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海狮馆驯养室里。
年轻的女人被蓝色工作服包裹得严严实实,她坐在驯养室里的水池边,怜惜地抚摸着海狮闹闹的头,小声安抚它,还时不时从桶子里递鱼喂给它。
可她的肚子却突然一阵绞痛,直痛得她脸色苍白,手里的鱼也“啪”地摔在地上。
她忍了好一会儿,这波疼痛才渐渐缓和下来。
“林芝漪,到你了。”一个警察走过来对她说。
林芝漪撑着围栏艰难地站起来,快速地小口呼吸了几下。
“嗯,这就来。”
因为海狮馆里员工众多,无法一一带回去做笔录,二楼孙师傅的办公室便成了临时审讯室。
做笔录的女警察温和地对林芝漪说:“别紧张,就是问几个问题。”
林芝漪白着脸点点头,手指却不自觉地抠着桌沿边突出来的木刺。
“请问案发时你在哪里?”
“我在训练闹闹,为下一场演出做准备。我是海狮驯养员……闹闹是馆里的明星海狮,这是孙、孙师傅安排我的任务。”
“有人可以为你提供不在场证明吗?”
“没有……但我真的一直待在闹闹的驯养室里没有出来,警察同志请你一定要相信我!”
……
“请问你和死者是什么关系?”
林芝漪盯着录音笔沉默了半晌,才回答:“我是他的妻子,我们结婚五年了。”
当晚池川白送鱼歌回家时,并没有透露任何讯息给她。
鱼歌是在第二天的下午才得知案件最新进展的。
容竣被暂时拘留了,他被警方认定为案件的重大嫌疑人。
带给她消息的阿甜还告诉鱼歌,警察们在容竣的急诊室里发现了犯罪证据,是一把残留着少许孙师傅血液的手术刀,刀的形状和孙师傅的伤口完全吻合。
“你说什么?容竣怎么可能是杀人凶手?”
“是,我也觉得容医生不会做出这种事呀。他人特别好,对闹闹也特别有耐心,每次闹闹不舒服他都会第一时间赶过来……”
“这么快就锁定案子的重点嫌疑对象也太草率了,警方都不调查取证的吗?”
“哦,据说是刑侦总队一位破案非常厉害的警官拍板认定的,他好像威望还挺高的……对了,他好像是姓池,姓氏还蛮特别蛮好听的。”阿甜在电话那头说。
池川白,池川白!又是池川白!
怎么最近总是绕不开这个名字,他是存心和自己作对是不是?!
鱼歌咬牙切齿地把电话挂断,径直搭车去往省公安局。
她一边等司机找零一边暗骂自己愚蠢,早知道锦和市是本省的省会城市,是省公安局所在地,是池川白的老巢,那么说什么她也不会过来!
对!也不让容竣过来!
这样就不会陷入这个莫名其妙的凶杀案里!
“这位小姐……咳,报案的话要按流程走不能硬闯的,您、您可以先在这里等一会儿……”
小吴愁眉苦脸地拦在鱼歌面前,阻止她往里头闯。他实在不明白门口的保安是做什么吃的,怎么会放眼前这位面目狰狞、一副要杀人的样子的姑娘进来。
“我不报警,麻烦帮我叫一下池川白好吗?让他马上出来!对,就是那个鼎鼎大名的池警官!池川白!”
“啊?你找池警官?池警官很忙的,估计没有时间,你有什么事跟我说也是一样的,我可以帮你转达给他……”
“我说!让池川白马上出来!”鱼歌气急败坏,下意识地喊出这句熟悉的话来。
2.
“你听不明白是不是?我说让池川白马上出来!你拦着我做什么?”鱼歌哈出一口白气,跺着脚冲陈以期大喊。
她的脸被冻得通红,但还是不依不饶地瞪着面前的男生。
“哎哟,我的姑奶奶,池川白还在睡觉呢,你快别打扰他了。”陈以期把鱼歌从池川白家门口拉开,连连双手作揖,样子滑稽搞笑。
“你别忘了昨晚他是帮谁补习功课补到深夜!”
鱼歌禁不住扑哧一笑,又硬生生忍住:“那好,那我在这里等他起来。”她上下打量陈以期一番,“倒是你,守在他家门口做什么?跟诸葛先生守门的小童子一样。怎么,站在外面吹冷风很好玩吗?”
陈以期苦着脸:“不好玩。我这不是好几张试卷没做完,明天上课就要交了,等着拿他的借鉴一下嘛。”
鱼歌毫不留情地嘲笑他:“哈哈哈哈,陈以期啊陈以期,让我抓到你的把柄了吧,看你以后还敢不敢笑话我!”
