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叹陵江剑破千甲,笑广陵尽挂凉刀(1)
- 雪中悍刀行(张若昀、李庚希主演)
- 烽火戏诸侯
- 4977字
- 2022-07-26 16:14:27
徐凤年笑问广陵王赵毅:『本世子若是身死,徐骁就要教你广陵满城尽悬北凉刀,信否?』
世子殿下一行人归途稍稍作了转折,来到广陵江。
正值八月十八大潮,观潮游客来自天南地北,盛况空前,春秋大定以后。再无先前国界割裂,士子负笈游学与游侠带剑闯荡都越发畅通无阻,顺带着探幽赏景也都风靡愈浓。广陵大潮与峨嵋金顶佛光和武当朝大顶并称当世三大奇观。大燕矶是一线潮最佳观景点,冠绝天下,今日更有广陵水师检阅,藩王赵毅会亲临压阵。广陵巨富与达官显贵都拖家带口前来观潮,与庶族寒士、市井百姓相比,前者人数虽少,却自然而然占据十之七八的上好观景位置,摆下几案床榻,放满美酒佳肴瓜果,邀请世代交好的清流名士,一同谈笑风生指点江山。
当潮水涌入喇叭口海湾,会有一条隶属广陵水师的艨艟带领潮头而入,两岸绵延十里,皆是车马华裳。大燕矶检阅台上由广陵王赵毅一声令下,当依稀可见小舟与潮头前来,擂鼓震天,潮水与鼓声一同生生不息,百姓便可见到雾蒙蒙江面有一白线自东向西而移,白虹横江,潮头也随着推进渐次拔高,抵达大燕矶附近,最高可到四丈,铺天盖地。
世子殿下来得略晚了,江畔适宜观潮的地点早已扎满帐篷或者摆满桌案,而听到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已经可以猜测到那艘弄潮艨艟马上就要临近,他只得弃了马车,让舒羞与杨青风留在原地看守,不过分离前世子殿下笑着提醒两位扈从不妨坐在车顶观景。青鸟手中提有一只小坛,腰间悬了那柄吕钱塘遗物赤霞剑。徐凤年走在最前,慕容梧竹身子骨娇弱,被他牵着,以她那随波逐流的性子,指不定被冲散了都没脸皮喊出声求救。
慕容桐皇靠右侧,一些个最喜欢凑热闹好揩油的登徒子才要动手,就被慕容桐皇一巴掌扇过去,或者抬腿狠踹,出手动脚毫不含糊,吃闷亏的浪荡泼皮大多想立马从这小娘子身上讨回便宜,只不过见到为首的徐凤年的锦衣狐裘,立即蔫了气势,讪讪然缩手,另寻目标,拣几个软柿子下手,反正观潮人海中,多的是受欺负后闷不吭声的小家碧玉,没必要在一棵树上吊死。
在竹海被掳来的陈渔与裴南苇一样,头戴遮掩密实的帷帽,身段妖娆,犹胜雌雄莫辨的慕容姐弟,不过这两位位列胭脂榜的大尤物都紧紧跟在世子殿下身后,右有慕容桐皇一路耳光啪啪,左有女婢青鸟拿剑鞘清扫障碍,没谁能够近身。羊皮裘老头儿负责殿后,没他什么事情,很多时候眼光都丢在那陈姓女子身上,准确来说是小腰上。老剑神百年阅历,仍是不得不承认徐小子挑女人的眼光,可比武道上的攀登还要出彩,这一点饶是李淳罡都不服气不行。老剑神这段时日忙着欣赏裴南苇的屁股,舒羞的胸脯,慕容姐弟这对并蒂莲,大饱眼福,但看得最多的,还是那姓陈的陌生女子,尤其是她的细软腰肢,啧啧,当真是让观者悚然动神。女子风情如何,看灵气,观其眼眸,看风情,还得看那承上启下的腰肢呀,姗姗而行,小腰摇摆幅度太大,则妖艳俗媚,可若是太小,又略显小家子气,这便是旧话所谓“女子腰上有江山”的出处。
但这陈渔美是绝美,老剑神赞叹秀色可餐之余,却有一丝疑虑,她出现的时机地点都太巧,被徐小子掳抢后表现得过于平静,已经超出大家闺秀处变不惊的范畴,观察气机,这名浑身上下透着玄机的绝色并非习武之人,毕竟天底下能有几个抱朴归真的老狗赵宣素?试问她的凭仗到底何在?羊皮裘李老头眯了眯眼,一行人好不容易冲出人海,再往前便是广陵豪族霸占的江畔,有许多虎背熊腰的健硕仆役环胸站立,威慑百姓,一些个大门阀子弟,聘请了诸多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幕宾客卿,佩剑悬刀,孔武有力,有模有样。两片区域,泾渭分明,这与报国寺曲水流觞名士不屑与凡夫俗子同席而坐,极为相似。
