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柯南医生

  • 失忆者
  • 余以键
  • 3698字
  • 2017-11-22 10:35:45

柯南心理诊所的双扇自动门,其开闭是由人脸识别系统自动控制的。除柯南医生和他的助手外,凡已经签约的来访者(心理咨询界将前来求助的人称为来访者),其人脸图像也都输入了这个系统。柯南医生认为,来访者到达时门自动为他或她开启,让人有一种回家的安全感。安全感,这对来访者至关重要。

这道门的门里门外是两个世界。门外,是一座上千万人的城市,激情和沮丧、荣誉与羞辱、虚伪和绝望等心灵事件密布在人群中;而门内,是一个温馨柔和的小天地。舒适的布艺沙发、躺椅,绿色植物,垂到地板的暖黄色窗帘,还有一小座“雨打芭蕉”的奇特设计,在墙角传来让人心旷神怡的雨滴声。

这就是柯南医生的诊所,此刻他正坐在一把宽大的转椅上,听助手介绍一位最近签约的来访者的简况。不用多说,读者已经猜到这位来访者就是白云深处。助手介绍完她的情况后说:“和她的咨询签约是开始阶段一天做一次,每次一小时。”说到这里,助手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电子钟又说道,“她今天做第一次,一小时后她会到达这里。”

墙上的电子钟响着有规律的嘀嗒声,这声音的音量可以调节,是柯南医生给来访者做催眠时的辅助工具之一。用钟摆声做催眠的方式已显古老,早已被催眠师所弃用,可柯南医生的研究结果表明,这种方式的独特作用并没有被以前的催眠师所充分认识和利用。

柯南医生听完助手对白云深处的情况介绍后,表情严肃地坐在那里一言不发。助手是一个25岁的女孩,腿长,个子高挑,她正一边读心理学研究生一边给柯南医生做助手。根据以往的经验,她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便试探性地问道:“柯老师,从这个来访者的情况中,你是否又嗅到了谋杀的气味?”

柯南医生说:“不知道,我现在什么也不知道。”

柯南医生现在的名气很大,并被媒体称为“心理侦探”,是因为他从众多的来访者中,发现了不少心理病患者的伤害源来自十分隐秘的源头。比如,他治疗过一个女学生,来时的表面症状为疑病症。其起因很简单,上课时,有同学突然说她身上有屎臭,回家后,她便认真地洗了澡。第二天,同学们仍说闻到屎臭,她一下子崩溃了,让她妈带她去医院做了各种检查,她深信自己的五脏六腑有正在腐烂的地方。等到检查后,医生说没问题,很健康,她认为这家医院技术不好,又去了大的医院,仍然没查出问题。最后,是一位痔疮科的医生建议她来做心理治疗。当时这女孩去痔疮科就医,医生检查没问题后,女孩仍不肯信,她说同学都说她有屎臭,一定是有痔疮了。好在这位痔疮科医生对心理学略知一二,便建议她来看心理医生了。柯南医生对她的咨询进行了3个月,在反复地倾听、提问、催眠等咨询后,真相终于大白。原来,这女孩3个月大时,她家隔壁发生了一起谋杀案,尸体在房中发臭了也没人知道,但这异味被她妈和保姆嗅到了。她妈总说有屎臭,让保姆给摇篮中的小女孩洗澡。洗完后,她妈仍说有屎臭,保姆也说是有屎臭,真奇怪了。这“屎臭”的念叨延续了好几天,警察突然对隔壁那家破门而入,她妈这才明白,原来是尸臭。接下来,“尸臭”这个字眼又被她妈和保姆在摇篮边念叨了很多天。这个恐怖的字眼留在了婴儿的大脑中,以致她在少女时因偶然的诱发因素而陷入崩溃。心理病患者说严重也严重,但只要伤害源一找到,病人立即会好一大半。

再说柯南医生的另一个例案。来访者是一个40来岁的男子,已婚,但近年来与妻子分室而居,原因是他睡眠不好,妻子的翻身和说梦话更让他睡不好觉。分室就分室呗,男人每晚还要反锁上房间的门。反锁就反锁呗,他每晚还要起床数次,去检查房门是否已反锁好。毫无疑问,这是一例典型的强迫症。但要找到病因,很难。男子的强迫行为具有防卫性质,但在反复的咨询中,证明男子与妻子的感情良好,与父母、子女以及各种社会关系中,也没发现导致他这种强迫行为的诱因。至于他从婴儿到如今的个人经历中,同样没发现安全受到损伤的事。困惑之中,柯南医生让他已年迈的父母来接受了咨询,真相终于大白。原来,这男子的祖父死于祖母的剪刀之下。他祖父是个花花公子,在外乱搞了很多女人,祖母愤怒之下,趁祖父酒后酣睡时,用剪刀剪断了祖父的命根子,致使祖父因大出血而一命呜呼。这种隔代遗传的信号密码其实并不罕见,男子的强迫症也因此迎刃而解。

柯南医生的著名案例还不少,由于与本故事无关,就不再饶舌了。现在,面对白云深处这个来访者,医生的助手已显露出足够的信心。她说:“从白云深处这个情况看,她妈怀上她时看了《蓝可儿谜案》的电影可能是一个伤害源吧。她在孕中受了惊吓,如今用失忆来清洗这个伤害。”