陈以期是池川白一同长大的朋友兼邻居,自从鱼歌追在池川白身后开始,就没少笑话她的不自量力。
话还没说完,肩膀处就传来一阵暖意。
再一抬眼,池川白已经站在了身旁,他的外套搭在自己的肩膀上,明显是被外头的吵闹声吵醒刚刚起来的,他的头发有些凌乱,但还是俊朗又好看。
他眉头紧紧皱起:“你这么早过来做什么?”
鱼歌脸上堆起笑容,喜滋滋地把怀里的包子拿出来:“喏,为了感谢你昨晚的帮助,我亲手给你做了早餐。这可是我特意请教了对街的刘奶奶才学会的,保证超级无敌好吃!你快趁热吃吧!”
“哎哎哎,鱼歌你够不够意思?要不是我辛苦帮你求情,池川白怎么会帮你补习功课?!怎么没看到你感谢感谢我?我不管!包子分我一半!”
“哎,你别动……手拿开,这是我给川白带的,本来就不多,你要吃的话等下次!”
……
“好了,小吴。”
池川白将手中一沓资料递给小吴,脸色有些冷:“你先去忙吧,顺便帮我把这份资料交给章警官。”
小吴讪讪地放下手,瞄一眼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出来的池警官,又瞄一眼鱼歌:怎么,池警官真认识她?长得虽然挺漂亮,但未免太盛气凌人,难不成是池警官的远房亲戚?
他边慢慢吞吞地往办公室的方向走,边竖起耳朵听,用余光注意那边的动静,但无奈的是什么都没有听清楚。池警官低声和她争执了几句后,那姑娘居然强硬地拉着池警官往外走了。
小吴瞬间惊得目瞪口呆,头一回见池警官受制于人,而且池警官也没有反抗,不得了啊,不得了!
这两人不对盘的样子,估计不是远房亲戚,而是世代仇人哪。
“容竣不可能是杀人凶手。”毕竟有求于人,鱼歌渐渐冷静下来。
“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了解他,”鱼歌扭头看车窗外的风景,笃定地说,“我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我知道他不会做那种事。”
池川白眸色渐深,嘴角微扬地讽刺:“哦?是吗?他是你什么人?你就这么了解他?”
“是……”鱼歌看着他的侧脸说,“跟你不一样池川白,我从来都不了解你。但我了解他,他是我的好朋友,我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最轻松,你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你高高在上,我们对于你只是渺小的蝼蚁,你从来不坦露你的内心,从不明明白白说出你的感受。而我已经受够了猜测你,受够了自作多情。而他不同,他理解我也体谅我,他在我无理取闹时不会像你一样说:‘鱼歌你怎么又犯同样的错误?’然后不理我,等我去认错,而是说:‘好,我陪你。’”
或许我的要求是很不合理,但我心甘情愿摔得遍体鳞伤,而不是包裹得严严实实,不去触碰所有可能并不会发生的危险。
就像我喜欢你就奋不顾身追逐你一样。
池川白没有接着问下去,他沉默了很久,眼里的凉意越浸越深。他一路开得飞快,然后在一栋不起眼的楼前停下。
“他暂时拘留在这里,”池川白说,“按道理是不允许探视的,但我会和拘留所的人打招呼,让你跟着律师进去见他。”
鱼歌的手指已经抠在了门沿上,她的声音与沉重的关门声融为一体,几乎听不见。
“多谢了。”
池川白不动声色地别开眼,静静望着另一侧的窗外。
云层有些低,似乎是要下雨了。
3.
鱼歌没等多久就见到了容竣,他脸上依旧带着从容不迫的笑意,好像拘留所的生活一点也没有影响到他。
“到底是怎么回事?”鱼歌直截了当地问,“我知道你不会杀人。”
“谢谢你的信任,鱼歌,很抱歉让你担心了。”容竣皱着眉笑,“没关系的鱼歌,只是暂时拘留而已。虽然现有的证据指向我,但我相信池警官肯定不会让我蒙冤。”
“你还说!就是鼎鼎大名的池川白警官害你被拘留的,你不知道吗?”鱼歌吐出一口长气,晃掉脑子里不切实际的念头,连珠炮似的说,“好了好了,不说他了。咱们不靠他也一样可以查清楚真相,你先告诉我你所知道的线索吧。”
容竣无奈:“你呀。”
容竣给闹闹上完药,提着医药箱从驯养室走出来时,就正巧撞见了脸色苍白的林芝漪,她神情恍惚地往会议室方向走。
容竣自然是认得她的,林芝漪是省海洋馆里出色的驯养员,容竣多次来省海洋馆出诊,经常会和她碰面。
更何况她是海狮馆驯养员主管孙师傅的妻子。
她客套地冲容竣点点头,就匆忙走进了走廊尽头的员工会议室,那里头连着一间小小的卧室,孙师傅一般情况下不是在二楼办公室就是在那里面休息睡觉。
容竣以为她是有事找孙师傅,不作多想就径自离开了。
后来才听说孙师傅死在了那间会议室里。
鱼歌一口气提出一大串问题:“所以你认为凶手是林芝漪是吗?你和警方说过吗?那为什么证据会指向你?是她把凶器藏在你的办公室了吗?她为什么这么做?”
