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武帝城神仙斗法,莲花峰红衣羽化(3)
- 雪中悍刀行(张若昀、李庚希主演)
- 烽火戏诸侯
- 4434字
- 2022-07-26 16:14:27
李淳罡伸手脱了靴子,惬意抠脚,吹胡子瞪眼道:“咋的,老夫打不过王仙芝,还打不过邓太阿?”
徐凤年挑了挑眉头,小心翼翼问道:“东海之上,前辈输了?”
李淳罡撇了撇嘴,直截了当道:“老夫输了便是输了,有什么好藏着掖着的。王仙芝这些年就没落下过境界,修为一直稳步上升,底子打得扎实,悟性又好,老夫打不过王仙芝,也不奇怪。不过那场架,王仙芝仅实打实出了九分气力,他若倾力一战,恐怕只有五百年前的吕祖才镇得下这匹夫,老夫还差些火候。可惜你小子没瞧见他让东海之水立起的场景,很能吓唬门外汉。”
不顾世子殿下心中震撼,老剑神又将视线投注在剑盒上,这一次没有言辞刻薄,而是轻声感叹道:“这十二柄袖珍飞剑,被抹去了禁制,差不多算是半死之物,还能存有眼下的剑意,殊为不易。养剑与飞剑,邓太阿确实天下第一,不愧是能让吴家剑冢颜面扫地的剑道天才。不过叫青梅竹马、春水桃花什么的,真是酸掉老夫的大牙,比起木马牛,差了十万八千里。剑道剑术,道术之争,看似水火不容,其实术到极致,与道无异。邓太阿是聪明人啊,跟王仙芝的以力证道,有异曲同工之妙,这样的江湖,才有意思。”
徐凤年神情古怪。羊皮裘老头儿抠脚抠舒坦了,便伸手重新合上剑盒,看得徐凤年一阵头疼,亏得眼前这位是李淳罡,才能如此对待邓太阿所赠剑盒,搁在一般江湖豪侠身上,还不得将这小盒子高高供奉起来。李淳罡约莫是瞅见世子殿下的眼神,没好气道:“你小子可曾听说地不知寒人要暖,少夺人衣作地衣?”
徐凤年再不学无术,但这句针砭时弊的诗句浅显易懂,还是清楚听出了其中的讽刺。他低头看到一寸一金的名贵毯子,愣了愣,自嘲道:“老前辈忧国忧民,果然大侠大宗师。”
羊皮裘老头对这小子的溜须拍马无动于衷,掏了掏耳屎,啧啧道:“听闻赵宣素不惜拼了一条老命也要将龙虎山劫数嫁祸给你,那名宰了王明寅的少女刺客不趁火打劫也就罢了,还帮你?靖安王赵衡的千两黄金,全打水漂了?这件事乌烟瘴气的,老夫百思不得其解。说你小子运气差,的确是差到了极点,惹上了赵宣素这个百年不出龙虎的大天师,但说你运气好,也没错,分明是临头的泼天大祸,还能否极泰来,误打误撞,三清紫气一举捣开你那些窍穴,大黄庭几重楼了?等你伤势恢复,岂不是快要摸着金刚体魄的门槛?应了那句富贵险中求啊。赵宣素这老小子也忒不是个东西,没本事跟徐骁和北凉三十万铁骑叫板,只知道寻你这小辈的晦气,过雷池自寻兵解。嘿,都说庙小妖风大,在老夫看来这龙虎山是水深王八多,没奈何偷鸡不成蚀把米,惹上了邓太阿,天师府不得安宁喽。”
徐凤年捂住刺痛的胸口,咬牙冷笑道:“这臭老道被邓太阿阻拦,杀我不成,便瞅准老前辈剑开天门的机会,想要出窍飞升,结果仍是被邓太阿飞剑截留,迫不得已这才玉石俱焚。原本我看在赵希抟收黄蛮儿做徒弟的面子上,上次在剑州便不与龙虎山计较什么,果然人善被人欺,不管邓太阿如何出手,下次我再登上龙虎山,一定要让这帮黄紫贵人好好消受一番!”
李淳罡嗤笑道:“就你那点道行,真当自己是邓太阿、曹长卿之流了?”
