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神经症禅疗的理论基础(4)
- 与自己和解:用禅的智慧治疗神经症
- 包祖晓
- 3455字
- 2017-07-19 11:08:51
由于无明,生命的存在恒处于黑暗的长夜之中。《大乘起信论》曾用风与水的关系来比喻无明与众生真如本性之间的关系,谓:“以一切心识之相,皆是无明。无明之相,不离觉性,非可坏,非不可坏;如大海水,因风波动,水相风相,不相舍离,而水非动性;若风止灭,动相则灭,湿性不坏故。如是众生自性清净心,因无明风动,心与无明,俱无形相,不相舍离,而心非动性;若无明灭,相续则灭,智性不坏故。”认为无明就像风,而众生的真如本性就像水,风吹水动,风起水涌,虽然水的表面会因风而改变,但是水的性质永远不会变。如果我们能看破水面而参透水的本质,就不会为风所困扰。即使无明之风吹起巨浪,我们也会知道那不是浪,那只是水,也就会明白风停水即止的道理。正如一行禅师所说:“当波浪意识到自己是水,生死便不再是伤害。”
在禅学中,真如本性又有自性、觉性、佛性、本心、本来面目、无位真人等称谓。禅家认为人内在的真如本性是具足的、清净的、恒常的。正如《坛经》所说:“善知识,若修不动者,但见一切人时,不见人之是非,善恶,过患,即是自性不动。”“汝若欲知心要,但一切善恶都莫思量,自然得入清净心体。”如果人们因善恶应然的道德及价值观着境而生起各种妄念,让真如本性被无明所染,就会出现烦恼。《坛经》所说的“智如日,慧如月,智慧常明。于外着境,被妄念浮云盖覆自性,不得明朗”即是此意。日本禅学大师铃木大拙也提出:“人,必须建立自己的世界……在自己的生存世界里,在一种既定的秩序中,寻找自己的价值,获取该获取的东西,感受生活的乐趣。”也就是说,只有当一个人真正成为他自己时,他才是快乐、宁静、自我认可、坦荡、身心一致的。
可惜大部分人没有自己的世界,他们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往何方。不能成为自己世界主人的人,世界就会成为他的牢笼。神经症患者由于其真如本性被无明所障蔽,分不清“真”与“妄”,不知各种恐惧、焦虑、强迫、抑郁等感觉只是“心”的活动。用现代神经科学的术语说,这种感觉是大脑中不同神经元之间相互作用的结果。因为神经元彼此联系时会产生某种类似老朋友之间的联系,它们会养成彼此来回传达同类信息的习惯,就好像老朋友会强化彼此对人、事或物的判断一样。
下面以“怕狗”的例子来说明神经症患者的“无明”。如果你小时候曾被狗吓过,那么你脑中就会产生一组神经元连接,一方面出现恐惧的生理感受,另一方面则出现“狗很危险”的观念。下次你再遇着狗的时候,同一组神经元就会开始交谈,提醒你:“狗是可怕的,必须避开。”这种状态每出现一次,这组神经元之间的联系就更加紧密,它们之间的谈话声音也会变得越来越大,而且越来越有说服力,直到这种状态成为一种惯性,让我们只要一遇到狗就会心跳加快、冷汗直流,不敢靠近。这种“无明”的状态有如心理学家丹尼尔·西格尔所写:
我的内心,被镜像神经元驱使着。
你无法看到意图,
也无法感觉到情绪。
那不就像从背后悄悄走来的历史,
因为我的内心,被镜像神经元驱使着。
在我们之间,聚集着其他人的神圣宿主。
也许我们走在道路黑暗的一侧,
它好像一直延续,没有尽头。
你必须原谅我,因为我的内心,被镜像神经元驱使着。
(二)住相
“住”为“住留”“滞留”,引申为“执着”“顽固地拖住不放”;“相”为事物和现象的形状和样子,又指作为认识之一定结果的表象和概念。“住相”也称“着相”,是一种刻板的认知模式,把认知的注意力执着地留滞在某个意识层面的概念或形式上,通过理智化的方式来寻求某种意识或形式上的解答,不能整合感受、情绪和情感等体验诸因素。
例如,有些神经症患者觉得自己身体虚弱,无法忍受炎热或寒冷,他们就会说大热天到外面去会把他们热死,流几滴汗就会让他们觉得非常不舒服;到了冬天的时候,他们又无法忍受几片雪花飘到身上。从禅学角度看,这是着了“寒热相”。
《金刚经》提出,“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应无所住而生其心”。提示我们的情绪、念头都是“心”暂时的表现形式而已,是大脑的自然反应,是“无常”的。如果住相,就会导致“我执”与“法执”。
1.我执
