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都察院的司官一身短打扮,沿着钱塘梁诗正老宅围墙外跑来,准备翻墙入内。四周静悄悄的,看不到一个人影。
两人打了个人梯,翻身上墙,悄悄跳进了宅子,摸黑在楼屋间一间间地寻找着。一间杂房里堆着柴草,十来个执刀的衙兵埋伏在后头。一士兵低声道:“有动静了!”
洪把总示意别出声:“果然不出五爷所料,来的定是朝廷查案的人!要让他们亲眼看到银子!”
两司官进了杂房看了一会儿,退了出去,借着月光摸向梁宅楼梯口,楼梯门上挂着的锁却是半开的。
两人对视一眼,摘锁推门,蹑手蹑脚地走上楼去。
银箱在楼屋里垒得满满的!两司官震惊。
房杠几乎是与两司官一同到达钱塘,先去了宋府,宋五楼抬脸看着坐在正堂太师椅上的房杠,惊喜道:“梁诗正下狱了?”房杠道:“梁案通了天,皇上限十日之内严审定案,要斩立决。”宋五楼眼里放光:“我女婿这一招可真灵哪!”
宋五楼将一个小银瓶递给房杠道:“箭飞所要的腊梅水,早已配好,你带走吧。”
房杠将银瓶放入怀中,站了起来,头也不回地走出门去。
县大狱环水的后院狱楼墙根下,房杠的脑袋从水里冒了出来。
昏黄的灯光下,两个喝醉了酒的狱卒趴在小矮桌旁打着呼噜,桌上翻倒着酒瓶,满是剩菜残羹。头顶的明瓦被掀开,一条绳索垂下。房杠倒悬着身子,缘绳而下,一个鹞子翻身,两脚轻轻落地。
一个胖狱卒醒来,拍着嘴打哈欠。房杠取过酒壶,塞到胖狱卒手里。胖狱卒对着壶嘴猛喝了几口,又趴上桌,昏沉沉睡去。房杠从胖狱卒的腰里摘下牢门钥匙,看了看墙上的囚犯挂名水牌,从牌上找到了两个司官关押的牢门号,脸上浮起笑意。
他向走廊深处关押两司官的牢门走去。铜钥匙插进锁孔,锁打开。房杠不慌不忙地走进牢门。
靠在草堆里的宋主事和石主事嘴里塞着大铁丸,听到动静,猛地睁开眼,口里发出“呜呜”的声音。房杠站在黑暗中,打量了两人一会儿,慢慢抬起手,从怀里取出宋五楼交给他的小银瓶,拔去塞子。
两司官看着房杠的举动,顿时明白了什么,挣扎着,欲从草堆里爬起。房杠抬脚,将两人踩住。
他摁住宋主事的脑袋,将银瓶里的腊梅水从鼻孔里面灌了进去,然后取下铁丸,只一会儿,宋主事舌头吐出半截,牙齿狂咬,将舌头咬烂,满嘴淌出紫血,很快咽了气。
房杠利索地毒杀了宋主事后,用同样的方法也将石主事毒杀。见两人已死,房杠收起银瓶,将两人照原样靠在草堆上,然后退出了牢房。
房杠重回酒桌旁,将牢门钥匙重又挂回胖狱卒的腰间,攀着绳,从明瓦窟窿里爬了出去,随后取出两枚小石子扔在狱卒头上。房杠收绳,明瓦覆上,一切如旧。两个狱卒被石子打醒,取过灯笼:“看看去,别出事了!”两人朝牢房走去。
不一会儿,牢廊深处传来狱卒的狂喊声:“死人啦!死人啦!”
梁宅阁楼上,两个司官轻轻打开一口口银箱,银锭排列得整整齐齐。
司官甲道:“九十万两水利银全在这儿!”司官乙道:“咱们能给刘大人回话了!对了,带上一张银箱封条回去,可以作证!”两人扯下一张封条藏起,正要往外走,楼下传来脚步声。
两人急忙在黑暗中趴下。
楼下传来士兵的大嗓门:“洪把总!关在县大狱的两个盗银贼,全都咬舌自尽了!”洪把总的声音:“自尽了?仵作验过尸了么?”士兵的声音:“验了,尸体已运往火化场。”洪把总的声音:“娘的!便宜他们了!”
司官甲道:“怎么又冒出两个盗银贼?”
司官乙道:“走,咱们从窗户爬下去,上火化场看个明白!”
