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为何完全相同的制度会蔓延整个欧洲,它们又是怎样到处陷于崩溃的

那些在战争中取得胜利的民族在推翻罗马帝国以后,最终建立了近代国家。他们的种族、语言和国家都迥然不同,唯独在野蛮与好斗上表现出了出奇的相似。他们定居于罗马帝国的土地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是陷于混乱与厮杀中,待这场战乱终于平息后,他们才发现身处自己所造成的一片废墟之中,并使得彼此分隔开来。这场战乱几乎毁灭了文明,涤荡了公共秩序,使得人际关系变得更加紧张,使得整个庞大的欧洲社会支离破碎成千百个小社会。这些小社会各不相同,不相来往,彼此之间敌意仿佛已经深入骨髓。然而,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统一的法律出现在了这片已经分崩离析的土地上。

人们根据与罗马法相对立的法制创造了这些法制,并且依据罗马法去改造、废除它们。【p185】与人们之前建立的法律迥然不同,它们以一种全新而独特的面貌出现在人们的面前。这种高深的法律是用于半野蛮社会的,它们相互之间匀称对应,连接紧密,最后多个这种紧密连接的部分组成了一个大的整体,这个大整体的严密程度和我们现代的法典条文相当。

我不想过深地去讨论这种立法为什么会形成,推广最后蔓延整个欧洲,可以确定的一点就是,早在中世纪的欧洲,各个地方就开始多多少少地出现这种立法,而且它在许多国家里排除一切立法,确立、维护自己的统治地位。

我对英、法、德等国家中世纪的政治制度也多有涉猎。在研究之中,我惊奇地发现,各国的法律之间存在着令人震惊的相似之处,我不得不感叹,这些彼此之间各不相同又鲜有融合的民族竟会有如此相似的法律。这些法律虽然因为地域的不同而呈现出不间断、无休止的微末变化,但是它们都无疑是共用着一个最基础的原型。我曾在古老的德意志立法中发现了一些政治制度、规章和权力,在后期的研究中,我在英国和法国的立法中也找到了与其本质上完全相同的东西。在德、英、法三个民族中,研究出一个,其他两个民族也就水到渠成了。

在这三个国家中,政府的行事准则是一样的,会议的组成成分以及被赋予的权力也是一样的。此外,它们还以同样的方式划分整个社会,在不同的阶级之间设立同样的等级制度;给贵族赋予同样的地位、特权、面貌和禀赋:可谓是处处相同,没有任何出入。

它们把城市的结构建造得一样,用同样的方法治理农村,使农民的处境基本相同,按同一种土地分配制度让人民拥有土地、耕种土地,并且承担相同的任务。从波兰的边界到爱尔兰海,随处可见那些相似的制度,例如:采邑、征收年贡土地、领主庄园、领主法庭、服徭役、封建义务、行会等,甚至有的连名字都一样。让人们值得关注的是,这些彼此相似的制度都是基于同一种精神。与当今的制度的相似性相比,14世纪欧洲的社会、政治、司法、文学和经济制度更具相似性,哪怕现在的文明致力于广开路数、大道求同。

我并不是在陈述欧洲旧政体逐渐削弱衰败的过程,而是想通过这些来说明,18世纪的欧洲政体正四处面临颓败崩溃。【p187】虽然这种衰落的现象主要体现在大陆西部,在大陆东部表现得还尚不明显,但是旧政体的老化和颓败却已经随处可见。

中世纪的各个领地都建有一本名为“土地税收登记簿”的本子,它记录着每个世纪采邑和征收年贡土地的界限,以及拖欠地租、服劳役和当地的惯例。虽然知识水平已经得到大幅度的提高,但是相较于14世纪土地税收登记簿的清晰准确、井井有条,反而离我们生活的年代越近,土地税清册的记录情况越是杂乱无序、模糊不全。所以,市民社会日渐文明的同时,伴随着的是逐渐衰退的政治社会。

德意志在某种程度上比法兰西更多地沿袭了一部分欧洲的古老政体,即便如此,它所建立的一部分制度还被摧残得遍体鳞伤。细看这些在摧残中留下来的东西,我们会感叹时间的力量竟然如此强大。

在13世纪和14世纪,德意志就开始实施自治市的制度,这也使得德意志的一些主要城市变成了一个个开明、富饶的小共和国,这种情况一直延续到18世纪。但是今天,它们仍按部就班地使用同一种方法,甚至连行政官员的名称都没有丝毫改变,而且还让它们管理同样的事物。在这样没有变化和进步的制度下,很多东西开始慢慢流失,甚至消失不见,例如城市制度所激起的积极性、活力以及爱国主义和取之不竭的刚毅品格,这些旧制度仿佛是一幢从不修葺的高楼,日益腐朽,最后沦为一片废墟。

中世纪权力所呈现出的老化和衰落,现今依然存在。【p187】一些中世纪政体之外的东西也因为沾染上了这同一毛病,而变得毫无生气。中世纪政治自由的成就随处可见,然而今天,中世纪的这些东西无异于洪水猛兽,使得贵族虚弱甚至丧失生命力,使得现今的权力了无生气、病入膏肓。

这种古老的政治形式已成为文明进步中的拦路石,即便省议会让其原封不动地保存下来,但它与新时代的精神却格格不入,这使得它对文明的进步没有任何推动作用,反而阻挡了其发展。同时,省议会还失去了民心,让人们向君主靠拢。这些旧制度并不是像古董一样越老越值钱,它们在不断老化的过程中被人们所唾弃,一天比一天衰落,所造成的危害也越来越小,然而这却引来了人们变本加厉的仇恨。一位坚持旧制度并与处于旧制度时期的德意志作家曾说道:“当前存在的一些事物已经让人感到厌烦,甚至可恶。然而,人们对这些旧事物却表现得非常淡漠。这种新生的思想也渗入了家庭内部,冲击着家庭秩序,就连主妇们都对那些古老的家具产生了浓烈的厌恶。”这一时期的德国和法国社会活跃而繁荣,到处呈现出一片繁荣的景象,但是要确定一点:新的根源是一切活着、动着、生产着的东西的根本,这些根源不仅是要新的,而且是要与之截然不同的。

王权便是这个所谓的根源,它所拥有的特权、地位、精神和感情与中世纪的王权完全不同,它是一种全新的国家行政机构,它替代了地方权力,并以之为中心向四周扩展,最终形成了取代贵族统治的官吏等级制度。这种新的权力的行事方法和准则完全超越了中世纪人们的认知,它会带领中世纪的人民开创出一个闻所未闻的全新的社会。

英国也遇到了同样的问题,人们以为欧洲的旧政体会继续在英国实行,但是透过那些旧名称、旧形式,人们了解到,自17世纪以来,英国已经基本上废除了封建制度,使各个阶层渗透融合,开放了贵族政治,并且取消贵族阶级,让财富变为了一种势力,使人们在法律、税收面前人人平等,公开言论自由。这些都是中世纪社会所不存在的新原则。这具古老的躯体慢慢地汲取这些新生的事物,慢慢地进行复苏和重组,在保持本来面目的同时更具生命力。所以说,17世纪的英国已经完全蜕变为了一个现代国家,它只保留着中世纪的一些影子作为对历史的祭奠。

要想将法国革命剖析地更加彻底,就必须去了解除法国以外的其他国家的情况,所以我所做的对法国以外的情况的概述,是为了让读者更方便地理解下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