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身着白色制服的侍者推着一台手推车进入房间。两人站直了转过身,每人手里握着一支MAB的D式手枪——法国警探的标准配置。其中一人开口道:“都不许动!”
埃利斯感到波利斯想一跃而起。怎么只来了两个人?要是拉赫米做了什么蠢事挨了枪子,便会分散对方注意而给佩佩和波利斯造成可乘之机,反将这两个持枪的人制服。
卧室的门突然打开,另外两个身着侍者制服的人站在那里。与他们的“同事”一样,这两个人也带着枪。
波利斯放松下来,突然间一脸无可奈何。
埃利斯这才发现,自己之前一直都屏着呼吸。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一切都结束了。
一个身着制服的警官走进房间。
“陷阱!”拉赫米大喊一声,“这是个陷阱!”
“闭嘴。”波利斯叫道,他严厉的声音又一次震慑住了拉赫米。他转向警官,说道:“对此种暴行我表示非常愤慨,请记住……”
警察举起戴着皮手套的拳头,冲着波利斯的嘴巴就是一拳。
波利斯摸摸自己的嘴唇,又瞅瞅蹭在手上的血迹。意识到此时形势严峻,想虚张声势趁机溜走几乎不可能,波利斯突然性情大变。“记住我的脸,”他对着那位警官,用坟墓般阴冷的声音道,“你会再次看见它。”
“可谁是叛徒?”拉赫米叫道,“是谁出卖了我们?”
“他。”波利斯说着指指埃利斯。
“埃利斯?”拉赫米一脸难以置信。
“那通电话,”波利斯说,“那个地址。”
拉赫米盯着埃利斯,样子伤心到了极点。
又有几个身着制服的警察走进来。警官指指佩佩:“他就是戈齐。”两个警察将佩佩铐起来,把他带了出去。警官看看波利斯:“你是谁?”
波利斯一脸不耐烦:“我叫扬·赫克特。”他继续答道,“我是阿根廷公民。”
“别费劲了。”警官一脸厌恶,“把他带走。”接着他转向拉赫米。“你呢?”
“我没什么可说的!”拉赫米答道,颇有几分英雄气概。
警官一甩头,拉赫米也被铐了起来。他一直瞪着埃利斯,直到被带出房间。
犯人被一个个带进电梯下楼。佩佩的手提箱和装满大钞的信封也被装进聚乙烯的袋子。一位警方摄影师进屋竖起了三脚架。
警官对埃利斯说:“酒店门外停着一辆黑色的雪铁龙DS。”迟疑间他又加了一句,“长官。”
又回到正义的一方了,埃利斯心想。真可惜,拉赫米比这个警察有意思多了。
他乘电梯下楼。酒店大厅里,经理身着黑色上衣和条纹裤站在那里,看着越来越多的警察进驻酒店,脸上一副痛苦的表情。
埃利斯走进室外的阳光里。黑色雪铁龙停在马路对面。前面坐着司机,后座还有名乘客。埃利斯上了后座,车子立马开走了。
那名乘客转向埃利斯:“你好啊,约翰。”
埃利斯笑了。一年多后再听别人叫他的真名,感觉有点奇怪。他说:“你怎么样,比尔?”
“如释重负!”比尔说,“十三个月来你除了要钱,一点消息也没有。接着一个电话打过来,断然要求我们在二十四小时内组织一个本地追捕小组。你也不想想,任何理由也不能给,我们得费多大劲才能说服法国人跟我们合作!行动小组得在香榭丽舍大道附近待命,然而要掌握确切的地址,还要等一个陌生女人打电话找什么穆斯塔法。我们掌握的情况居然只有这些!”
“只能这么办。”埃利斯不无歉意地说。
“哎,确实费了不少劲——我在这里还欠了几份大人情——不过好在成功了。给我说说,折腾了半天,收获大不大?咱们抓的是什么人物?”
“那个苏联人就是波利斯。”埃利斯说。
比尔脸上立即笑开了花。“我的妈呀,”他说道,“你把波利斯给抓回来了,没开玩笑吧!”
“没开玩笑。”
“上帝啊,那我得赶紧把他从法国人那儿弄回来,免得被他们知道他的身份。”
埃利斯耸耸肩。“反正也没人能从他嘴里套出多少信息。他是个死忠。关键在于能将他这个环节除掉。苏联人得再花上几年时间才能找到波利斯的替代者,更别提他还得重建关系网。在此期间,他们的行动已经被我们大大牵制了。”
“那是自然。这可是爆炸性的大消息!”