西湖湖面上,“三潭印月”的小石塔上落着一只只白色水鸟,湖风吹过,白鸟惊飞。
杭州清河坊嘈杂而又繁荣的商街挂满了店招和幌子。行人毂击肩摩。人群中,疾走着头上扎着绑带的杜霄。
一家专制官袍的袍服店里,几个官员在试穿着新制的袍子。杜霄站在店门前,往里看着。好一会儿,他脸上露出一丝倔傲的冷笑,拉了拉肩上的褡裢,继续往前走去。
杜霄来到清河坊一家医馆的小客房,积着血污的纱布从杜霄的后背上一圈一圈地解下。郎中给杜霄还未愈合的伤口抹了药,缠上布条,拎起医篮退出房去。杜霄边穿上孝衣,边喊住了郎中。
郎中道:“您还有吩咐?”杜霄道:“医馆的这间客房能租多久?”郎中道:“这就要看先生您带没带够银子。”
杜霄从褡裢里摸出几块碎银放在桌上:“这是我的老师送给我的盘缠,我没舍得用,搁你这儿了。等把我的伤全都治好了,再结算吧。”郎中道:“行!”杜霄道:“对了,送一副笔墨纸砚来。”
清河坊空荡荡的街道上,风打着旋子,在街面上扫着隔宿的积尘。案上的烛火在医馆客房忐忑地晃动。杜霄坐在案前,脸色异常平静,看着执在手中的刘统勋托交的那封信。他动作敏捷而果断,用手指往水碗里蘸了蘸水,抹在信口,将信拆开,抽出信,然后取笔蘸墨,往信笺上涂改起来。
信笺上凡有“谷山”的字迹,都被他一个个抹去。他将信重又看了一遍,将烛火移近,取过一张无字信笺,照着刘统勋的笔迹,在白纸上重写起来。笔搁下。两张信纸放在一块,纸上的字迹竟然一模一样,只是没有了“谷山”二字。
杜霄将刘统勋托付的信件交给唐思训之后,如愿以偿地在唐思训那里谋了个训导的八品官儿做。杭州城内,闲来无事,杜霄便日日泡在浙江巡抚院署档房里翻着一函函历年的《邸报》。因为那里有他曾经骄傲过往的全记录。
十年前,在大清的官场上,暗地里流传着四个字——“六雀堂主”。上至枢廷大臣聘请的幕宾,下至四品道员雇下的师爷,他们都知道,江湖上有个名叫“六雀堂主”的高人。此人擅长代写奏疏,凡经他那双捉刀代笔之手写出的奏疏,十有八九都是名疏。那几年,无论是幕宾还是师爷,要替主子撰写奏疏之时,就千方百计找到“六雀堂主”。
这些找人代笔写下的奏疏,有的是直递内务府的明折,有的是往军机处过手的密折,无论明走暗走,最终都到了皇上跟前,都成了经皇上朱批之后的名疏,都刊在了《邸报》上,传遍天下。六雀堂主代笔的奏疏全都登在《邸报》上,一字不差。这个六雀堂主是个天下奇人!
看着柜上一排排自己捉刀代笔写的《邸报》,一股无比得意、激奋、自豪而又失落、嫉妒、愤怒的感觉,五味杂陈地涌上杜霄的心头。这种感觉逼得他几乎发狂。当年名满江湖的六雀堂主只能像龟一般把脑袋缩在壳中,像狗一般蹲在暗处,像鱼一般潜在水底,像鸟一般匍在枝头!
当年,二十岁的“国子监”监生杜霄在礼部会试考场上,下笔如风,先于众生考毕,得意地放下笔,正要起座,忽又灵机一动,捉笔在文章的最末添起诗来:“胸中有长剑,一日几回磨。”
杜霄无比自负,将笔一掷,用镇纸将卷压住,推椅起身,哈哈大笑着得意地扬长而去。意气风发的杜霄从国子监大门里走出,一群同窗监生围了过来。监生抱拳:“恭喜杜兄!听说此次会考,你得了个满堂彩,三日后殿试,就看你的了!”杜霄抱拳回礼:“哪里哪里,小试牛刀而已!”
谷山背着一个包袱,垂头丧气地从大门里走出。杜霄道:“谷山,怎么,这就回浙江?”谷山苦笑着:“考砸了,回老家待着,听天由命吧。”杜霄道:“记着,别给国子监丢脸!回浙江后,静候佳音吧。依我估计,你弄个县衙的书办当当,不是没有可能。”
谷山抬头看看头顶“国子监”的匾额,真诚道:“杜兄,听说你这回考得不错,恭喜你了。等你考上状元,当上了朝中大员,别忘了给我来封信,我也好替你高兴高兴!”