容竣说:“我不清楚。”
直到鱼歌若有所思地离开了,容竣才垂下眼笑了笑,他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莫名的暗光。
容竣没有告诉鱼歌的是,池川白在案发当晚其实就找过他。
池川白记性极好,一眼就认出,容竣是当初他在银星市清衡中学办公室门口见过的那个男人,也就是刚才鱼歌口中的“有朋友在里面”。
他饶有兴致地审视容竣,说:“容先生,现有的证据恐怕对你很不利,不仅是沾着死者血液的凶器藏匿在你的办公室里,你的口供也无法很好地帮助你洗脱嫌疑。”
容竣温和地笑了笑,好像并不在意:“是吗?”
“你说你在医治完海狮后直接返回了办公室,一直到下班后才出来,你独自在办公室待了两个小时,可是并没有人可以帮你做证明是吗?”
容竣点头。
“你怎么解释出现在你办公室里的凶器?”
“我无法解释。”
池川白的眸中带着深意:“你究竟做了什么呢,容先生?”
容竣并不回复他的提问,话锋一转:“照目前的证据来看,我要被先行拘留是吗?”他脸上依旧挂着浅笑。
在身上或者住处发现有犯罪证据的嫌疑人,公安机关可以先行拘留。
池川白嘴角一勾,目光似要穿透他:“我只相信证据,不相信一面之词。”他站起身拉开了孙师傅办公室的门。
临走前,他淡淡丢下一句:“你为什么明明离开了海狮馆,却在得知死者死后……或者说警察来后,突然折返?”
4.
池川白的车子一直静静地停在外头,鱼歌出来后一弯腰就上了车。
“怎么样?”
“我说了凶手不是容竣。”
“哦。”池川白淡淡回复,“你说怎样就怎样吧,反正你主观臆测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
“你不信是不是?”鱼歌的指尖紧紧抠住安全带。
“鱼歌,破案不是靠个人情感支配,而是靠事实和证据。你没有证据,那我为什么要听你的一面之词?就凭你们认识?”
鱼歌缓了缓,克制住自己的情绪才试探地问他:“我会找证据证明他的清白的,这个案子是不是归你管?”
鱼歌心里想着:如果池川白要是肯帮忙的话,肯定能更快速地洗脱容竣的嫌疑。
“抱歉。”池川白单手捏了捏眉心,像是已经看穿她的打算。
他眉目清朗,嘴角微微勾起:“我不想管这个案子。”
鱼歌蓦然被这句话一堵,说不上是失望还是高兴。
她下意识地仰着头反唇相讥:“你想什么呢!你是在自作多情吗,池川白?我是想说,这个案子不是你管的话最好了,免得拖累我!免得冤枉了好人!”她恶狠狠地瞪了池川白一眼,“你已经害他被拘留了不是吗!”
“难道我应该在现有的证据下放过他?鱼歌,你不要太天真。”池川白淡然地说。
外头淅淅沥沥下起雨来,前方的道路变得朦朦胧胧的。池川白隔了好久才按下雨刷器,刮了没几下前窗就又恢复得无比清晰。
在噼里啪啦的雨声中,池川白的声音有些模糊。
鱼歌并没有听清,索性僵着脸恍若未闻。
没多久,池川白就踩下刹车停了下来。
“到了。”他冷冷说。车子停在了鱼歌所住的小区门口。
可车锁并没有开,鱼歌试了好几下才怒气冲冲地扭头:“你耍我是不是?”
“后座有伞。”池川白说,“当然,如果你想淋雨回去我也不介意。”
“不介意你倒是把门打开啊。”鱼歌朝空气翻了一个白眼,但还是探身去拿后座的伞,“你别想用这点小恩小惠,就抵消你拘留容竣的罪过。”
“鱼歌,你这是无理取闹,”池川白眸色极深不带一丝情绪,他语气冰凉,“你明知道他被拘留并不是我能决定的。”
“是。”鱼歌顽劣地笑一笑拉门撑伞,“那又怎样?”
就算不是你的原因又怎样?这影响我怪你吗?
一点也不,一点也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