在西方思想中,“我”通常是指人格我,或“我,受格的我,我所有”的自我意识。禅学认为,“诸法无我”,“我”不是真实存在的实体——任何现象或事物。如果认为人类之本质是固定不变、有实体,便成了“我执”。
威廉·詹姆斯认为,我们每个人的内心中都是二分的,常把世界划分为“我”和“非我”,“我爱”和“我憎”等。当我们内心把自我和世界分离时,便会产生渺小和不安全感,这时我们便用所有执着和拒斥来建构和维持一个特定的客体,那就是所谓的“自我”。这种“自我”也称假我,不能如实观察世界、体验生活,对事物的判断以“对我是否有用”“自己是否高兴”为标准。而且,这种“自我”由于天生就缺乏安全感,永远都在害怕失去它的本身、领域、所有物和关系,故而采取各种伎俩来设法确定它自己的存在。
例如,鼓动强烈的情绪即是“自我”的一种常用伎俩。我们常用这种方法让自己感到很真实,在那一段时间中,我们暂时逃避了内在焦虑。生气的时候,你大吼大叫,愤怒的原因和对象变得更加稳固,这样便能回过头来确定你自己是稳固的。接着,你又设法报复,这让你的“自我”因为能延伸到未来而更确定了它的存在。“自我”觉得愤怒的痛苦要比面对“自我”本身无实的痛苦来得小。
当你爱别人时,也发挥了同样的机制。通常对于爱的定义是:你深切地关怀对方,慷慨地付出自己的爱。但实际上,爱只是“自我”寻求证明自己的另一种方法而已。“自我”只爱自己不爱他人,它充满着自己,根本没有空间留下来爱别人。由于“自我”太专注于它自己,因此它并未真正注意到其他人,它专心致志地修持着自己的需要、欲望和期待;它关心所爱的人,以那个人能不能满足自己的欲望和需要来决定。特别是当外表上牺牲自己、愿意为所爱的人放弃自己的需要时,这种情况就更加真实了。当你说“我爱你”的时候,你的意思并不是这样,而是在问“你爱我吗”,或者是“我想拥有你”,或“我要你让我快乐”。你所能讲出来的最诚实的一句话就是:“我爱你几乎和爱自己一样多。”我们所说的爱,通常是不折不扣的自私——从日后关系的发展看,就可以看出这个道理。
禅学认为,如果执着“自我”,我们即是在以对立的方式(二元观)经验它们:一个主体执着另一个客体。这时候,心便开始起分别,把各种事物加以分离并贴上标签,譬如说“我”喜欢“这个”,或“我”不喜欢“这个”。我们也许会想“这个”是好的,执着就产生;或“这个”是不好的,痛苦就尾随而来。我们也许会渴望我们缺乏的东西,或恐惧我们已经有的东西,或因为失去它而感到沮丧。当我们的“心”因为这些思绪而绷得越来越紧时,我们就会感觉越来越焦虑。佩玛·丘卓曾形象地提出:“被自我形象占据,就像戴着耳塞来到一棵鸟儿鸣唱的大树下。”
盘珪禅师说得更为具体:“所有的错觉无一例外都是由人的自我中心导致的。当你从自我中心中得到解脱,错觉就不会再产生。举例来说,假设你的邻居们在吵架,如果你没有牵涉其中,你只会去倾听发生了什么而不会发怒。你不仅不会发怒,而且能平心静气地判断他们的对与错——因为在你倾听的时候,就已经很明白对错了。但是我们假设你是那个正在争吵的人,你会发现你已经卷入另一个当事人的言行中,纠缠于其中,由此就遮蔽了佛心中那不可思议的极具启发性的机能。此外,你本可以清晰地分辨对错,但是现在由于自我中心的引导,你固执己见,而没考虑它究竟是不是正确。”
2.法执
禅学认为,“诸行无常”,一切事物都是随着客观条件变化而变化的,主观意志是不起作用的。如果将所有存在(法)之本质认为是固定不变、有实体之物,便成了“法执”。“法执”来源于知识、经验、见解等,同时也包括宗教信仰上的错误执着。跟“我执”一样,“法执”也是一种扭曲认知。生活中充满这种现象,如社会偏见、角色固着等。
“我执”与“法执”还常常纠缠在一起而产生更多的问题。例如,身体内的细胞本是不断新陈代谢的,几年之内全身的细胞都会更新一遍。今天的“我”与昨天的“我”是不完全一样的。如果执着“有我”,有“我”这么个实体存在,不承认身体在变化、会生病,就会出现“疾病恐惧”和“死亡恐惧”。正如台湾哲学教授傅伟勋提出:“我们所谓的‘怕死’其实是‘怕自己’,而所谓‘怕自己’,寻根究底,不外是‘怕自己将要完全失去世上所喜爱过的事物’。‘怕死’的问题关键在一个‘我’字,所以‘无我无私’是克服惧死之心的必要条件。以无私无我超过死亡挑战的人必须要有爱心,爱邻居,爱人类。除了爱心外,还要有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