杜霄春风得意:“那还用说么,一言为定!”
可是杜霄和谷山都没想到,杜霄在卷子上画蛇添足的那两句诗,改变了他的命运。那句“胸中有长剑,一日几回磨”被考官断定此生为狂生,杜霄被开除出国子监,仕途无望,心灰意冷,回到了杜家庄,办起了一间小小的“六雀堂”,以收受学童教书为生。
或许是命中注定,一个偶然机会,杜霄代官员撰写起了奏疏,屡获成功,后来一发不可收,来找他的京中幕宾和地方师爷络绎不绝。短短几年,杜霄竟然捉刀代笔写下的奏疏有六七十篇之多,而且十有六七都成了刊行《邸报》的名疏。他代笔的奏疏,时不时地在朝廷中引起轰动,那些因递了名疏而升官晋爵的官员更是不在少数。然而,唯独他杜霄被撂在了官场之外,默默无闻。
按大清律,替人捉刀代笔撰写奏疏,是犯罪之事。后来,满京城都在传说有个“六雀堂主”凭着一支笔,既可定人生死,又可主人升降,越传越广。为了能安然活着,更为了有朝一日能一酬抱负,杜霄关了“六雀堂”,重又赴京会考,总算出仕任了钱塘县令。可万没想到,在钱塘上任才短短一年,就受人陷害,和谷山一块被发配去了宁古塔。
如今,一切都时来运转,杜霄庆幸自己能重新回到官场,而那个谷山,就让他自生自灭去吧!
在档房闲了几日之后,浙江巡抚唐思训就让杜霄跟他一同出门去往宣平了。浙江巡抚唐思训的车马队伍行进在乡间泥道上,载着唐思训的马车旁,穿着一身八品官袍的杜霄骑在马上,脸色青峻。
唐思训的车窗打开着,与杜霄说着话:“本大人在浙江走了十来个县,发现好多地方的粮田并没全都种上粮食,至少有二三成的粮田都在种黄烟,还有不少富户人家买下大片风水好的田地,盖楼造宅、修筑庭院,触目惊心哪!”
杜霄道:“占田修宅,对粮田的伤害还毕竟有限,严令之下或许还能禁止,可种黄烟要是蔓延开来,那就麻烦大了,光凭地方官吏喊几声,乡间地头贴几张告示,恐怕禁不了。”
“刘统勋大人在按着《大清律例》整治户部,咱们也得照着刘大人的办法,用《大清律例》处置此事!”唐思训道。
杜霄道:“我已查过《大清律例》,禁烟一例写得明明白白。”
唐思训道:“好!刘大人没看错你,咱们在宣平县先办个样板出来,然后让那些种黄烟的州县都照此办理。所以,宣平一役打不打得好,不单事关浙江春粮能否播齐,更是事关浙江能否还田于粮!”
杜霄道:“下官明白中丞的意思!此去宣平,下官定然不负厚望!”唐思训满意地打量着面前这位刚刚提掖上来的年轻人:“杜霄哪,刘统勋大人向我举荐了你,本大人破格让你当上了八品训导,这当然是暂时的,若是这趟差事办得好,本大人自会向朝廷给你请功。”
杜霄道:“为朝廷立功,是我梦寐以求之事,要不然,就对不起在刑部大狱救我一命的刘大人了!”
二人到了浙江宣平之后,便在浙江“宣平县署”衙门前的空场上,燃起两盆熊熊大火。旁边是一捆捆烟叶堆积如山。临时搭成的木板高台上,坐着浙江巡抚唐思训和省衙训导杜霄。一队护兵扶着腰刀拱卫在后。场子边,围满了绅商、乡民和镇民。十来个被绑着的吏胥、烟贩子跪在地上。省衙司官大声道:“处州府宣平县的各位绅商!各位镇人!各位乡人!浙江巡抚唐思训大人今日来到此地,高坐台上,想必大家都看明白了,是来焚烧烟草的!”
众人骚动起来。唐思训戴上近光眼镜,大咳一声站起,扫视着台下道:“有人说,本大人是个傻子,城砖拍在脸上,还以为是请帖到了,当这个巡抚只是徒有虚名。所以,有些人就想来看本大人的笑话。本大人说粮田就得种粮,他们就把话倒着说:想吃粮就得不种粮,得种烟!本大人说,种了那么多烟,要是有个三灾二荒,你能将烟嚼嚼当饭吃么?他们又把话倒着说:老天爷真要给灾,就是不种烟,也没粮食收!行啊,本大人还真是个傻子,没法跟不讲理的人玩舌头!既然本大人舌头不行,还有什么行呢?那本大人告诉你们,只有一样行,那就是能让你们哭,能让你们认不了家门!”
