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备家的人蜀汉群臣小传

作者/常山日月

在中国的封建时代，统治者把民众分为士农工商四个阶层，即读书人、农夫、手工业者和商人。

搞政治如同炒股票：三国股神糜竺

在中国的封建时代，统治者把民众分为士农工商四个阶层，即读书人、农夫、手工业者和商人。这一名词，最早出自春秋时期大政治家管仲的《管子》:“士农工商四民者，国之石民（柱石）也。”话虽如此，但是在以农桑为本的古代中国，商人其实是四民中最没有地位的阶层。譬如辅佐勾践灭吴的范蠡，他功成身退后化名陶朱公，前往齐国经商，很快富甲天下。就是这位我国几千年来商业界公认的鼻祖，在当时还不得不遵从商人穿鞋必须着一黑一白的陋规，更因自己弃官经商的经历而被士人轻视，无法与其他名人（比如他的老搭档文种）在史册中相提并论。

闻名天下的范蠡尚且落个如此下场，也难怪后世商人削尖了脑袋也要弃商从政了。然而官场之凶险，并非和气生财的商道可比，倒是与今日瞬息万变的股市差相仿佛。把政治当成股票来搞的难度之高也就不消说了，这第一个吃螃蟹的“操盘手”要算被后人称为战国枭雄的吕不韦。然而，强中自有强中手，真正出手光明正大，依靠股票投资一样的本事而青史留名的奇人，在风云变幻的三国时代登场了，此人就是在《三国演义》中戏份少得可怜、几乎形同路人的糜竺。

糜竺出身东海郡朐县（今江苏连云港市），正是古代齐国人的后裔。齐国这个地方素来以出巨商闻名，糜家也是世代经商的大家族，到了糜竺这一代，东海郡被划分到了徐州。徐州是天下交通的枢纽，也是兵家必争之地。糜竺的商队，在徐州和洛阳之间往来经营，资产达到上亿规模，可谓当时的东汉首富。

作为前辈、同乡范蠡的正宗传人，糜竺一直奉行传承自范蠡的商道经典“诚信”二字。这一和吕不韦截然相反的秉性，从当时民间传说糜竺躲过两次天火的故事即可见一斑。

据东晋史学家干宝的《搜神记》记载，第一次天火降临前夕，糜竺正从洛阳做完买卖返回徐州，途中正好见到一位美妇人孤身一人坐在路边垂泪。糜竺见这位美妇人孤苦伶仃、楚楚可怜，就邀她上车同行，一路上糜竺正襟危坐，目不斜视。走了二十来里路后，美妇人请求下车，临别赠言说：“糜先生，我其实是奉了天帝命令的天使，要去把你家烧光。可是一路上你古道热肠，对我以礼相待，实在是世间不可多得的君子，所以我才告诉你这个秘密作为答谢。”糜竺大惊，忙向美妇人请求说：“您能否看在我的面子上免除这场大火？”美妇人道：“既是天帝的命令，我自然不得违逆。你现在赶紧回家，路上千万别再耽搁。我会给你充裕的时间，夜半时分，我才放火烧尽你家。”说完美妇人的身影就消失了。糜竺赶忙回家，把所有财物都搬出，果然躲过了一场大火。

而成书于前秦时期的《拾遗记》，对第二次天火描述得更邪乎。糜竺家附近有一座古墓，里面埋有一副无名骸骨。糜竺经常在夜里听见凄厉的哭声，就出去查看。刚走到古墓边，就见一裸体妇人向他走来，哭诉道：“西汉末年赤眉军造反，他们剥去我身上的衣服，害了我的命。我光着身子躺在这里已经超过二百年了，求你把我埋葬，并赐件衣服遮挡躯体。”糜竺心感怜悯，马上命人定做一套棺材、一身青布衫裙，设祭礼将那妇人的骸骨安葬。从此之后，糜竺再也没听到哭声。一年后，糜竺大白天在路上遇到了那位妇人，此刻身穿青衣的妇人谢恩道：“你的家财一生一世也用不完，所以上天会降灾于你。不过你放心，我一定会报答你赐衣厚葬之德。”数日后，忽然有几个青衣童子来造访糜竺说：“你家将发生特大火灾，一切都会焚烧殆尽。由于你能施恩于无主的枯骨，夫人特派我们来救火，使你的财物不至于全毁。你自己也要想办法加以防护。”糜竺拜谢了那些青衣童子后，赶紧让人在库房周围都挖了沟渠，注水防火。然而大火却从库房里着了起来，火势变得不可阻挡。就在众人束手无策之际，空中突然出现几十个青衣童子，一片云彩一般的青气笼罩在大火之上，大火就此熄灭。纵有青衣妇人相助，糜家的财产还是被烧毁了十分之一。糜竺感慨地说：“看来人生财运有限，如果聚敛无度的话，财富反而会招来祸害啊。”

