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图穷匕见

农家小院中,元震八、凡孟站在树下,互相不搭理,凡孟心里却很是不安,疑心重重,他不明白为什么钱修业与郭洪奎密谈,不让他和元震八进去。不让元震八进屋,情有可原,但为什么不让他进屋呢?难道说,钱修业已经不信任他了?

不,钱修业从来就不信任任何人。

虽然这样想,但凡孟心里还是非常不安,毕竟是他把消息透露给关满山的,但他拿不准钱修业是不是知道这件事了。

元震八却在盘算着,如何才能将准确的消息放出去,之前他看到郭洪奎的时候,还在暗喜,认为郭洪奎肯定会将消息传给齐观、刑术等人,没想到,郭洪奎面见钱修业的目的,是为了投靠他。

到底还有多少意外没有发生?元震八虽然知道这一切都不是意外,但他宁愿认为那是意外,是巧合,是不经意中发生的事情。

也是这一刻,元震八才意识到自己有多渺小、多无助,想着自己去甲厝殿时所做的那一切,在钱修业和郭洪奎面前,简直就是街头把戏。

与此同时,屋内的钱修业给郭洪奎泡了一杯茶,郭洪奎却警惕地看着站在门边的墨暮桥,以及钱修业身后的眼镜猴,盘算着如何与钱修业讨价还价。

“我可以接受你的条件。”钱修业放下茶壶落座,“不过,你既然投靠我,就得有诚意,我没记错的话,你身边还有两个人,郭十箓和白仲政,他们在哪儿?”

郭洪奎喝了一口茶,这才回答:“他们在附近。”

郭洪奎刚说完,门外就传来了郭十箓的喊声:“奎爷,你们让开,我要见奎爷!”

郭洪奎一惊一愣,赶紧起身,此时门被郭十箓推开,元震八正一只手按在郭十箓的肩头,凡孟也抓着郭十箓的另一只手,眼看着就要动手。

“让他进来吧。”钱修业满脸笑容,“郭十箓,久仰,来,请坐。”

郭十箓看了一眼郭洪奎,上前坐下,钱修业给他倒上一杯茶:“请喝茶。”

郭十箓并没有动茶杯,而是坐在那儿直勾勾地看着郭洪奎。

钱修业端起茶杯,扫了一眼两人,又给站在门口的墨暮桥递了个眼色。墨暮桥挪了下身子,这个姿势让眼镜猴也明白了什么。

郭洪奎问:“仲政呢?”

“我让他走了。”郭十箓淡淡道,“他不是郭家人,没有资格分取郭家应得的好处。”

郭洪奎怒道:“谁让你做主的?!我培养了仲政这么多年,你就这么让他走了?”

郭十箓笑道:“奎爷,忤逆祖宗的事,咱们俩干就得了,别把仲政再拖进来。”

郭十箓的话,让郭洪奎十分愤怒,他没想到郭十箓会说出这种掏了他老底,还等于是甩了他一耳光的话。

郭洪奎抬手就给了郭十箓一记响亮的耳光,指着他骂道:“闭嘴!轮不到你来指责我!”

郭十箓依然笑着:“奎爷,您以前教育我们的一切,到头来,都只是谎言,对吧?”

郭洪奎不知道该如何解释,钱修业却道:“好了,奎爷,还有这位郭十箓郭少爷,我们现在是一条船上的人,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我们需要放眼未来,只要找到奇门,把孝金的空缺补上,那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我就想知道,奎爷是不是还有其他的事情瞒着我,没有说出来。”

郭洪奎未开口之前,郭十箓扭头看着钱修业道:“当年张墨鹿在与我们郭家祖上达成协议之后,也请他的后人一定要盯着刑仁举的后人,如果发现刑仁举的后人有心要找到奇门,那么……”

郭洪奎瞪着郭十箓,不让郭十箓说下去。

钱修业看着两人,笑着问:“那么什么?”

“那么就得格杀勿论。”郭十箓一字一句说道,“这是奎爷亲口说的。”

钱修业又看向郭洪奎:“他说的是真的?”

郭洪奎见事已至此,只得道:“对,是真的,这就是为什么我要盯着你们的主要原因。”

钱修业想了想道:“张墨鹿既然敢委托郭家做这样的事,想必也给了郭家不少的好处吧?”