“那个科西嘉人是佩佩·戈齐,一个军火贩子,”埃利斯继续道,“过去两年间,发生在法国的所有恐怖事件用的几乎都是他的家伙,其他国家的恐怖袭击他也有插手。这个家伙才要好好审审。派个法国警探去跟他老爸谈谈,就是那个马赛人梅美·戈齐。我敢说老头子打一开始就不乐意让自己的家族插手政治犯罪。给他开个条件:如果佩佩愿意出庭指证他的那些军火买主,自己就可以豁免——不过那些买主也都不是一般的混混儿。梅美一定会买账,因为这样不算出卖朋友。梅美一点头,佩佩就不敢说‘不’。法国警方光起诉就够折腾好几年。”
“厉害!”比尔听得头都晕了,“一天之内你居然抓到了世界上最大的两个恐怖犯罪的幕后黑手。”
“一天?”埃利斯笑了,“我花了整整一年呢。”
“那也值了。”
“那个年轻人叫拉赫米·乔斯贡。”埃利斯说道。他急着想把事情讲完,因为还有另一个人在等着他。“拉赫米与他的团伙两个月前制造了那场土耳其航空的燃烧弹袭击,之前还杀了一位使馆专员。如果你能端了整个团伙儿,就肯定会找到些有力证据。”
“兴许法国警察能说服他们坦白交代。”
“是啊。给我支铅笔,我把名字和地址写给你。”
“不用了,”比尔说,“回到使馆我要听你做全面汇报。”
“我不回使馆。”
“约翰,按计划行事。”
“我把这些名字给你,那么重要信息你就全都掌握了,即使今天下午我被个开出租的法国疯子撞死也不怕。要是我活着,明天一早我就来见你,告诉你详细内容。”
“为什么要等到明天?”
“我午饭约了人。”
比尔把眼睛一翻:“算我欠你的。”言语间带着几分不情愿。
“我看也是。”
“跟谁约会啊?”
“简·兰伯特。当初你给我介绍情况时,这个名字还是你给我的。”
“我记得。当时还跟你说,要是你能让她动了心,无论是左翼亡命徒还是阿拉伯恐怖分子,不管是红军派的喽啰还是巴黎先锋派诗人,想接近哪个都不成问题。”
“确实如此。不过我真的爱上她了。”
比尔的表情活像个康乃狄格州的银行家,刚被告知自己的儿子要取个黑人富翁的女儿——真不知应该是喜还是忧:“啊……她到底是怎样的人?”
“她的确有几个疯子朋友,但她本人很理智。怎么说呢?人美如画,犀利如针,发起情来像个小野猫。好得没话说。她就是我这辈子要找的女人。”
“哎,现在知道为什么你要找她庆祝,而不是跟我了。你打算怎么办?”
埃利斯笑了:“我打算开瓶红酒,煎两块牛排,告诉她我以追捕恐怖分子为生,然后让她嫁给我。”
第二节
让-皮埃尔身体前倾,越过餐厅的桌子,满眼同情地盯着对面棕色头发的姑娘。“我能理解你的感受。”他温柔地说,“记得读医大第一年快结束时,我也很抑郁。就好像大量的知识一下子塞进来,一个脑子根本不够用。你根本不知道考试前究竟能不能消化。”
“就是!”她说着猛烈地点点头,差点就要哭出来了。
“这是个好征兆,”他安慰道,“说明你还跑在前面。那些毫不发愁的人才会挂科。”
她湿润的棕色眼睛中闪耀着感激。“你真的这么想?”
“我确定。”
她一脸崇拜地看着他。你不想吃午餐,而是想吃我,对吧?让-皮埃尔想。她略微扭动了一下,套衫的领口突然开了,露出胸罩的花边饰带。一瞬间,让-皮埃尔还真动了心。医院的东楼有个床单储藏间,每天早上九点半后便无人使用。让-皮埃尔已经不止一次偷偷利用这个空当儿。从里面把门一锁,然后躺在一堆干净的床单上……
棕发女学生叹了口气,然后叉了一小块牛排放进嘴里。她一开始咀嚼,让-皮埃尔便失去了兴趣。他讨厌看人吃东西。再说,他也只是炫炫肌肉,小试牛刀,以证明自己魅力尚在,并非真想引诱对方。她长得很漂亮,卷曲的头发,温暖的地中海肤色,身材也好,不过最近让-皮埃尔无心四处猎艳。唯一一个能让他着迷超过几分钟的姑娘是简·兰伯特——而她却连吻他都不肯。
他将视线从女学生身上移开,眼神不安地在医院餐厅里游荡。没看到一个认识的人。这里几乎空无一人:他值早班,所以午饭吃得早。
一本女权妇科学的新书推介酒会上,越过满屋拥挤的人群,让-皮埃尔第一次看到简迷人的脸。如今已经过去半年了。他曾暗示根本不存在女性主义医学这一说,医药这东西只分好与不好。而简回答道,基督教数学也不存在,不过还不是伽利略这样的异端证明了地球绕太阳旋转。让-皮埃尔惊呼:“你说得对!”他完全缴械,而两人也自此成了朋友。
然而,她对他的魅力却全然不买账——如果还不算完全免疫的话。她很喜欢他,但却似乎对那个美国人一心一意,尽管埃利斯比她年龄大得多。而这使得让-皮埃尔对她倍加渴望。要是埃利斯消失该多好——被公车撞死什么的……最近,简对让-皮埃尔的态度似乎不那么坚决了,还是说这只是他一厢情愿的想象?