徐凤年坦然笑道:“年轻嘛。加上有老前辈一旁指点,练刀事半功倍,总有报仇解气的一天。”
李淳罡伸出一根手指轻敲剑盒,轻念一个“起”字,剑盒滑开,十二飞剑悬空排成一线,与山坡上邓太阿列阵如出一辙。他不理会徐凤年的惊讶,自顾自说道:“剑意一途,臻于巅峰境界,汹涌江河奔东海,滚滚天雷下天庭,看似因过于霸道而毫无章法,其实归根结底,仍是顺道而驰,有法可依。术道两者缺一不可,如人远行,术是脚力,道是路径,光有脚力,误入歧途,不过是画地为牢,走不长远。仅知方向,却不行走,无非望梅止渴。邓太阿还是太小气了,只是送你飞剑十二,却没留下御剑法门。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老夫当初展示两袖青蛇不下百次,你若真正牢记,铭记于心,便是上乘御剑手段,有朝一日能打破瓶颈,借着体内大黄庭,以飞剑杀人,并非痴人说梦。古人云‘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这也是老夫当初要姜丫头练字不练剑的苦心所在,练字如何不是练剑?非是老夫自夸,两袖青蛇已是这江湖百年以来剑法极致,等于将那万卷书铺在你书案上,至于你小子到底能通透几分,看你造化。老夫总不能如搀扶幼童走路般教你习剑,一来太跌份,再者对你只是拔苗助长,并无裨益。”
十二柄飞剑以肉眼几乎不可见的急速微颤。
“落。”
飞剑缓缓落下,安静躺在剑盒中。
面对老剑神李淳罡破天荒的感叹唏嘘,徐凤年轻轻喊了一声“老前辈”后,再无下文。
独臂李淳罡掀起帘子,望向窗外风景,笑道:“如你所猜想,老夫与王仙芝一战后,对剑道也好,对人生也好,都无遗憾。老夫膝下无子孙,一个老无所依的糟老头,无牵无挂,今日所言,算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这辈子也曾年少轻狂,出剑斩不平,可天地之大,岂是老夫一人一剑能摆平的?记得早前有一位诗坛女文豪赞誉老夫‘剑摧五岳倒’,老夫不屑担当,不过‘收剑膝前横’一说,如今细细咀嚼,确是有些滋味。”
徐凤年一时间百感交集,竟是无言以对。
按理说李淳罡借着重返剑仙境界与王仙芝惊天地泣鬼神一战,已是当之无愧的剑道魁首,再不济都可与邓太阿并驾齐驱,是排在天下前三甲的武道宗师,正是时候借势崛起,让这一个新江湖再度刮目相看,可眼下羊皮裘老头儿却是云淡风轻,有了彻底退出江湖的心思。并非是他心灰意冷,而是了无牵挂,再无所求,真正有了仙人风骨。李淳罡放下帘子,轻声笑道:“送你回到北凉,便去与姜丫头见上最后一面,好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你小子可有言语需要老夫帮你转述?”
徐凤年摇了摇头。
李淳罡本就不是小肚鸡肠那些儿女情长的人物,便不再在这个话题上纠缠不休,突然自言自语笑道:“不知将来谁能收了王仙芝这头老怪物。”
徐凤年试探性问道:“登顶再出楼的白狐儿脸如何?入指玄的黄蛮儿如何?”
羊皮裘老头略作思量,说道:“那白狐儿脸只是出楼的话,还差了一大截,不过再给他一些际遇,再多拿几个十大高手练练手,磨砺个十几二十年,然后去武帝城,倒是可以有精彩一战。至于你那弟弟,嘿,本就是第二个王仙芝,打什么打。”
徐凤年心情大好。
徐凤年掀起帘子,见外头风景旖旎,前头一座青山,是满目的青翠青竹,他出声让青鸟停下,下了马车散步,心旷神怡。这是裴南苇与慕容姐弟近期第一次见到世子殿下,加上远处风景独好,都下车赏景。舒羞望着身负重伤有些面目萎靡的年轻世子,不知为何,总觉得他白马出凉州后,一直在孕育着什么,直到武帝城外,经历大劫以后的男子,终于蜕变,身上那股气势浑然天成。舒羞怔怔望着那背影,一时间有些痴了。
登山拾级而上,青竹夹道,凉风习习,青鸟给世子殿下披上了一件不合时节的狐裘。徐凤年本就身材修长,皮囊极佳,如此一来,更给这位公子哥增添了许多出尘气度,好似一位野狐逸人。
靖安王妃裴南苇与慕容姐弟紧随其后,老剑神李淳罡留在山脚看守马车,便没有随行,便宜了舒羞可以擅离职守一次,一边欣赏竹海层峦叠嶂,一边近距离悄悄打量那个背影。当裴南苇望见山腰竟然有一个清澈如镜的小湖,颇为惊艳,尤其是湖心有人筑楼而居,湖畔有一条楠竹扎成的秀气竹筏,绿竹倒映,风起竹涛响,宛如仙境。
