交给世子殿下,挠挠头咧嘴笑道:“都杀光了,没留活口。”

慕容梧竹见到袁庭山割人头颅的手法后原本已经昏厥,称得上不幸中的万幸,可惜被轩辕家族骑士捡到马背后一阵剧烈颠簸,惊醒过来,那一个杨柳小蛮腰差点活生生折断,疼得满脸冷汗,被陌生公子哥温暖双手捧着接回马车后,只知道前途未卜,迷迷糊糊,不敢抬头。

慕容桐皇不去看姐姐,主动掀起帘子,望着那个宽阔背影,冷冷问道:“去剑州?”

徐凤年没有转身,点头道:“去龙虎山,顺道见识见识江东轩辕。”

慕容桐皇问道:“你到底是谁,明知道这些骑士是轩辕家族的傀儡,你还敢杀?”

徐凤年微笑道:“我啊,姓夫,夫子的夫,名君,君子的君。”

慕容桐皇冷笑着松开帘子,眼不见为净。

慕容梧竹躲在车厢内,强忍着疼痛,怯生生道:“谢公子救命之恩。”

幸亏徐凤年耳朵尖才听得到,他笑道:“按照江湖规矩,小姐你得以身相许才行。”

慕容梧竹错愕后,两颊通红。

慕容桐皇看在眼中,眉头紧皱,姐姐看到他这个表情,马上噤若寒蝉,脸色雪白。

徐凤年哪壶不开提哪壶,唠叨问道:“轩辕家族抓你们作甚?你们姐弟手无寸铁的,总不至于跟这么个武林中能排前三甲的世家结仇吧?还是说哪位轩辕公子贪图你们美色?软的不行就来硬的?”

慕容桐皇默不作声,嘴唇紧紧抿起,阴冷而坚毅,与娇柔软弱的姐姐形成鲜明对比。

以世子殿下天马行空的想象力,仍然想不到会是轩辕家的老祖宗看上了这对玉璧。慕容梧竹都能做老家伙的曾孙女了,老牛啃嫩草啃到了极点。徐凤年招招手,对袁猛说道:“领五十骑去贺州刺史府,把这里的情况说上一声,如果老家伙跟你打马虎眼,你就直接把褚禄山搬出来,再不行的话,他妈的,就只好我亲自出马了。”

袁猛领命而去。

慕容桐皇脸色终于变作跟姐姐一般无二的毫无血色,颤声道:“你是北凉褚禄山的手下?”

徐凤年都有些嫉妒这死胖子声名远播大江南北了,没好气道:“放心,褚禄山不会动你们。”

确实,按照禄球儿的脾性,哪怕是世子殿下的一条狗,这个胖子都能当亲生爹娘供奉起来。

只不过不知内幕的慕容桐皇能放得下心?落在褚禄山手中与那轩辕老变态手中,不都是一样悲凉凄惨吗?他将匕首交给姐姐,冷声道:“没了匕首,知道你没勇气咬舌自尽,这是最后一把,藏好了!”

慕容梧竹颤抖着接过匕首,低下头不敢正视慕容桐皇。

车队驶入贺州边境的知章城,其实世子殿下这边路引官牒一应俱全,只不过出示与否就看心情了。徐凤年仰头看着城头,这座城池在春秋硝烟中不幸被徐骁屠城过,十户不余一户,只比襄樊略好。徐凤年漠然驶入城门,虽说身后只有三十多轻骑护卫,但城门校卫已经没那个胆量去当难缠小鬼,跟谁过不去都行,就是不能跟军旅悍卒过不去,碰上有背景后台的兵痞,不被狠狠剥下一层皮才叫怪事。徐凤年之所以对这座知章城记忆深刻,惨绝人寰的屠城还是其次,最主要是这里出了一位徐骁年轻时最佩服的读书人。