以上两则民间传说虽然荒诞不经，却也从侧面说明了一个事实，那就是：糜氏家财万贯连天庭都为之侧目，世人自然更加眼红。生逢三国乱世的糜竺，虽然依靠诚信积累起了巨大的财富，但也明白自己此刻就像一个毫无防备能力的小孩拿着金银珠宝走在土匪窝里，毫无安全感可言。他深知自己除了赚钱别的啥也不会，而乱世里要是只会赚钱不会搞政治，那赚的钱早晚都是别人的。

糜竺的志向不单在于保土守财而已，常人只想“苟全性命于乱世”，但心高志大之人反而乘势而起，就此“闻达于诸侯”。糜竺就是这种人，他一面购置武器马匹装备自己家中上万的健仆门客；一面救危济困，在徐州广结善缘，寻求民意上的支持。

既有兵又有钱还有民望，这样的家族在任何地方都举足轻重，所以当时的一线大蓝筹——徐州刺史陶谦一心想拉糜家入股，他亲自征召糜竺担任徐州别驾从事（相当于今省委秘书长）。作为一家之主，糜竺必须对这笔投资做出决断。

和《三国演义》里那位忠厚慈祥的长者形象不太一样，陶谦性格虽然说得上正直，却有行事粗暴、宠信小人的致命缺点。他还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代佞佛之人，把民脂民膏都浪费在建造佛寺之上。他的部下良莠不齐，内部危机重重，所以侥幸躲过汉末战乱的徐州在其治理下日渐衰落。糜竺对此都看在眼里，他认为这只股票外强中干。对于陶谦要求他加大资金投入的要求，糜竺基本上就是虚与委蛇。

汉献帝初平四年（193年），陶谦尝到了自己治下不严的苦果：部下张闿因为贪财劫杀了由自己护送的前太尉曹嵩全家。早就对富裕的徐州垂涎三尺的曹操，终于得到了最好的出兵借口。《后汉书·刘虞公孙瓒陶谦列传》记载：“凡杀男女数十万人，鸡犬无馀，泗水为之不流。初三辅遭李傕乱，百姓流移依谦者皆歼。”徐州一蹶不振之际，糜竺却迎来了值得托付自己巨额财富的大靠山。

奉青州刺史之命前来救援徐州的刘备当时还默默无闻，兵力总共才两千人出头，班底也只有关羽、张飞、赵云、简雍寥寥数人，股本可说是小得出奇。糜竺却慧眼识英雄，对双耳垂肩、双手垂膝的“怪人”刘备“一见倾心”。在糜竺的大力举荐下，陶谦接受了刘备的跳槽，表刘备为豫州刺史，并给予兵力，使其驻屯徐州要地小沛（今江苏沛县）。

兴平元年（194年），由于吕布在兖州发动叛乱，曹操暂时放下屠刀退走。心力交瘁的陶谦也一病不起，临死前他拉着糜竺的手说：“非刘备不能安此州也。”在糜竺的带头拥戴下，徐州上到文武官员，下到平民百姓，全部倒向了刘备。也就是说，当时还没有自己的根据地、规模不过一只创业板小盘股票的刘备集团，在糜竺的投资帮助下，一举重组吞并了大蓝筹徐州。

