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心灵与肉体
- 超越自卑
- (奥)阿尔弗雷德·阿德勒
- 10647字
- 2019-07-19 01:21:08
心灵与肉体的相互关系
关于心灵控制肉体还是肉体支配心灵的问题,人类一直都没有定论。许多哲学家也参与了讨论,他们分为唯心主义和唯物主义两派,就这个问题进行了数以千次的辩论,但仍然众说纷纭,莫衷一是。也许个体心理学能为解决这个问题提供一些帮助,因为个体心理学涉及心灵和肉体的相互关系。对于身体或心理需要治疗的人,如果我们采取治疗的理论基础有误,就无法达到最初目的。因此,我们的理论必须源自实际经验,并能经受住实践的考验。我们生活于这些相互关系中,必定要接受找出正确观点的挑战。
个体心理学让这一问题变得简单化,使其不再是非此即彼的选择。心灵和肉体二者都是生活的表现形式,也是生活整体的组成部分。人的生命在于运动,像四处走动的动物一样生活,而仅仅生理的发展还是不够的。植物扎根于地下,无法移动。因此,植物如果有头脑,或至少是我们能在某种意义上理解的头脑,就会令人大吃一惊。即使植物能预见或计划未来,这种能力也无用武之地。假设植物能预料到:“有人过来了。他马上就会踩到我,我要死于他的脚下了。”但这种预料毫无用处,因为植物无法避开,这头脑又有什么用呢?
然而,一切能动的生物都能预见并决定行动方向。这样,拥有头脑和灵魂就很有必要了。
你当然有思虑,
否则你就不会有动作。
——《哈姆雷特》第三幕第四场
这种预见并指导行动的能力是心灵的核心功能。一旦了解了心灵是如何指挥身体的,我们就可以为行动设立目标。仅仅时不时地做出一些随意的动作远远不够,我们必须设立一个努力的目标。因为头脑的功能之一就是决定做出什么动作,它占据生活的主导地位。同时,身体做出的行为也会影响头脑。头脑只能指挥身体做出能力范围内的、受过训练的动作。比如,假如头脑指挥身体飞向月球,除非有相应的技术突破身体的局限,否则一定会失败。
人类的行为活动比其他生物要多得多。之所以这样说是不仅因为人类行为方式更丰富,手的动作更复杂,而且通过他们的动作,更有能力改变周围环境。因此,我们可以预想,人类的预见能力会越来越强,并且人类的目的会越来越清晰,从而最终改善自己的整个处境。
此外,在每个人为实现部分目标而做的一切举动背后,我们还能发现一个共同的、简单的举动。我们所有的努力都是为了获得一种安全感:生活中的所有困难都已解决,而且在周围的整个环境中,我们安全并成功地突围。为了实现这个目标,所有的行为和语言都必须协调一致。心灵的发育似乎是为了实现这个最终的理想目标;肉体也是一样,努力实现与心灵的统一。肉体的发展也是为了实现机体本身的理想目标。比如,如果哪处的皮肤擦破了,整个身体都会努力使其复原。但是,肉体并非孤军奋战,开发潜能时心灵也会助其一臂之力。体育运动和保持良好的卫生习惯都已被证明对肉体有益,这些都是心灵有助于肉体更好发展的方面。
从生命的初始到结束,这种成长和发展的协作关系一直持续着,从未间断。肉体和心灵是同一整体两个无形的部分,亲密无间地合作。心灵就像是马达,充分调动肉体的所有潜能,使肉体可以安然渡过所有难关;肉体的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和每一个表现,都能体现一个人的心灵意志。人的每一个举动背后都有自己的含义。他的眼、他的嘴、他的面部肌肉,甚至他的每一个表情都有特定含义,这个含义是心灵赋予的。而这就是心理学(或精神科学)的研究内容。心理学的宗旨是探索个体所有表现的含义,找出了解其目标的方法,并与其他人的目标作对比。
