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短歌集
  • 钟立风
  • 1253字
  • 2021-03-29 07:54:31

枕边叙事

“枕边书”,这是个多么充满情趣而私密的话题。光阴在子夜流淌,如果没有书香做伴,将是何等无味!而私密之趣,倘若被一些个看不见的知己引为至好,何尝又不是趣中之趣呢!

于我来讲,最愉悦的阅读莫过于在旅途或床头。旅途是动,床头为静。当然也可以反过来,常有人走着走着,走到心如止水、酣然入眠;也有人本来打算借书催眠,结果与书中人事难舍难分,直至入梦还激情难解。书痴们常把书与情侣作比较,表明与两者同样的亲切与私密。可是书可以常换常看;而情侣,不能。不过,也只有书能与情侣平分秋色,因为它也可以与主人“同床共枕”。

有次去一个游人稀少的古镇闲荡,入住的旅舍极为雅趣,花草与书香沁人心脾。客房数间,命名古朴静谧,皆与书或书人有关:雅舍、知堂、夕拾、古园、逸梅、三闲等。我入住“逸梅”屋。也许那一晚令我难忘,日后我只要看到郑逸梅先生的书,都一一买回。而他的《艺林散叶》、《艺林散叶续编》更是我的钟爱,此书读起来闲适、放松、养气,趣味无限,它不像很多书有个连贯性,需要从头到尾,须臾不可掉以轻心;这本书本来就是作者平时信手写来的一则则人情往事和人文掌故:史料性、知识性、线索性和欣赏趣味性十足!它以阿拉伯数字一条条记录,每一条字数不限,但都是短小精致的,所以可以随翻随看,但即使是如此简短,读后也会令人颇觉丰盈又会心一笑。

比如,我现在随手一翻,第217条:丰子恺画佛,不论大小,均作一百零八笔。再一翻66:梅兰芳喜栽种牵牛花,花时宴客欣赏。还记得有个夜里读到一则关于李叔同的:弘一法师颇镇静,晚上邮来快函,置不启封。“即有任何紧急事,亦须明日办理,何必急急自扰,致妨睡眠。”当时读到这儿,困意真就袭来,仿佛提醒自己该睡了。

《散叶续编》里的一则尤难忘记,也许跟眼下那些令人心悸的航空新闻有关。2079:郑振铎一日与刘哲民闲谈,忽问哲民:“你晓得人怎样死法最痛快?”哲民无从置答。振铎云:“人最好从飞机上摔下来,死得最痛快。”不料1958年10月17日,振铎领导文化代表团,往阿富汗访问,果飞机坠毁遇难,年六十有一。

郑逸梅的这两册“散叶”所涉及的人事包罗万象,几乎囊括了清末到民国的所有名流雅士,有的人物还不止一次地出现,偏偏风采抑或超群性情叫人过目不忘。临睡前读上几则,使睡眠有滋有味,直到翌日醒来,书香还在萦绕。

郑老的“散叶”里,邵洵美先生也登场过好几次。这位翩翩公子的书,也是我的枕边良伴,比如他的《一个人的谈话》等。邵洵美家境富有、重义疏财,人称“海上孟尝君”。他不像当时很多他的文人朋友,为了生计而写文卖稿,所以他字里行间流露的完全是松弛与平和,还有一丝优雅的散漫。他更是强调文字的趣味性,他说文章的风格,就是趣味的表现。在安宁祥和的夜间读这样的文字,真是一种享受甚至福分。

克尔凯郭尔的《诱惑者日记》,买来那天就将它置放床头,我觉得这将是我最中意的枕边书之一,可不知何故,我却一直没有打开它。彼此似乎都在等待一个最绝妙的契机进入对方。这是不是有点像你喜欢某个人,长时间只是放在心里,因为你只是想要去体会、品尝那种“不去占有的快乐情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