徐凤年约莫是沾了身边佳人美眷的光,以他为中心,附近形成一圈真空,到了这里,不需要踮起脚尖去观潮。李老头负手而立,眺望江面上迅如奔雷的一线潮,神情萧索。当年一人一剑睥睨天下,在广陵江上御剑踏潮头而行,何等意气风发,如今年迈,御剑越发纯熟,却半点想要去木秀于林的心情都欠奉。
这位如今只喜欢闲来抠脚的老头并不清楚当年他作此壮举后,引来无数江湖豪侠陆续在广陵江上展露峥嵘的风潮,有力士扛千斤大鼎怒砸潮头,有剑侠泛舟对抗潮水,还有膂力惊人的神箭手连珠迭发,与大潮相撞,激荡起千层浪。当年吕钱塘成名前在江畔结茅练剑十余年,不正是仰慕剑神李淳罡青衫仗剑走江湖的丰姿吗?可惜赵毅入主旧西楚疆土后,广陵水师龙盘虎踞于此,哪有嫌命长的江湖人士敢来摆弄高手架子,广陵水师不论规模还是战力,在王朝水师中都稳居第一,远非青州水师那类绣花枕头可以相提并论,一旦开战,估计给广陵水师塞牙缝都不够。每年检阅,除了大藩王赵毅在大燕矶上俯瞰众生,最出风头的一定要数那象征广陵水师的弄潮儿,独自一人驾艨艟过江。
此刻两岸众人望去,艨艟巨舰一毛轻。
一名青年将军按剑而立,甲胄鲜明,英姿飒爽,引来无数小娘闺秀们心神摇曳。
南方士子成林,蔚为壮观,去逛任何一座寺庙道观,放眼望去,满壁满墙皆是诗词书法,便是一些漏风漏雨的寒碜客栈,都可见着各种怀才不遇的羁旅文章,因此她们实在看太多听太多同龄士子的文采斐然。眼下那位,论文,尚未及冠便三甲赐同进士出身,且写得一手绝妙草书,号称“一笔书”,纸上不管十字百字,从来都是一笔写就,毫无雕饰;论武,曾经在校场上赢下广陵王府的一位剑术大客卿。此人文韬武略,俱是一等风流,无疑是广陵当之无愧的头号俊彦,连跋扈的广陵世子都心甘情愿与之结拜兄弟,并尊其为兄长。
当艨艟驶过,许多准备好的篝火芦花都被游人使劲甩入广陵江,向广陵龙王祈福。这些人清一色是地方豪族或者外地门阀的男男女女,寻常百姓撑死了带上一束芦花,大多数离江畔有些距离,哪里有胆量丢掷篝火,万一气力不足,没丢入广陵江,而是砸在豪奢子孙们的帐篷几案上,少不了一顿结实的毒打。这不,一些壮着胆子扔芦花的庶民,惹来祸事,来不及逃窜便被凶仆恶奴逮住,掀翻在地,一顿拳打脚踢,还不敢出声,只能鼻青脸肿爬回人堆。徐凤年本就是王朝里骂名最拔尖的大纨绔,见怪不怪,也没那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侠义心肠,两耳不闻不平事,只是抿起凉薄嘴唇,裹着一袭如雪裘子安静前行。他眼前有两堆杯觥交错的世族子弟,有几个健硕仆役上前阻挡去路,被青鸟一言不发拿剑鞘拍飞,在空中旋转了两圈才坠地,当场晕厥。
徐凤年不理睬几名广陵世家子的聒噪,走到江畔,恰好一线潮涌过,他从青鸟手中接过坛子与赤霞大剑,先将装有吕钱塘骨灰的坛子丢入江水,一剑掷出,击中小坛,骨灰洒落于江潮水中。
对于吕钱塘的阵亡,徐凤年谈不上如何悲恸,只不过既然应承下那名东越剑客的遗愿,总要按约完成才行。徐凤年拍了拍手,蹲下身,望着滚滚前奔的潮头,轻声道:“都说壮士不死即已,死即举大名。难怪你临死要破口大骂。”
徐凤年站起身,发现陈渔望向艨艟战舰上的男子背影,有帷帽遮挡,看不清她脸色,但给人感觉有些异样。
徐凤年斜瞥了一眼那几个还在喋喋不休的广陵贵族子弟,等他们下意识惊吓闭嘴后,才转头对这个沉默寡言的女子打趣笑道:“怎的,你相好?”