在努力实现获得安全感的最终目标时,心灵总会设立一些具体目标,并需要时时计算“安全在某一特定点,只有朝着这一特定的方向努力才能实现”。虽然这有可能会产生错误。但如果没有一个具体的目标和方向,就无法采取行动。如果我抬了抬手,那么心里肯定有这个动作的目标。事实上,心灵所选择的方向可能会完全失败,但也是由于心灵错误地认为它是有利的才会这么选择。因此,所有心理上的错误都是选择行为方向时的错误。选择安全的目标是所有人共有的行为,但有一些人在选择具体行为方向时发生错误,从而产生偏差。
如果我们看到一个行为或一种现象,却没有认识到其背后的意义,最好的理解方法是先依外形将其当成简单的动作来分析。以盗窃为例,盗窃是窃取他人财产占为己有。首先,我们看这种行为的目的:使自己变得富有,通过占有更多财产来获得安全感。因此,盗窃行为的出发点是觉得贫困。其次,要了解个体所处的环境,以及他是在什么情况下觉得贫困。最后,要了解他是不是采取了正确的方法来改变现状、摆脱贫困,他的行为方向是否正确,他是否曾经采用了错误的方法来达成他的愿望。我们不需要批评他的最终目标,但可以指出:他在实现其目标时选择了错误的途径。
情感的作用
我们把人类对周围环境所做的改变称为文化。我们的文化是大脑指挥身体去产生行为的结果。大脑既启发着我们的工作,又指导和帮助着身体的发展。最后,我们发现任何人类行为都是大脑有目的指挥的结果。但这并不是在过分强调大脑的作用。要克服困难,身体的健康也是必不可少的。因此,大脑控制环境的方式是可以保护身体健康的,以使我们不受疾病、身体功能失调和死亡等伤害或事故的威胁。
我们能感受快乐和痛苦,能天马行空地想象,能识别有利和不利的处境,这都有助于我们完成这一目标。因为情感使身体能以正确的方式应对所处的境遇;幻想和识别是预见的方法——它们与身体的反应能唤起情感。这样,个人的情感就能与其人生观和奋斗目标相符合。很大程度上,情感控制身体,却不受制于身体,而主要由个人的目标和相应的生活方式决定。
很明显,控制个人的并不仅仅是生活方式。若无其他助力,个人态度也无法改变现状。要付诸行动,态度还需有情感支持。我们观察到,个体心理学观点的新颖之处在于情感从不会与生活方式相冲突。只要有目标,情感总会自我调整,以符合这一目标。因此,我们的研究已超越生理学或生物学的范畴。情感的产生不能用化学理论来解释,也不能由化学实验来预测。在个体心理学中,我们先假设生理过程的存在,但我们更感兴趣的是心理目标。我们并不十分关注焦虑对交感神经和副交感神经的影响,我们要研究的是焦虑的目的和结果。
依照这种研究方向,焦虑不能被理解为由于性欲被压制而引起的或是出生时难产所留下的。这些解释不属于我们关注的范畴。我们知道,一个习惯了母亲陪伴、帮助和支持的孩子可能会把焦虑(不论根源是什么)当作非常有效的控制母亲的武器。我们不只满足于描述他的愤怒,经验显示,愤怒是控制他人或局面的一个策略。可以确定的是,所有身体或心理表现都是以天生的材料为基础,但我们关注的是如何应用这些材料以获取既定的目标。这就是心理学研究的唯一真正对象。
我们在每个人身上都能看到,情感的发展方向与其目标是一致的。一个人焦虑或勇敢、快乐或悲伤都与其生活方式相对应,它们的表现方式和程度也几乎符合我们的预期。一个通过悲伤获得优越感的人不可能为他的成就感到快乐和满足。他只有在不幸时才是快乐的。我们还注意到,一个人的情感是根据需要而产生或消失的。一个人群恐惧症患者在家里或处于支配地位时,是不会产生焦虑感的。所有的精神病患者对他自认为不够强大而无法逾越的困难都会感到恐惧。
一个人的情绪基调像生活方式一样固定。比如,懦夫总是胆小,即使他在弱者面前显得傲慢,或是受庇护时似乎很有勇气。他可能会在门上装三把锁,用警犬和防盗器来保护自己,然后认为自己非常勇敢。也许我们无法证明他的焦虑感,但他个性中的懦弱在大张旗鼓的自我保护行为中已昭然若揭。
