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几天来的忧伤和郁闷,兰子头疼并发烧,福娘的腰仍旧不能伸直。六叔嘱咐大福去城里弄药回来给兰子和福娘服用。杨大车对六弟说:“买药的事还是你跑一趟吧。我和大福这几天在家还是不出门好,免得招来是非。”六叔说:“也好,你们在家歇着吧,明早我和大贵去城里买药。”杨大车看着六弟,由衷地说:“还是自己的亲兄爱弟呀!”

六叔赶着爬犁和大贵进城给兰子买药。城里只有一家药铺,六叔把马爬犁赶到药铺的后院,让大贵守护爬犁看着马,自己进了药铺。铺子靠窗坐着一位胡须很长的老中医,六叔坐在老中医的对面,把兰子发烧及福娘的腰伤情况讲给他听。老中医对症开了两个方子递给六叔。六叔走到柜台前,药抓子按方子把药配好抓齐,用纸包好,拿着几包草药走出铺子。

药铺的对面是几家卖布的铺子,人很多。六叔穿过横道,到了一家布店门口。这时对面走过一位身穿貂皮大衣,头戴一顶紫红色绒绳帽的阔太太,身后有两名卫兵伺候,身边是一个身着布衣的女佣人。六叔从没见过这样雍容华贵的妇人,把身子急忙靠在路边,用眼睛打量着阔太太。看着看着,六叔不觉一愣,这女人很眼熟。他仔细地端详着她的脸,与此同时,阔太太也注意到这个用心看着自己的男子。她走近六叔,从头到脚打量了六叔一番。两人目光对在一起,六叔猛地喊出:“这不是玉洁吗!”阔太太听到六叔喊出自己的名字,顿时眼睛闪着亮光,大声说:“老六弟弟,你是老六弟弟。”她拉起六叔粗大的硬手,激动地说:“老六哇,我是你的小洁姐姐。”六叔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真的是江南五爷家的小洁姐姐?“六弟快四十了吧?”“比你小两岁。”“远远的我就看着像你,模样和前些年一样,没太大的变化。”杨玉洁拉着六叔的手,对女佣人说:“这是我弟弟,叫六叔。”女佣人也为他们相见高兴,叫六叔好。大街上不是说话的地方,六叔叫来大贵。杨玉洁带着六叔等人一同坐着马爬犁来到北大营的师部。

北大营位于城西北角的城边子。这些年凡是开进县城的队伍,都驻扎在此。不论官府或百姓,都把这儿叫北大营。

这里的队伍是前年换防驻进的,六叔的小洁姐姐就是现驻军谭师长的太太。

谭师长的公馆和师部设在同一栋房子里。谭太太把六叔带回公馆,唠起往事。六叔问姐姐:“一晃快到二十年不见面了,我二叔咋样了,还好吧?”“老爷子不在了,三年前就走了。”谭太太回答六叔的话,又接着问:“四哥现在身体怎么样,家里好吧?”“四哥身体好,能扛两个二百斤的豆袋子,家里也行。”大贵在一旁要对姑姑说四大爷家的真实情况,六叔递给大贵一个眼神,不让他乱讲话,大贵低下头来没吭声。

谭太太走近大贵细细地看着侄子,夸着说:“这孩子长得多像杨家人,真俊哪!”大贵红着脸对姑姑说:“姑,我姑父官多大呀,你们住在这样阔绰的房子。”姑妈告诉大贵说:“你姑父哇,是这里的师长。”“师长官多大?”“师长啊,就师长那么大。”说着几个人都笑起来。

中午,卫兵报告师长说家里来了客人。谭师长回到公馆。

谭太太向师长介绍说:“这是我大叔的儿子,排行老六,年纪比我小,就叫老六。”大贵站起来给师长问好:“姑父好。”谭师长看了看六叔,又端详了一下大贵,笑着对太太说:“真是杨家人,长的都很像。”说着师长让卫兵给六叔和大贵倒茶。谭太太对师长说:“毛西堡屯姓杨的都是亲家哩。以后要好好照应才是。”师长点头答应:“亲戚嘛,有事一定帮助。”

师长坐在六叔身边,问了许多乡下的事,他告诉六叔说:“我也是乡里出来的,粗人一个,家里外面的事都由你这个有文化的姐姐打点。”说着亲手给六叔削拿苹果。六叔和大贵也不拘束了,屋里的气氛很和谐。

谭师长和太太陪六叔和大贵一起用餐。太太不断给六叔和大贵夹菜。师长频频举杯劝酒。大家一边吃着一边唠着家常话。太太问六叔说:“四哥现在还像以前那样贪酒吗?”六叔听了姐姐又一次问起四哥,放下筷子,把杨大车家近日里发生的事一幕幕地告诉这位当了太太的姐姐。