她淡然摇头道:“他曾提及书法与剑术相通之处,见解独到。草书留白少而神疏,空白多而神密,笔势开合聚散,放在剑术上,假若瑰丽雄奇,不如……”
徐凤年很没风度地打断,“纸上谈兵,无趣得紧。”
陈渔不再说话,一笑置之。
对牛弹琴。
徐凤年虽说度量小,心眼窄,不过还剩下点自知之明,自嘲道:“咱们啊,的确是道不同不相为谋,陈渔,既然都已经是一家人,你不妨明说了,可曾有心上人?”
陈渔平静问道:“如果有,你是不是就宰了他?”
听到从美人嘴里说出一个杀气凛冽的宰字,别有韵味,徐凤年大言不惭地哈哈笑道:“你这性子我喜欢,做弟媳妇正好。”
陈渔望向大燕矶,那里有个一身蟒袍几乎被撑破的臃肿男子,她没来由叹了口气。
徐凤年笑眯眯问道:“别吓唬我,你跟广陵王赵毅都有牵连?”
陈渔脸色如常,没有作声。
徐凤年双手插入袖口,轻声道:“走了,回北凉。”
陈渔没有挪动,犹豫了一下,道:“有人要我去京城,你拦不下的。”
徐凤年停下脚步,一脸玩味道:“谁这么蛤蟆乱张嘴,动不动就要吞天吐地的?”
陈渔盯着世子殿下的脸庞,没有任何玩笑意味。
徐凤年脸色古怪起来。
陈渔弯腰拾起一束地上的芦花,丢入广陵江,说道:“我三岁时便被龙虎山与钦天监一同算了命格,属月桂入庙格。”
一直冷眼旁观的羊皮裘老头没好气道:“不是当皇后就是当贵妃的好命。”
徐凤年哦了一声,没有下文。
一线潮潮头每推进一段距离,身边有美婢笔墨伺候的士子骚客挥毫写完诗篇后,就要由友人大声朗诵而出,赢得满堂喝彩以后,再将诗文连同宣纸一起丢入广陵江,说是即兴成赋,其实谁都明白这些精心雕琢的诗词早就打好腹稿,一些肚里墨水不足的士族子弟,少不得在观潮之前很长时间都在绞尽脑汁,更有无良一些的,干脆就砸下金银去跟寒族书生买些,一字价钱几许,就看买家出手阔绰程度以及卖家文字的档次质量了,少则十几两,多则黄金满盆。
北凉世子早年是这个行当里最负盛名的冤大头,听到跟随大潮连绵不绝的吟诵声,自然熟谙其中门道。不断有士子出口成章,朗朗上口,与广陵江上水师雄壮军姿,交相呼应,还真有那么些王朝鼎盛的味道,很能让老百姓臣服于藩王赵毅的威势之下。
徐凤年没有让陈渔如愿以偿地在那个话题上刨根问底,只是抬头瞥了一眼广陵王赵毅,看那模模糊糊的体型,真像一座小山。这头肥猪身下压过的春秋亡国皇后就有两位,至于沦为阶下囚的公主嫔妃,就更是不计其数,手指加上脚趾都未必数得过来。当初赵毅领命压阵广陵,传言每隔几天就有前几日还是皇室贵胄的华贵女子不堪受辱,投井的投井,吞钗的吞钗,上吊的上吊,恶名远播王朝上下,与北凉褚禄山不相伯仲。