郭十箓插嘴道:“给了呀,但是都被奎爷败光了。郭家祖上也没想到,后世会生出这么个败家子。”

说完,郭十箓在那儿嘿嘿笑着,笑得十分可怕:“要不,他怎么会来投靠您呀?谁愿意寄人篱下?”

郭洪奎拍案而起,一脚踹飞了郭十箓。

郭十箓翻倒在地,捂着胸口,依然在那儿嘿嘿笑着,用鄙视的目光看着郭洪奎。

突然间,郭十箓拔出了匕首,墨暮桥和眼镜猴立即拔枪对着郭洪奎和郭十箓两人,同时护着钱修业。

钱修业依然安坐在那儿,面无惧色,他知道,占上风的依然是自己。

郭十箓将匕首扔到郭洪奎脚下:“奎爷,还有机会,自我解决吧,下去见老祖宗的时候,你也好交代!”

郭洪奎一脚踢开匕首,上前抬脚就踹向郭十箓。

郭十箓抱着头挨打,被打得满脸是血,他突然嘶吼道:“幽州王,幽州王,我还有个秘密没告诉你,还有一个秘密没告诉你!”

钱修业一扬头,眼镜猴上前,用枪制住了郭洪奎,不让他再动手。

钱修业问:“还有什么秘密?”

郭十箓扶着墙站起来,试图靠近钱修业,但被墨暮桥制止了。

钱修业道:“有话就站在那儿说吧。”

郭十箓看着郭洪奎,傻笑着,笑得郭洪奎脊背发凉,也让钱修业很奇怪。

郭十箓道:“你杀了郭洪奎,我就告诉你!”

郭洪奎脸色一沉,立即道:“不要相信他,他是在骗你,别相信他!”

钱修业点头,喝着茶:“奎爷,那我问你,你真的没有什么事瞒着我了?”

郭洪奎摇头:“没有,真的没有。”

郭十箓嘿嘿笑道:“奎爷,你怎么就这么笨呢?你如果没有什么事能告诉幽州王,那你还有什么价值呢?谁会做买卖谈交易的时候,把自己所有的底牌都亮给对方看呀?你不死,谁死?”

郭洪奎意识到了什么,立即跪了下去:“别杀我,我还有用,我什么都不要了,您让我做什么都行!都可以的!真的!求您了!”

钱修业冷冷道:“奎爷,您真的不如十箓聪明。”

钱修业说完,眼镜猴给手枪拧上消声器,对准了郭洪奎的脑门,郭洪奎开始不断地磕头,不断地求饶。而郭十箓则坐在旁边嘿嘿地傻笑着,笑着笑着,表情变得很难看,开始捂着自己的胸口。

钱修业意识到了什么,开始往后退着,同时道:“干掉他们两个!快点儿!”

眼镜猴扣动扳机,击杀了求饶中的郭洪奎之后,枪口立即转向郭十箓,却没有想到郭十箓竟然朝着钱修业扑了上去,同时一口鲜血朝着钱修业喷了过去。

墨暮桥用身体帮钱修业挡住喷来的大半鲜血,不过依然有一部分喷到了钱修业的右侧脸颊之上,同时,郭十箓也被眼镜猴连开数枪击倒。

墨暮桥和眼镜猴上前查看尸体的时候,却听到奄奄一息的郭十箓喘着气在那儿说了四个字:“就差一步……”

眼镜猴皱眉,又朝着其脑袋补了一枪,等转身去看钱修业的时候,却发现钱修业瞪眼看着死去的郭十箓,似乎明白了什么,开始疯狂地找水洗脸,当他刚抓起矿泉水瓶,朝着脸上倒去的时候,却感觉到面部一阵钻心的刺痛。