女学生开口了:“你真的要去阿富汗待两年吗?”
“没错。”
“为什么?”
“可能是因为我信仰自由,还因为我辛苦学医,并不只是为了给那些肥得流油的有钱人做冠状动脉搭桥。”他的谎话说得自然流畅。
“可为什么要去两年?一般人也就去三到六个月,最多一年。两年也太长了。”
“是吗?”让-皮埃尔苦笑一声,“知道吗,短时间内很难成就真正有价值的事情。那种短期派驻医生的做法其实收效甚微。当地的反抗军需要的,是持久的医疗机构,一个稳定的医院和一批至少一两年不会变动的医护人员。现在这种情况,生了病,受了伤,人们都不知道应该往哪儿送;而且他们也不遵医嘱,因为还不了解对方,不敢轻信;况且也没人有时间接受卫生教育。志愿者来来回回需要大笔花销,即使是‘免费’出力也是杯水车薪。”让-皮埃尔说得太过投入,差点连自己也相信了。他得不断提醒自己奔赴阿富汗的真正动机,以及一待就是两年的真实原因。
身后的一个声音说道:“是谁要免费出力啊?”
他转过身,见一对情侣端着餐盘走过来:瓦莱丽,跟他一样是实习医生;另一位是她的男友,一位放射科医师。两人在让-皮埃尔与棕头发女学生那张桌前坐下。
女学生回答了瓦莱丽的问题:“让-皮埃尔要去阿富汗给反抗军治病。”
“是吗?”瓦莱丽一脸意外,“听说休斯敦已经有一份不错的工作在等着你了。”
“我拒绝了。”
瓦莱丽一脸佩服。“可是为什么?”
“那些人为自由奋战,拯救他们的生命,我认为值得。光救几个得克萨斯的有钱佬也改变不了什么。”
那位放射科医师并不像他女朋友一样为让-皮埃尔所动。他咽了一大口土豆,说道:“不怕。反正等你回来,再找一份同样的好工作也不是难事——到时候既当了英雄,又做了医生。”
“你这么觉得?”让-皮埃尔平静地说道。他并不喜欢这个话题现在的走向。
“去年这个医院有两个人去了阿富汗,”放射科医师继续道,“回来后找的工作都不错。”
让-皮埃尔强忍着笑了笑。“能活下去还有活儿干,真不错。”
“就应该这样!”女学生有点愤愤不平,“都已经做出那么大牺牲了!”
“那你父母对此怎么看?”瓦莱丽问。
“我母亲很赞同。”让-皮埃尔说道。她当然赞同了:她崇拜英雄。他父亲却不然。对于那些满怀理想奔赴阿富汗救治反抗军的年轻医生,让-皮埃尔完全想象得出他父亲的反应:“社会主义并不意味着人们可以为所欲为!”他的声音沙哑而急迫,估计脸也会涨得发红。“你以为那帮反抗军是干什么的?一帮土匪,专门掠夺老实的农民。社会主义到来之前,必须将封建制度彻底清除。”他会用拳头猛力敲着桌子。“想做蛋奶酥,就得打鸡蛋;想成就社会主义,必须打爆几颗头!”别担心,爸爸,我明白。“我父亲去世了。”让-皮埃尔接着说道,“不过他自己也是位自由斗士,战争期间还参加过抵抗组织。”
“他是做什么的?”放射科医师半信半疑,不过让-皮埃尔没有回答,因为他看到拉乌尔·克莱蒙特——《反抗》杂志的编辑一身周日的装束,大汗淋漓地穿过餐厅。这个胖子记者大礼拜天跑到医院餐厅来干吗?
让-皮埃尔指了指身旁的椅子叫道:“拉乌尔——”
“事情紧急。”拉乌尔插话道,仿佛不想让别人听到他的名字。
“为什么不跟我们一起吃午餐,然后慢慢聊?”
“恐怕不行。”
从他的语气中,让-皮埃尔听出了一丝恐慌。看看拉乌尔的眼睛,对方在恳求他别再开玩笑。意外中,让-皮埃尔站起身。“好吧。”他说。为了掩饰这唐突的举动,他半开玩笑地对另外两个人说:“不许偷吃我的午饭——我去去就回。”他抓起拉乌尔的手臂,两人一同走出餐厅。
让-皮埃尔本想出了餐厅就停步,但拉乌尔仍然沿着走廊往前走。“勒布隆德先生派我来的。”拉乌尔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