师长听了六叔的讲述,放下手中的筷子,很气愤地说:“朗朗乾坤,一个富甲一方的财主,竟如此龌龊。竟敢强抢民女,扣人财产。”谭太太劝师长说:“不要恼怒,既然知道了娘家里的事,咱们就要帮助。”师长拍着桌子说:“这事管定了。”谭太太对六叔说:“回去安慰四哥,别上火,别发愁。扣在大青山的车和马一定能要回来。白家再胆敢提亲,别客气,更不要怕。”六叔听了师长和姐姐的话,心里顿时开了两扇门,亮堂多了,很兴奋地喝下一杯酒。

天将黑了,六叔和大贵要回毛西堡,谭太太并不挽留。在六叔临行时,她嘱咐说:“告诉四哥不要再上火了,在家等着消息。不要告诉外姓人师长是你姐夫,以后家里的事我们好出头办理。”六叔明白姐姐的良苦用心,告辞姐姐离开北大营。

家家户户昏暗的灯光映在窗户上,六叔的爬犁回到毛西堡。

大贵把兰子和福娘的药送过来。杨大车看着大贵,很焦急地问:“这点药怎么一天才抓回来?”大贵微笑着回答:“我们在城里吃饭了。”“心可真大,家里急成什么样,以为你们爷俩出事了。”福娘从大贵手中接过药来,对杨大车说:“晚就晚了吧,只要人不出事就阿弥陀佛了。”福娘的话刚落音,六叔走进来,笑眯眯地对福娘说:“都是被事吓怕了,这回又摊事了。”听了六叔的话,杨大车吓得倒退几步,愣在地上,忙问:“又出啥事了?”六叔大笑着说:“出好事了。”杨大车看着六弟很高兴的样子,说:“别没话逗话,咱这等倒霉的日子还能摊上什么好事。有话快说吧。”六叔看看大车,又看看福娘,把福娘推到炕上,然后把到城里见到小洁姐姐的经过全部讲给大车夫妇。

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杨大车顿时眉飞色舞,福娘的腰也直得差不多了,兰子头也不疼了。谭师长的出现,在杨家简直是升起一颗启明星。福娘急忙到祖宗的灵位前焚香祈祷,感谢祖上有功德,生了小洁这个好闺女,给杨家撑起腰杆,让上天和祖宗保佑谭师长带兵安全太平……

福娘在灶房做了几个好菜,又焖了一锅白米饭,叫来尚景财和二愣一起陪六叔和杨大车饮酒。兰子多日不怎么吃饭,福娘给她盛上满满一碗米饭,又夹上几块肉让她多吃些,撤撤火,自己也盛了一大碗米饭,泡上香香的肉汤,大口大口地吃着。

小茅屋里顿时成了春天,从未有过的春天!杨大车、六叔、尚景财、二愣、大福几人围着桌子痛快地喝起来。福娘谁也不拦,让他们使劲地喝。还真是人生难得的痛快。

这一宿杨大车家、六叔家,谁也没有睡好。杨大车躺在炕上和福娘一起回顾几天的事情,福娘问男人说:“要是小洁姐姐不来,车马弄不回来,日子可咋过呀?”杨大车回答:“是啊,要不人说车到山前必有路。这也叫吉人自有天相。”鸡叫头遍了,夫妻俩才睡着。

谭师长和太太清早起来唤来卫兵,卫兵把师长的亲侄子警卫连长谭林带进公馆。

师长吩咐谭林带上后勤部门的马车,去毛西堡杨大车家,接兰子进城。

太太嘱咐谭林路上多加小心,做好防范,不许出差错,车速不要太快,小心车肇事。谭林记着婶子的嘱托,更换便衣,驱车去毛西堡。

师长的太太请县长太太到府上做客,分明是师长宴请县长,只是以夫人之间的相请换个说法。这样一来,既不损师长的形象,也让县长感到荣耀。谭太太精心布置之后,派卫兵把请柬送到县长府上。

县长施政接收北大营卫兵送来的请帖,送给太太。太太很惊讶,施政也不解其意,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两人在客厅里揣测着北大营谭师长的用心。到底谁也弄不清其中是什么缘故,只好唯命是从。施政对太太说:“新正大月的,咱们不能空着手进去,要备厚礼。”太太赞同施政的想法,吩咐下人去准备厚礼。下人走后太太对施政说:“借此机会拍拍北大营的马屁,今后也许少敲你这个地方官的杠子。”施政叹了口气说:“古往今来都是军人压政,军人欺民。欲壑难填哪。”“都是百姓的血汗,不榨到骨头都不罢休。”听了太太的话,施政应和着说:“大小军阀都是一个样子。”

不论施政和太太对谭公馆的宴请怎样疑惑,都得乖乖地去拜见。下人准备好车,县长大人和太太乘坐马车,耀武扬威地去北大营做客。

卫兵报告县长和太太的车到了,谭师长和太太用最高礼节出门迎接客人。因为是谭师长的家宴,欢迎的人群中没有团长和营长们的身影。县长和太太被谭师长和太太很风光地迎进公馆大客厅。