“啊——”钱修业捂着右脸倒了下来,左右打滚,同时手捂住的部位也开始腾起阵阵白烟,他的惨叫将屋外的凡孟和元震八也引了进来。

元震八看着地上的两具尸体,还有满身血的墨暮桥,以及地上喷出的血迹,明白了什么,但他并不打算上前帮忙,因为他巴不得钱修业马上就死。

“元震八!元震八!石灰!生石灰!你那儿有石灰!快点儿!”痛苦中的钱修业喊道。

其他人都看着元震八,元震八不得已,只得拿出生石灰上前涂抹在钱修业的面部,然后又倒了麻油抹在表面。

过了许久,钱修业才稍微平静下来,可是墨暮桥、凡孟和眼镜猴依然不明白,为什么钱修业会变成那样。是因为郭十箓喷出的那一口鲜血吗?但墨暮桥为什么没事?他身上沾着的鲜血是最多的。

大家都看着元震八,因为钱修业的那番话,让他们明白,知道怎么回事的,除了钱修业,就剩下元震八了。

处于昏迷中的钱修业在那儿闷声哼着,十分难受,元震八站在旁边看着,就说了八个字:“荆轲刺秦,图穷匕见。”

眼镜猴皱眉:“什么意思?”

“先前郭十箓是不是喷了一口血出来,而且是故意朝着钱老板喷过去的?”元震八看着那两具尸体。

眼镜猴点头,墨暮桥只是安静地站在钱修业所躺的床旁。

虽然此时的凡孟一脸焦急,但他心里却在盘算着另外一件事——钱修业会不会死?

“这是一种很古老的毒药,被创造出这种毒药的药师称为‘长相思’,这种毒药分为雌雄两服药,雌药无色无味,就算试毒也试不出来,即便是人吃了,也不会出任何事,就像单独服用磺胺类药物可以治病,但要是与酒混在一起,就会增加醇类毒性是一个道理。”元震八叹了口气,“如果我没有猜错,郭十箓悄悄在郭洪奎的酒里边下了那种雌药,又给自己服用了雄药,郭洪奎和钱老板喝下之后,都没有事,但雄药不一样,雄药会引起胸腔出血,会从喉头喷出,毒发的时间,差不多与雌药被人体消化,变成汗水之类的体液排出体外的时间相等,如果此时,服下雄药的人喷出的鲜血溅射到服下雌药人的体表,就会产生腐蚀性,如果不及时用生石灰、麻油中和,产生的腐蚀液体就会扩大,最终导致惨死。”

凡孟皱眉:“我听过这种药,以为只是传说。”

元震八淡淡道:“这种药,我也会配,但是,我没胆量用。”

说完,元震八苦笑了下,其余人用警惕的眼神看着他。

此时走在村外的白仲政却停下了脚步,一路上他都在回忆着过去,眼前闪回的全都是自己与郭十箓成长的回忆,在那些回忆中,郭十箓从来没对自己有过半点儿好,唯独这次例外。

他很清楚,郭十箓让他走,其实是在帮他,不让他为难——白仲政不会再为违背祖训、出卖祖宗的郭洪奎做什么,更不会为钱修业卖命。

突然间,白仲政意识到了什么,他明白郭十箓要去做什么了,他转身拔腿朝着钱修业所住的那个农家小院跑去,却在村道拐弯处,看到正在往汽车上搬运尸体的眼镜猴和凡孟。

虽然尸体用被单包裹着,但白仲政也知道,那肯定是郭洪奎和郭十箓的尸体。

白仲政扶着墙滑坐在地上,呆呆地看着尸体被放进后备厢中,看着凡孟和眼镜猴上车,驾车逐渐远去。

白仲政跪坐在那儿,许久才爬起来,攥紧拳头,就在他被怒火包裹着,准备冲向院落的时候,一只手按在了他的肩头。

白仲政猛地转身,却看到了阎刚,以及站在不远处的陈方和齐观。

“看起来,郭家就剩下你一个了。”齐观淡淡道,“现在,你是准备孤军奋战,还是加入我们?”