徐凤年没有打算叨扰湖中竹楼主人,径直朝湖边一株青秀婀娜的修竹走去。他脚尖轻柔一点,竹子宁折不屈,素来被书生文人比作气节风骨,此时在徐凤年脚下温顺弯去,朝镜湖延伸倒下,弯出一个微妙弧线。徐凤年停下脚步后,这竿青竹离湖面尚有两丈余高度。徐凤年没来由想起王初冬那句“昨夜骤雨敲孤竹,可是民间疾苦声”,不知道这个情窦初开的小丫头最近可好?驻足于竹上眺望开去,湖心竹楼炊烟袅袅。
离开武帝城醒来后,收到褚禄山送来的密信,徐凤年得知骑牛的家伙总算下山,不鸣则已一鸣惊人,骑鹤江南,从袁庭山手中救走大姐不说,还驾驭那柄吕祖佩剑飞至龙虎山,与赵黄巢相隔千里撂下几句话,龙池气运莲凋零九朵,轰动天下,神仙得不能再神仙。徐凤年也不清楚这家伙到底跟吕祖、齐玄帧有何牵连,对世子殿下而言,只要这个胆小鬼对大姐一心一意,而且被大姐喜欢,你洪洗象便只是武当山寂寂无名的扫地道童又如何?徐家雄踞北凉,气吞万里,三十万铁骑对峙偌大一个北莽皇朝,自有与家世匹配的气魄。
得到这个据说连皇宫里头都议论纷纷的骇人消息后,原本费解赵宣素为何痛下杀手的疑惑,总算有了点眉目。匡庐山赵黄巢天人出窍,徽山袁庭山行刺,江南道大姐遇刺,年轻掌教洪洗象下武当,天师府龙池变故,龙虎山赵宣素出世,武帝城风波,串成一线,虽然肯定其中还有许多不为人知的阴私与谋划,但主要脉络大概差不离。
徐凤年回过神后,眼角余光瞥见两颊红腮粉红的慕容梧竹,俏生生站在湖边偷窥自己,只觉得好笑,问道:“听说武帝城王仙芝身材魁梧,大耳圆目,须髯如戟,白发如雪,气势很是生猛,寒来暑往仅穿麻衣,雨雪天气蓑衣着身,喜好去东海搏杀蛟鲸。胆子小些的,瞧上一眼就得肝胆欲裂。”
这个问题为难了慕容梧竹,她涨红着脸轻声道:“梧竹当时与殿下一同出城,走得急,瞧不真切,望殿下恕罪。”
徐凤年温言安慰道:“本世子也就是随口一说,别紧张。”
除慕容梧竹以外三人,裴南苇刺人得很,没有半点笼中雀的觉悟,几乎事事针锋相对,感觉比襄樊城内的那位靖安王妃还要有王妃架子。不过最近时日始终有舒羞压着,总算娴熟了点伺候人的手段,脸色难看归难看,文火慢炖入味,不过如此。慕容桐皇性子阴沉,似乎对权力有种畸形的嗜好,徐凤年猜测自己将会成为世袭罔替北凉王的既定事实,远比本身言行要更有威慑力,所以不太喜欢慕容桐皇的城府。至于舒羞,人情世故修炼成精的女子,在江湖和王府两大染缸摸爬滚打,早就把纯情啊善良啊给大卸八块丢了喂狗,这位胸口风光无限好的尤物女子,既然是性命之重甚至重不过胸脯几两肉的王府扈从,徐凤年勾勾手指也就能上床行鱼水之欢,只不过到时候谁占谁便宜都不知道,徐凤年还没饥渴到这程度。
慕容梧竹望向立于绿竹上的世子殿下,眼中流溢不加掩饰的爱慕崇敬,她的情感与心思都远比弟弟慕容桐皇要更简单清澈。徐凤年曾拯救他们姐弟于水深火热,路见不平也好,顺水推舟也罢,她都牢牢惦记这份天大恩德。自剑州牯牛大岗一路行来,她的喜怒哀乐都因眼前年轻世子而起落,尤其是在武帝城内,他端碗而行至城头,盘膝而坐,说不尽道不完的风流倜傥,慕容梧竹整个人只觉得醉醺醺,好像喝了一壶后劲奇大的好酒,至今都没缓过神来。在武帝城外,徐凤年拔刀劈开龙虎山老祖宗肉身,更是看得她胆战心惊,她当时只有一个念头,若是他不幸死了,她也不愿苟活。慕容桐皇斜眼看了看姐姐,对于她的动情,只是冷眼旁观。
徐凤年拢了拢裘子,正准备反身下山,突然看到湖心竹门缓开,走出一位湖畔远望只得看清楚依稀身段的女子,哪怕看得模糊,也令人怦然心动,徐凤年身边几位即便是慕容桐皇,也是绝代佳人,更别提裴南苇是胭脂评上的美人,可如此让凡夫俗子垂涎艳羡的花团锦簇,在那女子出现在视野后,仿佛在一瞬间就被夺去了大半风采。女子比拼容颜,雷同于江湖高手的过招较劲,很讲究先声夺人,湖心竹楼中的女子,木钗素衣,走到临湖的青苔石阶蹲下,双手掬起一捧清水,轻轻润了润脸颊,这才转头朝徐凤年这边遥遥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