两性和爱情方面也有相似的情况。当一个人希望达成自己在性欲方面的目标时,相关的情感就会出现。为了集中优势,他会排除与之矛盾的任务和兴趣,由此引发相应的情感和功能。缺乏这些情感和功能,诸如阳痿、早泄、性变态和性冷淡等症状就会出现,这都是由未能排除不相关任务和兴趣而引起的。这些异常行为经常由错误的目标和生活方式诱发。在这些例子中,我们总能发现患者有只期望别人体贴自己,而自己却不考虑别人,缺乏社会情感,缺少勇气和乐观的心态。
有一个患者,他是家里的次子,患有非常严重的愧疚症。他的父亲和哥哥非常看重诚实这种品质。男孩7岁时,有一次告诉老师,作业是他自己做的,但事实上是他哥哥代他做的。此后的三年里他一直隐藏着深深的负罪感。最后,他去找老师说明了一切,但老师只是笑了笑。接着,他哭着去找父亲,又一次认错。这一次他成功了。父亲为男孩的诚实感到骄傲,表扬并安慰了他。尽管父亲原谅了他,但男孩仍然很沮丧。我们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男孩努力通过对这件小事的强烈自责来证明他的诚实。男孩的家庭对道德的高要求使他强烈希望成为道德模范。他自认为在学习和社会吸引力方面不如自己的哥哥,因此希望通过自己的方式来获取优越感。
稍大些,他开始遭受其他的自我谴责。他经常手淫,不断在考试中作弊。每次面临考试,他的愧疚感都会增加。随后他继续受其折磨。由于他特别敏感,所以比哥哥多了很多负担。大学毕业,他计划做技术工作,但他的愧疚强迫症愈演愈烈,终日惶惶,整天都在祈祷上帝原谅。因此,他根本就找不到可以工作的时间。
后来,他的情况非常严重,被送到精神病院,并被诊断为无药可救。但是,一段时间过后,他渐渐好转并出院。但他被告之,如果复发,必须再次回院接受治疗。以后,他即改行攻读艺术史。他在一个考期将至的公休日去了教堂。大庭广众之下,他跪倒在地,高呼:“我是最大的罪人。”他以这种方式再次满足了自己过于敏感的良心。被送入精神病院又待了一段时间后,他回到家中。有一天,他甚至赤身裸体去吃午饭。他身体健美,在这一点上,他是可以和他的哥哥或其他男人一较长短的。
他的愧疚感是使他看似比其他人更诚实的方法,他试图通过这种方式获得优越感。但是,这种努力指向的是生命中无用的方面。他逃避考试和工作是懦弱和严重缺乏信心的体现。他的各种病症都是有目的地排除所有可能导致失败的行为。为了获得优越感,他做出了诸如跪倒在教堂、裸体就餐等拙劣行为。他的生活方式要求他这么做,自然而然产生了如此情感。
我们说过,个体在四五岁前正忙着构造他心灵的整体性以及心灵和肉体的关系。他利用由遗传得来的基因,以及从环境中获得的印象,来适应自己对优越感的追求。5岁后,他的人格已经成型。他的人生观、他追求的目标以及行事风格、情绪性格都已固定。尽管这些以后还可能改变,但只有在他不再受儿童时期错误的影响后才能改变。就像他以前的所有言行都与其对人生的解读一致,现在,如果他能改正错误,他的新言行就会与新的解读一致。
个体通过器官与环境接触,获得印象。因此我们可以从他训练自己身体的方式看出:他愿意从周围环境中获得什么样的印象,以及他对经验的理解、应用。如果注意他观察和倾听的方式,以及吸引他注意力的人和事,我们就可以了解到他的很多方面。这就是为什么举动这么重要。一个人的举动可以显示出他的身体器官所受过的训练和他如何运用它们选择他要接受的印象。举动总是由意义决定。