无奈天不遂人愿，刘备集团股本太小的劣势很快显现出来：刘备不得不为消化徐州而招降纳叛，接纳各方势力以求巩固基业，其中就包括刚刚被曹操击败的三姓家奴吕布。恶果就爆发在建安元年（196年），刘备还没有把徐州刺史的宝座暖热，就被鸠占鹊巢。丧家之犬吕布成功地借“壳”还魂，刘备却拱手让出徐州这一宝贵的“壳资源”，连自己的老婆孩子都成了对方的阶下囚。屋漏偏遭连夜雨，刘备在率部撤至广陵郡（今江苏扬州市）时，又遭袁术趁火打劫，兵败逃到海西县（今江苏东海县），连从徐州带出的军粮财帛都散失殆尽。在饥饿的驱使下，“吏士大小自相啖食”，全军上下已经濒临崩溃的边缘。本来打算土鸡变凤凰的刘备集团，宣布重组徐州失败后，马上遭遇了连续不断的跌停板。

普通股东经此巨变，第一个念头肯定是止损出逃。事实上，九品中正制的发明人、后来大大有名的陈群，就是在此刻离开刘备集团投降了吕布的。世态炎凉，众人都喜锦上添花，也是人之常情。在集团董事长刘备一筹莫展、陷入绝境之际，远在东海的糜竺却雪中送炭来了。他带着全族老少爷们儿长途跋涉来到海西，带着谦和的笑容来拜见刘备：“明公，您想要军队吗？我有二千名健壮的奴仆门客，个个忠诚可靠。您想要后勤补给吗？我已尽数变卖家财，此行共带来黄金亿斤，骏马千匹。您想念妻子吗？舍妹年已及笄，虽然只是蒲柳之姿，但希望可以侍奉使君。请明公笑纳。”

面对把全部家当都砸在自己身上的糜竺，刘备即使不被感动得泪流满面，起码也得热泪盈眶。在刘备心中，义薄云天的糜竺不但是自己的大舅子，更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刘备从此和糜竺彻底结成了命运共同体。老班底关羽、张飞此刻只是六品的中郎将，糜竺却被刘备上表封为五品的偏将军，可见刘备对糜竺的感激之情。

本已山穷水尽的刘备，就此东山再起。有了钱有了粮就是不一样，振作起来的刘备首先拿在徐州、扬州一带靠抢掠打劫为生的小军阀杨奉开刀，砍下了杨奉的脑袋，出了一口被吕布背叛的恶气。然后刘备以空间换时间，低声下气向吕布求和。吕布本来也没什么战略远见，就是个见利忘义的流寇，看到刘备拿着糜竺赞助的金银前来贿赂，还十分诚恳地表态要当自己小弟，大喜之下就重新把小沛和妻子还给了刘备。

糜竺的投资眼见就要有回报了，可惜刘备到底是时运不济，反复无常的吕布很快变卦，出兵赶走了刘备。刘备无家可归，只好在曹操的招抚下投奔许昌。这时的刘备集团经营不善，已经被扣上了ST的帽子，要依靠其他财团的注资才能生存，可以说糜竺的大手笔投资至此已经打了水漂。换了一般人可能都放弃刘备这只垃圾股了，糜竺却眼光独到，他坚信自己的选股眼光，刘备绝对是一支后劲极强的潜力股。既然已经选择了刘备集团，就一定要长线投资，咬定青山不放松。

曹操也深知糜竺在徐州深孚众望，在平定吕布后特地从泰山郡中分出五个县来，新建了一个嬴郡，任命糜竺当太守，还任命其弟糜芳为彭城相。可惜曹操的热脸贴到了冷屁股上，面对曹操这个“奉天子以令不臣”的超强绩优股，糜竺根本不上心。他知道自己并无过人的才干，又非曹操的亲近故旧，很难在人才济济的曹操集团中更上一层楼；而曹操集团的股价正运行于历史高位，此刻入股，自己很可能成为内部斗争的牺牲品，被高位套牢的系数倒是相当大。因此糜竺拉着弟弟拒绝了曹操的拉拢，依然痴心不悔地持有刘备集团的股份。

建安五年（200年），刘备接受衣带诏反叛曹操，重新袭取了徐州。之后发生的事大家都很清楚，曹操亲自出征，刘备败得比上次输给吕布还惨，不但丢了老婆孩子，连头号大将关羽都当了俘虏，自己和几个心腹仓皇投奔袁绍。此刻的刘备集团霉运当头，正是ST前加星，不只是连年亏损的问题了，而是随时有关门退市的危险！