……

深夜的九彩山,就像是屹立在黑暗中的一座石雕,不过因为圆月的关系,站在这个石雕巨人肩头的几个人影显得十分清晰。

一个受伤的男子在前面跑着,后面追着一个手握匕首、喘着粗气的长发女子。

女子摔倒在地,手中的匕首割破了她的肩头,她似乎丝毫感觉不到疼痛,起身继续追着前方的男子。原本以为女子会放弃的男子,见到这一幕,怪叫了一声,朝着前方狂奔而去,口中还呼喊着“救命”。

男子在冲向一块岩石时,被岩石身后突然出现的黑影一脚踹倒。

被踹翻的男子还没等爬起来,后面的长发女子就扑了上去,将匕首捅进了男子的胸膛,然后拔出来,又刺下去,连续刺了十来次,鲜血喷了她一脸。

女子扔掉匕首,坐在那儿喘粗气,喘着喘着,她突然间才想起来,自己跟前一直站着一个人。

先前踹翻男子的那个穿着黑色羽绒服、戴着棉帽的男人不是别人,正是失踪许久,又再次被齐观翻出来的徐有。

徐有蹲下来,平视着长发女子,抽了抽鼻子,竟抬手去摸长发女子的脸颊,柔声道:“你已经为你男友报仇了,可以回去了。”

长发女子一脸茫然地看着他,脑子中一片空白。

“第一次杀人是什么感觉?”徐有轻声问,“有快感吗?”

徐有上前,搀扶着女子起身,将她手中的匕首拿开握在手中。

长发女子纳闷地看着徐有,还没有反应过来,只是跟着徐有朝山下走着。

“朝着那里走,一直走,然后就可以回家了。”徐有松开长发女子,“你应该和你男友一起走的,否则的话,他一个人很寂寞。”

长发女子突然间反应过来,一把推开徐有,后退好几步:“你是谁?你要做什么?”

徐有站在那儿一动不动,面带笑容:“不做什么,我就是想帮你解决麻烦,解除你的痛苦,你朝着我所指的方向走,一直走,走吧,跳下去,没有痛苦的,一瞬间就结束了。”

女子的目光下移,看着徐有手中的那柄匕首。

徐有笑了,将匕首扔向左侧的黑暗中:“你不会需要这个的,用刀自我了结是很痛苦的。听话,乖,按照我所说的去做。”

女子看向徐有扔掉匕首的方向,突然间转身朝着那里跑去,随后听到女子滑倒的声音,以及长长的惨叫声。

徐有叹了口气,打开手电,走向那个方向——他扔掉匕首的方向才是悬崖,因为女子先前情绪失控,加上周围漆黑一片,徐有的言语暗示,让这个女人以为徐有所指的方向才是悬崖,所以反应过来的她,下意识就要将徐有灭口,可最终却掉下悬崖。

“老师,我赢了。”徐有转身笑眯眯地看着岩石的方向。

徐有的老师杨征侠从岩石后站出来,干瘦的他,扶了扶眼镜,无可奈何地放下背包,取出一个药瓶,然后抖出一颗药来放在手掌心上。

徐有立即奔过去,伸手将那颗药丸抓过去,直接塞进口中,可并未吞下,而是大口嚼着,同时瘫倒在雪地之中,满脸都是幸福的表情。

杨征侠皱眉看着徐有,将药瓶收好:“徐有,你已经对维柯丁上瘾了,这不是什么好事。”

徐有完全不知道杨征侠在说什么,此时此刻的他已经沉浸在药物带来的幻觉当中,他甚至觉得热,开始伸手去摸羽绒服的拉链,试图将衣服脱下来,却被杨征侠制止了。

杨征侠搀扶着徐有,又拖又拉,花了半个多小时,才将徐有弄进先前他们找好的山洞之中。

当篝火点起,杨征侠开始熏烤着那只出来找食却误入陷阱的狐狸时,徐有翻身爬了起来,摸着自己的喉咙,抓起旁边的水瓶,仰头大口喝着。

杨征侠反转着烤架,也不去看徐有,只是平静地说:“不到一小时,你就清醒了,看样子,你不仅上瘾了,而且这种药对你产生的影响也会越来越小。”

徐有放下水瓶道:“这不是好事吗?”

“好事?”杨征侠抬眼看着他,“这说明,不超过一个星期的时间,你就必须加大药量,否则的话,你的情绪将会彻底失控。”

徐有也看着杨征侠:“老师,这只是止痛药而已。”

杨征侠冷冷道:“对呀,止痛的,是麻醉品,属于精神类药品,如果不是,就不会具备成瘾性了。徐有,听老师一句,戒了吧,你的意志力应该可以战胜它。”

徐有只是看着篝火,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