此人姓荀名平,很简单的名字,甚至不见于任何正史。没有任何诗赋传世,没有任何风流韵事供人茶余饭后资谈。但徐凤年却知道当年这名把老首辅论辩得嘴唇发青的年轻士子,是太安城里最有远见的读书人。在那里,头回入京的徐骁,还不是国师的杨太岁,与学贯儒法、辩才非凡的国子监学士荀平相逢,荀平尚未及冠,却接连给先帝上书《兵事疏》《取士疏》《术数疏》等足足二十一疏,可惜全部石沉大海,当时只是最不出彩皇子的当今天子,三顾国子监,引为智囊,最终被清流攻讦,退居老家知章城。春秋乱世中,荀平替现在的皇帝陛下背了个天大黑锅,被腰斩于城内闹市口,当时还是西楚治下的城内百姓,分取荀平血肉归家烹食。

那一年,他年仅二十四岁。

当年的二十一疏,现在已经悉数成为治国纲领。

徐骁常念叨着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对他说过的一句话:“读书人只会锦上添花,武夫才能给老百姓雪中送炭。春秋九国,就是一块大砧板。徐骁你把自己当作屠夫就行,别做其他事情,只要剁人剁人再剁人,一路剁过去,就能剁出一个太平盛世了。”

徐骁就是这么干的,于是成了王朝内唯一的异姓王。

而荀平却没有机会去锦上添花。

徐凤年进城后挑了家大客栈。按王朝军规,身后轻骑要去官府递交军牒,然后由知章城安排军营驻扎,世子殿下岂会当真。下车时慕容梧竹、慕容桐皇姐弟俩已经戴上厚实的帷帽,遮住脸孔。慕容梧竹看到抱着武媚娘的鱼幼薇后愣了一愣,显然没料想到马队中还有如此美艳的女子。经过那场惊心动魄的劫杀与反劫杀后,她的精气神低落到谷底,低头紧紧跟在徐凤年身后,踏上台阶,冷不丁撞到世子殿下的后背,她心中骇然,生怕惹恼了这位言笑温柔却手段血腥的外地将种。

但徐凤年只是抬头打量悬挂在客栈门口的两只大红灯笼,灯笼上悬有一副联子:未晚先投二十八,鸡鸣早看三十三。剑、贺两州的客栈旅舍大概十有五六都挂这么个对联,以前游历中也琢磨不出味道,问老黄、温华那更是问道于盲。他招手把鱼幼薇喊来一问,才知道是缺字联,上联缺“宿”字,下联少“天”字。道教有二十八星宿三十三天的说法,搁在住宿上,很是谐趣应景,足见龙虎山这座道教祖庭对山下世俗的渗透。

客栈老板见到公子哥带着美眷不说,还有一大帮虎狼甲士,不敢怠慢,亲自出门相迎,顾不上腰杆有毛病不容易下弯,见到这名锦衣玉带的俊逸世家子后,腰弯下去就没直起过,殷勤推荐店里的招牌酒肉。

拿到房牌后,饥肠辘辘的徐凤年让客栈老板在独栋小院里摆下桌子,一名半老徐娘的女子亲自端来一壶酒,徐凤年狼吞虎咽时只瞥见勒紧到纤细至极的腰肢,因此她的丰硕臀部显得格外弧度惊人,视线再往上移动,胸部也算壮观,客栈老板长相贼眉鼠眼,不讨喜,这位身份约莫是老板娘的妇人倒是出落得丰腴诱人,看来客栈是铁了心要把这帮外乡豪客军爷给伺候舒坦了。

妇人看到这一桌子客人自备碗筷,银筷镶玉,翡翠酒杯,有青衣婢女试毒,当下更加心惊。

徐凤年啃了一块糕点,抬头笑问道:“这糕点不错,叫什么?”

妇人将酒壶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弓腰敛袖,侧身施礼,丰满胸脯便是一颤一荡,带着独有嗓音妩媚道:“回禀公子,是奴家店里的特产灯芯糕。”

徐凤年听到那悦耳的腔调,咦了一声,讶异道:“夫人是吴州人氏?这口音可是地道的吴杭湖小片,好听好听。相比毗陵溪小片要软一些,也要更糯一点。”

妇人一手捂嘴,一手捧胸娇笑道:“公子好耳力,便是一些吴州人,都分不清吴杭湖与毗陵溪口音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