这血本无归的悲剧要是搁别人身上，没准都要跳楼了。可糜竺却不在乎，他挂印丢官、抛妻弃子跟着刘备，从徐州跑到青州，从青州跑到冀州，从冀州跑到豫州，最后又从豫州跑到荆州，俨然上演了一出三国时代的万里长征。这可不是公费旅游，而是亡命天涯，有武力的练家子可能都坚持不下来，糜竺作为一个平时锦衣玉食的富翁，虽然一路上颠沛流离，但还是咬紧牙关挺了下来，到底没在长征路上掉了链子。

最后，经过长达十余年的奋斗，此前一直面临退市危机的刘备集团终于在赤壁之战后咸鱼翻身。建安十五年（210年），孙权将荆州借给刘备的消息传开后，连曹操都吓得把笔扔在地上，连声哀叹刘备终于蛟龙入海不复能制了。连龙头股董事长曹操都这样说，后市可想而知：刘备集团就此蒸蒸日上，连续地无量涨停，不但摘掉了长年以来ST亏损的帽子，更是一跃成为两市三大龙头股之一。

刘备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对患难中出手相助，而后又一直不离不弃的糜竺，他是打心眼里信任。虽然糜竺只会做生意，无论统军还是治民都一窍不通，刘备却在自己被汉献帝拜为左将军之时，就把糜竺任命为从事中郎（相当于今军区司令手下的第一参谋长）；在他入蜀占据益州后，立即发明了一个安汉将军的荣誉职位来安置糜竺，使之在部下文武官员中稳坐第一把交椅。连当时的军师将军诸葛亮，在参加会议或者宴席时，位置都在糜竺之下。其弟弟糜芳也被任命为荆州地区最重要的南郡太守，作为关羽的副手镇守江陵。

虽然因为个人能力问题，糜竺在蜀汉没什么实权，但刘备把他当成家人一样，平时“赏赐优容，无与为比”，糜竺当年对刘备集团的长线投资得到了百倍的回报。令人扼腕的是，糜竺有一个不成器的弟弟。就在关羽水淹七军、蜀汉国势发展到顶峰的时刻，吕蒙白衣渡江。糜芳因自己和关羽之间的私怨，不顾国家大义，不顾将士的反对打开江陵城门降吴。之后关羽败死麦城乃至蜀汉夷陵大败，刘备集团从无量涨停到放量跌停，糜芳实为祸首。

这时就能看出糜竺的选股眼光来了：要落在以刻薄出名的曹丕手里，他会像对付于禁一样，虽然不伤害糜竺的肉体，但却以打击糜竺的精神为乐，活生生地把人郁闷死；要换了凶暴好猜的孙权，糜竺个人被杀是小事，全族被株连都大有可能。所幸，糜竺选择的是以宽宏大度、顾念旧情出名的刘备。面对前来朝堂“面缚请罪”的糜竺，刘备亲手为其松绑，当着百官的面告诉他：“兄弟罪不相及。”此后仍然对糜竺待以上宾之礼。

结果糜竺自己内心过意不去，很快惭愤成疾，郁郁而终。至于他那个寡廉鲜耻的弟弟糜芳，就连吴国人都瞧不起他，像虞翻这样刚直的人还常常当面对其加以辱骂，糜芳倒始终厚颜无耻地苟活于世。一母同胞的两兄弟，做人的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从这里也能看出糜竺为人的诚信来。

糜竺死后，刘备及其继承人刘禅对糜家人依旧照顾有加。糜竺的儿子糜照担任虎贲中郎将、孙子糜威担任虎骑监，父子两代在蜀汉禁军供职，深受皇帝信任，一时传为美谈。俗话说“三代以下出贵族”，还有人说“富不过三代”，然而在那个重农轻商的时代，糜氏家族仅历一代，就完成了自家从“商”到“士”的完美转型。能够完成这“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创业之主糜竺对蜀汉朝廷数十年如一日的入股投资，是关键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