不过若是以为赵毅只是个糟蹋贵族女子的好色之徒,还真是小觑了这位三百多斤重的大藩王,徐骁所在的贫瘠北凉与燕刺王所在的蛮荒南唐,民风彪悍,北凉更有控弦数十万的北莽虎视眈眈,但平心而论却还是数西楚、东越两大皇朝旧地的广陵,最为难以招安抚平。西楚士子风流举世无双,名士大儒多如牛毛,广陵王赵毅若是没点真本事,只知血腥镇压而不知笼络人心,天下赋税十出五六的富饶广陵早就满目疮痍了,这对帝国财政运转无异于一场灾难。当今天子的兄弟,虽不能说个个雄才伟略,却还真没有庸碌之辈,离阳王朝能够问鼎江山,除了命数,也是赵氏人力使然。
正当世子殿下完成了吕钱塘的遗愿准备离开江畔,一阵不合时宜的马蹄声骤起,徐凤年转头看去,皱了皱眉头,竟有甲胄鲜明的几十轻骑策马奔来,在人海中硬生生斩波劈浪般开出一条空路,许多躲避不及的百姓当场被战马撞飞,三十余骑兵,马术精湛,佩刀负弩,十分刺眼。趋利避害是本能,徐凤年身前百步距离附近的观潮百姓,早已推搡躲闪出一条可供双马并驾的路径。
为首一位体格健壮的骑士倒提着一杆漆黑蛇矛,面目狰狞,一眼便盯住了驻足岸边的徐凤年,蓦地加重力道一夹马腹,加速前冲。紧要关头,一名兴许是与爹娘失散的稚童不知为何倒入道路上,跌坐在地上,只是大声哭啼。那持矛的骑士却是半点勒缰的意图都没有,只是嘴角狞笑,让人看得毛骨悚然。马道两边分别是广陵士族子弟与寻常百姓,没有人敢触这个霉头,一来谁不知广陵王麾下游隼营负责陆上安危,再者便是想要做些什么,委实有心无力,广陵多文人,可没有铜身铁臂去拦下一匹疾驰的战马,急着投胎不成?
书生一支毛笔如何当面抗拒武夫长矛?
这时夹杂在人群中的一名游侠儿模样的青年怒喝一声“不可”,双手按在身前两名百姓肩膀上,高高跃起,想要拦马救人。这位侠义心肠的武林中人显然是由外地而来,小看了那名马上将领的恐怖武力,以及广陵王麾下甲士的冷酷。不等他出手救人,一矛挑起,洞穿了他的胸膛,好似这人直冲冲撞上了矛尖,透心凉,血溅当场,可怜才开始游历江湖的游侠儿瞬间毙命,铁矛一抽,尸体便重新坠回人群。
不过是眨眼工夫,碗口大小的马蹄毫不犹豫地就要踩踏在那名孩童身上,这蓄势狂奔的马轻而易举就能在那孩子身上踩出两个血坑来。不忍目睹心有戚戚者有之,瞪大眼睛看得津津有味者有之,光顾着惊骇畏惧者更有之。骑士杀人抽矛后,朝远处那名一身富贵气质的年轻公子投以凛冽眼神示威,只是瞳孔剧烈收缩,比起方才应对那名莽撞江湖儿郎要惊讶百倍。众人视野中,只瞧见内锦衣外罩白裘的英俊公子身形飘逸,脚尖如蜻蜓点水,几次触地,便来到哇哇大哭的稚童身后,弯腰拎住衣领往胸口一揽,然后一个无比潇洒的急停,修长身体微微后倾,脚步不停,面朝高坐于马上的武将,往后掠去。武将涌起一股狂躁与愤怒,这小子竟敢在自己眼前矛下摆弄侠士风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