现在我们可以在心理学的定义上再添点东西。心理学研究的是个体对其肉体的感官印象的态度。我们也可以开始了解不同人的心灵差异有多大。如果肉体无法适应环境,或者无法完成环境提出的要求,通常会被心灵视为负担。因此,身体器官功能有缺陷的儿童在心理发展方面会遇到更大的障碍。他们的心灵会更难去影响、指挥和控制自己的肉体趋向优越的地位。为了达到同样的目标,他们需要付出更多的努力并更加集中注意力。因此,他们的心灵会负担过度,会变得以自我为中心,自私自利。儿童如果总是满脑子想着自己器官的缺陷和行动的困难,那么将没有多余的注意力放在外部的世界上。他既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去关注其他,结果,他长大后社会情感和合作能力都会比较弱。
器官缺陷会导致很多障碍的产生,但这些障碍绝不代表无可逃避的命运。如果头脑本身很活跃,加之努力学习克服困难,那么个体就可能会像其他身体没有这么大负担的人一样成功。事实上,尽管存在困难,有器官缺陷的儿童经常取得比正常儿童更大的成就。身体上的障碍是他更进一步的激励因素。
比如,一个视力有问题的男孩遭受的压力,可能比正常小孩大得多。他忙于看清物体,更关注可见世界,更有兴趣分辨不同的颜色和形式。最终,他对可见世界的体验比那些无须努力便可分辨细微差别的儿童更深刻。因此,器官缺陷也可能变成优势的来源,但只有在心灵找到正确的方法克服困难时才能做到。许多画家和诗人的视力都有缺陷。这些缺陷被训练有素的心灵驾驭之后,他们的眼睛比普通人发挥了更大的作用。
同样的情况也发生在天生惯用左手但并未被当作左撇子的儿童身上。在家或是刚进学校时,这些儿童受到的教育是用他们不那么顺手的右手。因此,他们在写字、画画和手工方面并不具备很大优势。但如果大脑得以充分发挥,克服这些困难,很有可能并不完美的右手也能达到较高的水平。这正是事实。许多情况下,左撇子儿童通过学习,书法比其他人更好,在绘画和手工方面也更有才能、更为纯熟。只要找到对的方法,再加上兴趣、训练和练习,他们就可以把劣势变为优势。
一个儿童如果想通过后天努力弥补先天缺陷,那么只有他希望为人类做贡献,不只关注他自身时才能做到。如果他唯一的希望只是克服困难,他还有可能继续落后于他人。只有当他有明确的努力目标,且这个目标比阻碍他的困难更加重要时,他才能保持奋斗的勇气。问题在于,他们的兴趣和注意力在哪里。如果他们奋斗的目标是一个外部事物,他们自然而然地会自我发展,以实现这一目标。困难只不过是通往成功道路上需要攻克的关卡而已。相反,如果他们的关注点在于强调自身的短处或仅仅是克服短处,他们可能无法取得真正的进步。要想把一只笨拙的右手训练得灵巧,仅仅妄想避免露怯是远远不够的。只有通过有目标的实际运用,手才能变得灵巧,而这个目标必须比笨手笨脚带来的挫败感更有吸引力。如果一个孩子能集中力量克服困难,他的行为一定会有一个需要全力以赴的目标,一个实际存在、与他人相关、需要合作完成的目标。
我曾调查过一个遗传性肾病家庭,这可以作为一个关于遗传性格及其可能作用的很好例子。这些家庭中的儿童经常患有遗尿症。器官缺陷会导致肾或膀胱疾病,或引发脊椎分裂,而且在某些特定位置上的痣或胎痣通常会显示相应的某段腰椎节段病变。然而,仅器官缺陷本身并不足以造成遗尿。儿童并非完全受器官控制,而是以自己的方式使其发挥作用。比如,有一些儿童晚上尿床但白天从来不会。有时环境或父母的态度发生变化,这些习惯就会突然消失。除了心智低能儿,如果不是有意为之,一般儿童都可以自己解决这个问题。
但是,许多患遗尿症的儿童受到的刺激不但无助于克服困难,反而使他们继续尿床。有经验的母亲可以给予孩子正确的指导,但如果母亲经验不足,这种不必要的毛病将会持续下去。通常在有肾或膀胱遗传病的家庭中,与小便相关的所有事情都会被过度强调。有的母亲犯的错误是,想尽一切办法阻止孩子尿床。如果儿童意识到家长非常关注这个问题,就很有可能会产生抗拒,把它当成很好的反对这种教育的机会。如果儿童抗拒家长对待他的方式,他们就会想办法攻击父母最大的弱点。