柯南医生说:“但愿如此。如果是这样,一切就简单了。不过咨询未开始前,我还是只能说不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

“我什么也不知道”是柯南医生开诊10年来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他最早是一名神经外科大夫,因对弗洛伊德的潜意识学说及后来的发展成果极端入迷,便转向心理学和精神分析学。他2001年出生,今年已经45岁,身体开始发福,这使得他给人以动作迟缓的感觉。现在这个助手是他从网上征招来的,他需要一个女助手。心理咨询界的人都知道,在对来访者的开始阶段,咨询师会使用一些共情的方法。所谓“共情”,就是充分理解和尊重来访者的感受,这会使一些女性来访者对咨询师产生感情。有的还会做出一些大胆的举动,心理学上将这种现象叫作“移情”。这时,如果有一个女助手在场,哪怕她就是在屏风隔开的另一边,情况也会好一些。快一年了,他对这个叫水车转转的女助手还算满意,来访者的预约登记、大致状况和协议签订等工作由她分担后,他感觉轻松多了。

墙上的电子钟指向上午10点时,诊所的门铃响了,接着是语音提示声:“请按门边的绿色按钮。”门开了,白云深处走了进来,双扇门在她身后自动关闭。

白云深处看看柯南医生说:“昨天签约时,水车转转不是对我说这是人脸识别的自动门吗?怎么完全不认识我了?”

“哦,可能是软件系统出了些毛病。”柯南医生一边说,一边请她在沙发上坐下。

其实,这是柯南医生的有意安排,他是以此模拟电梯开门的感觉,以便观察白云深处进门后的微妙反应。不过此时,他并没发现白云深处对按键开门有任何不安。

水车转转给来访者送来了矿泉水,还在小桌上的瓷盘中放了一沓纸巾。这都是来访者需要的东西,倾诉需要喝水,倾诉一阵子后会哭,默默地流泪、抽泣甚至痛哭,纸巾是必不可少的。

看见水车转转去了屏风的另一边后,柯南医生对来访者说道:“您好,我们聊点什么呢?”

白云深处说:“我失忆了,很多事情都记不得了,不知什么原因。”

“可是,你进门时说,昨天和我的助手签了约,这记忆正常啊,这门是人脸识别的,你也记得。”柯南医生的语调温和,富有磁性。

“也许,见到你,我的失忆就好了。”白云深处愣了一下说。柯南医生发现,他面对的是一张很美的脸,美得绝对超凡脱俗,只是那眼神有些涣散。

“呵呵。”柯南医生也轻松地笑了一下说,“见到我就好了,为什么?”

“因为你是柯南医生啊,”白云深处又很好看地笑了一下,“很久以前有个作家叫柯南·道尔,我很佩服他。”

“哦,名字有点像,这是巧合。”柯南医生说,“看来你对有悬念的东西感兴趣,那么我们就来谈悬念吧。比如蓝可儿事件,你记得吗?”

白云深处摇摇头说:“我不知道什么蓝可儿,听我妈说,那是30多年前发生的事情了,那时我还没出生呢。”

“你哪年出生的?”

“2019年。我妈说怀上我5个多月时她看过《蓝可儿谜案》的电影,她担心我的失忆是受了孕中刺激的影响,所以让我来找你。”

柯南医生微笑着说:“很好,你看你记得不少事情啊。你认为自己失忆了吗?”

“不知道。”白云深处有点茫然地说,“我妈说我失忆了。”

“你很听你妈的话?”

“不听她要打我呀!”

“记得第一次打你的情形吗?”

“时间记不得了。有一次,我刚上小学吧,她把我的脸打肿了,我好几天不好意思去上学。当时她是在大街上打我,有路人说,这女人打孩子这么狠,不是亲生的吧!我妈便和路人吵起来,我吓得去抱她的腿,她一抬腿把我踢到街沿下,我的牙齿也摔掉一颗……”

白云深处哭了起来,柯南医生在桌上抽出纸巾递给她。

接下来,白云深处又谈到了挨打挨骂的事。柯南医生最后问到了她现在的职业,她摇头说还没职业。一小时的时间转眼就到,柯南医生说:“好,今天就聊到这里吧。你记得回家的路吗?”她说:“我妈在楼下等我。其实我找路一点问题也没有,可她一定要陪着我,说不这样她不放心。”

医生的助手水车转转送白云深处出门后,回转身来对正在默想的柯南医生说:“我听她的状况,是阶段性失忆,对吗?她只是对报社这段职业生活失了忆,比起全盘失忆及身份失忆,她还算幸运的。”

柯南医生站起来,伸了伸胳膊夸奖水车转转道:“你的进步很快嘛,判断正确,可是,造成她失忆的伤害源在哪里呢?”

按现有的理论,失忆分为器官性和功能性两种。器官性失忆一般由外伤、疾病或用药引起,而功能性失忆则是由心境因素引发。从白云深处咨询前做的体检情况看,她的失忆显然属于后者。

“伤害源?”水车转转想了想说,“她在母体中受到的不良情绪影响和她妈对她的长期暴力,可能都是诱因吧?”

柯南医生说:“不知道,我现在什么也不知道。我只是在想,她忘记的为什么恰好是报社这几年的职业生活。如果说,失忆是对精神伤害的一种防卫机制,那么,她在报社的经历中发生过什么,不也值得探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