公馆里朗朗的笑声和恭维谦让声显得气氛异常。这边师座对施政显得很客气又谦逊地说:“我谭某人不才,说话粗鲁,有不当之处请赐教。”施政忙亲切微笑地回应说:“久闻将军德高望重,治军有方,实乃当代名将,国家栋梁。今日一见,果然是名不虚传。”这种恭维的话谭师长虽然听烦了,但是出于一县之长的嘴里,滋味可大有不同。他乐得前仰后合,把太太叫过来向县长问好,这让施政有些惶恐,忙双手拱起对着谭太太恭维地夸耀着:“夫人真乃国色天姿,一表人才。”谭太太急忙客气温情地说:“县长大人过誉了,不敢当,不敢当。您的太太才是最漂亮的夫人。”施政叫过太太向师座说:“我家妇人和你家太太相比真是天壤之别,惭愧惭愧。”说着几个人哄笑起来。

卫兵进来,低声对谭太太说:“连长从乡下回来了。”谭太太听了,立即站起身对县长太太说:“夫人先坐,本家侄女初来,我去去就回。”说完急忙走出客厅。

谭林从侧门把兰子带进太太的内室。谭太太看到兰子,一把抓起她的手,亲切地看着。初次见姑妈,又是在这样阔绰的地方,兰子的心跳的得慌,白净净的脸透着红晕显得很秀丽又富有活力。姑妈看着兰子可爱的样子心里十分高兴,给兰子整整衣服,摸摸兰子的头,尤其是兰子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清澈得像泉水,更令姑妈欣赏。她冲着衣柜上的镜子说:“多像姑妈年轻时候的样子。”兰子看着姑妈不好意思地笑了。

卫兵送过茶和水果,姑妈亲手给兰子倒杯水,让兰子喝了暖暖身子。等兰子喝过水,身子热了,姑妈从衣柜里选了一身颜色好的衣服给兰子换上。看着兰子穿自己的衣服肥一点,姑妈对兰子说:“改日姑妈带你去外面扯些布料,做几件像样的衣服,打扮打扮我这个小仙女。”弄得兰子浑身暖烘烘的,幸福的甜水在心里荡漾。姑妈一边给兰子穿戴着,打扮着,一边告诉兰子,自己的两个女儿都在南边工作,不能陪她。她征求兰子留在公馆陪她,兰子微笑着点头同意了。姑妈更是高兴,和兰子比个,给兰子削苹果。看见姑妈可亲真诚的样子,兰子不拘束了,很自然地坐在姑妈身边。

卫兵向师长报告,要开餐了。师长把客人让进餐厅。谭太太和兰子也同时进入餐厅。谭太太把兰子介绍给县长和他的太太。兰子一一行礼问好。接着谭太太对着师长问:“师座,你看我们杨家风水多好,又出了个美丽的大姑娘,俊吧?比我当年时还漂亮。”她的话惹得所有人都笑起来。师座看着兰子说:“真像,真的和你姑妈当年一模一样。”太太听了师座的赞誉,心中更加灿烂。

卫兵给餐桌的杯斟满酒,立在一侧。满桌美味佳肴兰子从没见过,这一切让这个从屯里走出来的孩子第一次感觉到雍容高贵的肉山酒海的生活。

今天设宴的主人是谭太太,席间的主持自然是她。

谭太太站在首席的位置上雍容地举起杯来祝酒词:“亲爱的县长夫人,我的好妹妹,尊敬的县长大人,今天以我的名义请尊贵的二位来做客,感谢二位赏脸光临,实感荣幸。为太太和县长大人光临喝一口。”说着几个人碰杯后喝了一杯。

谭太太给师座递了个眼神,师座站起来,举起杯对着县长及太太说:“我是一个粗野的武夫,也没什么客套话,对县长和夫人的光临表示欢迎。为了我们的友谊干杯。”第二杯酒又饮下去。兰子不会喝酒,只是随着大家举杯。姑妈不断给兰子夹菜。

在愉快的气氛中县长的太太给师座和谭太太填酒回敬,大家一饮而尽。

该轮到施政给师座和谭太太敬酒,施政亲自给师座和谭太太斟满酒,然后举起杯说:“今日承蒙谭将军厚爱,来贵府饮酒,实感荣幸并不胜感激。谭将军率千军万马保我一方平安,小弟本应先请师座和夫人过府,只是晚了一步,让师长捷足先登,走在前边先请了我们,对此实在惭愧。望将军和夫人海涵。改日如将军和夫人赏脸,一定要去寒舍赴宴。为将军和夫人赏脸赴宴,干了这一杯。”

就在这时,谭太太对县长说了声:“慢,县长大人。”大家把目光立刻转向谭夫人,太太接着说:“这杯敬酒要喝,去贵府赴宴就免了吧。今天有事求于县长大人,县长大人办了此事,比喝酒赴宴要痛快得多。”“夫人,赴宴喝酒和办事是两码,赴宴不影响办事。只要夫人相求我施某人,施某一定要尽力行事。”施政对应着谭太太。谭太太听了施政的话说:“好,有县长大人的话,先喝了这杯酒。”说着大家把杯碰到一处,然后一饮而尽。

施县长明白了谭太太请客的意图,在师座家里又不能多贪酒,筵席很快就结束了。

宾主回到客厅。卫兵早已把茶杯摆好,大家坐下来品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