一位德国著名社会学家发现,在父母从事反犯罪工作的家庭中,如法官、警察或狱吏等家庭成员的犯罪比例高得惊人。教师家庭的孩子通常是后进生。在我的经历中也经常发现类似案例。我很惊讶地注意到,医生的孩子成为精神病患者,以及牧师的孩子成为少年犯的案例很多。同样,如果家长过度强调尿床,就会让儿童找到一个表明他已有自己意志的途径。
遗尿也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可以显示梦如何引发目标行为的相应情绪。尿床的儿童经常会梦见他们起床上厕所。这样,他们就可以为自己辩解,认为尿床无可厚非。尿床的目的通常是为了不分昼夜地引起别人的注意,控制他人。有时也是为了激怒家长,尿床的习惯是愤怒的表达。不管从哪个角度来说,我们都能看到,尿床事实上是一种创造性的表达,儿童用膀胱而非嘴来表达自己的意愿。器官缺陷只是为他提供了一种表达意见的方式。
选择这种表达方式的儿童经常处于一种紧张状态之下。通常来说,他们是被宠坏后又丧失唯我独尊地位的孩子。也许是另一个小孩出生后,他们发现很难再得到母亲的全心关爱。因此,尿床就成了他们加强与母亲联系的一种举动,尽管是以一种负面的方式。事实上他们想要表达的是:“我现在还不像你想的那么懂事,我还得要人照顾。”在不同环境下,或是有别的器官缺陷,儿童就会选择其他方式。比如,儿童如果选择声音作为武器,他们就会焦躁不安,晚上号啕大哭;有些儿童会梦游,做噩梦,掉下床,或是渴了喊着要喝水。这些行为的心理学解释都相似。症状的不同一部分取决于器官状态,一部分则视周围环境的变化而定。
这些例子很好地显示了心灵对肉体的影响。大部分情况下,心灵不仅可以影响肉体某部分的行为,还可以控制和影响肉体的整个组成。这个假设并没有直接的证据,也很难找到证据。然而,有些迹象却非常清楚。如果一个男孩胆小害羞,他的性格会反映在身体的整体发展上。他不会关注体能的突破,或者说他从没想过自己有能力做到。结果,他就不会想到去有效地锻炼自己的肌肉,并拒绝所有鼓励肌肉锻炼的外界刺激。其他愿意或是希望锻炼肌肉的儿童则会在体能锻炼上发展更大,而他由于兴趣的缺乏,会一直落后。
由此,我们可以得到一个合理的结论:身体的整个状态和发展不仅会受到心灵的影响,而且可以反映心灵的缺陷。我们经常可以观察到的一些身体表现仅仅是心理缺陷的最终结果,而这些困难还没有找到正确的补偿方法。比如,我们可以肯定,在四五岁前,内分泌腺本身会受到心灵的影响。腺体缺陷对行为的影响从来不是难以控制的,而是不断地受到整个环境的影响,受到儿童接受环境印象方向的影响,受到大脑对于感兴趣情况的创造性活动的影响。
另外一个证据可能会更清楚地表明心灵对肉体的影响,因为与此相关的是我们更为熟悉的现象,这种现象导致的是短暂而非永恒的身体表现。每一种情绪都有不同程度的身体表现。个体会以一些可见的形式表现自己的情绪,可能是姿态和态度,也可能是表情,还可能是腿脚发抖。身体器官也有相似的变化。比如,如果一个人的脸变得通红或苍白,血液循环就会受到影响。愤怒、焦虑、悲伤或其他任何情绪下,身体都会发出信号。
每个人的身体都有自己的语言。遇到害怕的情形时,有的人会颤抖,有的人会汗毛竖起,有的人会心跳加速,有的人还会满头大汗、呼吸困难、声音沙哑、畏缩不前。有时身体的健康状态也会受到影响,例如没有胃口,甚至由此引起呕吐。对于一些人来说,这些情绪会影响他们的膀胱或者是性器官。许多儿童在考试时会感到性兴奋。众所周知,罪犯经常会在犯罪后跑去找妓女或情人。在科学领域,有的心理学家称性和焦虑相伴相生,有的则认为二者毫无关联。他们的观点是基于自己的个人经验而定的。对于一些人,二者有关联,对其他人则没有。
这些不同的反应属于不同类型的个体。有调查显示这些反应部分来自遗传,这类身体表达经常能暗示整个家族的弱点和特质,因为家族的其他成员也有可能会产生相似的身体反应。然而,最有趣的是观察心灵如何通过情绪激发各种身体状况。比如,当一个人遇到让他情绪失控的事时,通常会希望尽快解决问题,此时最好的解决办法似乎就是抨击或谴责别人。相应地,愤怒会影响人的器官,激发器官采取行动或者施予额外的压力。有些人在愤怒时还会胃疼,或是涨红了脸。有些人的血液循环会被打乱,从而引发头疼。在偏头疼或习惯性头疼的背后,我们经常会发现压抑的盛怒或羞辱。对于某些人来说,愤怒还会引起三叉神经痛或癫痫性痉挛。
目前我们对情感影响身体的方式尚未完全探究清楚,也许我们根本就无法完完全全地了解。紧张情绪对自主性神经系统和非自主性神经系统均会产生影响。只要有紧张感,自主性神经系统就会采取行动。有些人会敲桌子、咬嘴唇或撕纸。如果处在紧张状态下,人一定会采取一些行动。咬铅笔或抽烟都能让他排解紧张情绪。这些举动告诉我们,他认为目前的一些状况给他造成了很大的困难。在陌生人面前脸红、颤抖或手足无措,也是同样的道理。这些都是紧张的结果。通过非自主性神经系统,紧张感会传至全身。这样的情感产生时,全身都会处于紧张状态。然而,这种紧张的表现并非总是如此明显。我们谈到的这些症状都是在身体与情绪关联显而易见的情况下产生的。
如果进一步研究,我们就会发现,身体的每一部分都与某种情绪表达相关,这些身体表现是心灵和肉体相互作用的结果。审视心灵与肉体的相互关系非常必要,因为二者是我们所关注的整体的两个部分。
我们可以理所当然地据此得出结论,生活方式及其相应的情感特征会对身体的发展产生持续影响。如果儿童的生活方式是早期形成的话,有足够经验的人就应当能够预见他以后的一些身体表现。勇敢者会将自己的态度表现在体格上。他的身体构造会异于常人,肌肉更加结实,仪态更加稳健。姿势很可能会对身体的发展产生非常大的影响,而且有助于肌肉变得更加健美。勇敢者的面部表情也有所不同,这最终会影响他的全部特征,甚至是骨骼的构造。
如今已经很难否认心灵会影响大脑的运作。病理学显示,在有些案例中,有的人大脑左半球损伤后失去了读写能力,但可以通过训练大脑的其他部分来重获这些能力。通常,得了中风的人,大脑的受损部分无法恢复时,这种情况也会发生。此时,中风患者大脑的其他部分可以补偿、恢复一些器官的功能,从而使大脑的功能再次恢复。就个体心理学教育应用的可能性而言,这一点尤其重要。假如心灵能对大脑产生如此大的影响,如果大脑不再仅是心灵的工具——不管有多重要,也还只是工具而已——那么,我们可以找到发展和改善这一工具的方法。大脑生来有缺陷的人并非一生都要无可逃避地受其约束,他可以找出很多方法训练大脑,更好地适应生活。
如果心灵的目标定位错误,没有发展与人合作的能力,就无法对大脑的成长施加有益的影响。因此,我们发现,很多儿童如果缺乏合作能力,在以后的生活中就无法发展智力和理解力。成人的全部举止都会显示出他最初四五年间形成的生活方式的印迹,而且我们也能清楚地看出他的统觉表和他赋予生活意义的结果,所以,我们就可以发现他在合作中遇到的障碍,并助其矫正。个体心理学中,我们对这方面的研究已踏出了第一步。
心理特征与生理特性
许多学者曾指出,心灵和肉体的表达之间存在一种固定的关系,但似乎还没有人试图去探寻二者之间的确定关系。比如,德国精神病学家和心理学家克瑞奇米尔(Kretschmer)曾描述过如何从一个人的生理特性去发现与其相对应的心理类型,并由此分辨他属于哪一类型的人。比如,圆脸、短鼻、有肥胖倾向,如恺撒大帝所言:
愿我周围多肥胖之人,
他们肥头大耳,能吃能睡。
——《恺撒大帝》第一幕第二场
克瑞奇米尔认为,这种体格与特定的心理特征有关,但他并未明确其中的原因。在我们的社会中,这种体格的人似乎并没有什么器官缺陷,他们的身体完全适应我们的文化。从身体上说,他们觉得自己和其他人一样健康,对自己的力量充满信心,很少紧张。如果要和人打架,他们也觉得胜券在握。但是,他们却觉得没有必要敌视他人,或认为生活充满恶意而苦苦挣扎。有一派心理学家称其为“外向者”,但没有说明原因。由于他们并未因其身体而感到任何困扰,所以我们称其为外向者。
与其相对应的是被克瑞奇米尔称为精神分裂者的一类人,他们或孩子气,或特别高,有长鼻子、蛋形头。他认为这些是含蓄内向的表现。他们一旦有心理障碍,就容易得精神分裂症。他们是恺撒大帝说的另一种人:
卡修斯又高又瘦,
他思虑过多,这种人很危险。
——《恺撒大帝》第一幕第二场
这些人可能有器官缺陷,长大后较为自私、悲观和“内向”。他们可能会请求更多帮助,当自认为不够受重视时,他们可能会怀恨在心,疑神疑鬼。尽管如此,克瑞奇米尔也承认,有许多人是混合型,甚至肥胖型的人也可能有分裂型的心理特征。如果环境压迫他们朝另一个方向发展,也会变得胆小沮丧。通过实施有计划的、系统性的打击,我们可能把任何一个小孩变成举止神经质的人。
如果有丰富的经验,我们就可以从个体的各种表现中发现他的合作能力如何。人们在不知不觉中也一直在寻找这类暗号。合作的必要性一直存在,我们总是凭直觉等非科学分析来寻找各种提示,以指引我们更好地从喧嚣的生活中寻找方向。我们同样可以看到,在历史的每一次大动荡前,人们在心中已经意识到改革的必要,并努力实现这一目标。这种拼搏如果只属于本能,就很容易犯错误。同样,人们总是不喜欢身体特征非常明显、畸形或是佝偻的人。他们实际上是在无意中断定这些人不适合合作的。这自然是大错特错,但他们的推断也可能是基于自己的经验。目前还未找到办法来增加这类生理异常的人的合作程度,因此,他们的生理缺陷被过度强调,成为大众迷信的牺牲品。
现在,我们来总结一下。四五岁时,儿童就已设定了心理奋斗目标,建立了心灵和肉体之间的根本关系。他们形成了固定的生活方式,以及与此相对应的情感和生理习性。这种生活方式的形成或多或少地融入了一定程度的合作精神,而正是从这种合作精神中,我们学会去理解和评判他人。所有失败者的共同之处就是合作能力非常低。现在,我们可以给心理学一个更进一步的定义:心理学是了解合作中的缺陷的学科。由于心灵是一个整体,相同的生活方式贯穿于所有表达之中,那么个体的所有情绪和思想都会与其生活方式一致。如果我们发现一个人的情感造成了明显困难,并与个人的利益相悖,如果仅仅想改变这些情感是无法取得成功的。情感是个体生活方式的真实表达,只有改变生活方式,才能从根本上改变不良情绪。
个体心理学为教育和治疗的未来提供了一种特殊的指引。我们绝不能只治疗一个病症或是单一现象,而是应该在整个生活方式的选择中,在心灵对经历的解读中,在赋予生命的意义中,在从身体和外界得到的印象而做出的反应中,找出出现的错误。这才是心理学的真正任务。真正的心理学不是用针扎小孩看他能蹦多高,或是挠痒痒看他笑得多响亮。在现代心理学家中,这类做法极为常见。事实上,这虽然也能告诉我们一些个人的心理,但也仅限于证明每个人都有一种固定和特有的生活方式而已。
生活方式是心理学最恰当的研究对象和调查资料,选取其他研究对象的心理学家大多是主攻生理学或生物学。比如,有人研究外部刺激和个人的身体反应,有人探索受过惊吓的经历对精神层面造成的影响,有人研究遗传天赋及其发展表现。然而,在个体心理学中,我们研究的是心理本身,也就是统一的心灵,研究个体赋予世界和自己的意义、他们的目标、奋斗方向以及解决问题的方式。截至目前,我们了解心理差异的最佳途径是研究个体与他人合作能力的高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