围满场子的众人小声议论起来。
司官厉声道:“安静!”
“什么是哭?就是眼珠子淌水!什么是认不了家门?就是一去不回!把这两句话中‘水’给取出来,再把这个‘去’字取出来,你们说,三点水加个去,是个什么字?”唐思训道。
“是个‘法’字!”众人嚷道。
唐思训大笑了几声:“看来,你们把本大人的话听明白了!本大人没别的本事,只有手里拽着个‘法’字来跟你们玩!怎么个玩法呢?既然你们戴着铃铛在做贼,那本大人就举着火把来抓贼,都玩明的!这么个玩法,玩出什么来了?玩出了今日这场面:火烧烟草!”
众人们“哄”的一声又议论起来。
唐思训道:“一说要烧烟草,有人心疼了,是么?你们要是早知道本大人执法如山,就不会有今日!各位都看见了吧,跪在台底下的这帮人,有蛊惑乡民弃田种烟的吏胥,有坐收烟草收受暴利的商人,有走镇穿乡收购烟叶的贩子,本大人依着这个‘法’字,让人将他们给绑了,待烟草焚尽之后,就将他们交衙门议处,决不宽贷!那么,各位又会问了,你唐中丞凭着的这个‘法’字,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呢?那好吧,就请浙江省衙训导杜霄来告诉你们吧!杜霄,该你了!”
杜霄背着手,不慌不忙地扫视着台下:“我杜霄跟唐中丞不一样!中丞大人手里攥着的是印把子,我杜霄此刻手里攥着的是刀把子!印把子喊一声斩,刀把子就喝血了!而唐中丞的这个印把子凭什么要喊出个‘斩’字来?凭‘法’!本训导奉唐大人之命,就来告诉你们,这个‘法’字上是如何管着烟草的!《大清律例》中写明:凡文武官员吃烟者革职,旗下人枷号两个月,鞭一百。民人责四十板,流三千里。如官员不行拿获,革职究问,鞭一百,枷号两个月。护军不行拿获,鞭一百,枷五个月。不听劝谕种烟者,罚没所产烟草,从重治罪,屡犯者,斩!”
场子上鸦雀无声。
杜霄脸色威严:“其实,你们不该麻烦唐大人,要是你们不种烟、不收烟、不抽烟,唐大人今日就不该坐在这台上。雍正五年,先帝就曾向天下臣民颁下过一道谕旨,奉劝乡民们要以粮食为重,莫受烟草厚利之诱惑,更不可弃粮种烟!先帝是这么说的:‘米谷为养命之宝,既赖之以生,则当加意爱惜。至于烟叶一种,于人生日用毫无裨益,而种植必择肥饶善地,尤为妨农之甚者也。谆切劝喻乡民醒悟,知稼穑为身命之所关,非此不能生活,而其他皆不足恃。’先帝如此苦口婆心,全为天下粮田计,为天下粮仓计,更为天下生黎计!可是,先帝的这番话,你们听了么,没听!这能不叫唐大人难受么?今日,我将话说到这份上,已是欲哭无泪,不得不奉唐大人之命,将这堆收缴的烟草付之一炬!要是这把火还烧不醒你们,还废了粮田去种烟,那就逼着唐大人明年这时候还来此地烧它一场!——点火!”四个士兵将手中的淋油火把点着,扔向烟草堆。顿时,干烟叶燃烧起来,烈火浓烟腾空而起。
宣平的一把火让处州之行大功告成,杜霄献上的“火烧烟草”之策,烧掉的不单是烟草,还将那帮种烟收烟之人的念想也给一把火烧了。这把火也烧出了杜训导的名声,浙江的烟草商和官员都知道了唐思训身边有个叫杜霄的八品训导。
京城的户部院公房里,刘统勋和孙嘉淦带着四五个勘查案情的高手,拿着西洋放大镜对着梁诗正的那封“亲笔信”与梁诗正的其他书信反复地对照,仍然看不出任何的差异。摆在一旁的那页留有空白的账面,在放大镜前也干干净净一无所有。孙嘉淦站起身,背着手,在屋里来回踱着,梁诗正亲自将这笔银子运出了库房,却没有在账面上做任何登记,而这笔银子据说又全都在他梁诗正的老宅里。此事倘若是真,那只有一个定论,那就是,梁诗正侵贪了这笔银两!
正当两人痛心之时,两个派往钱塘的司官浑身泥浆,相互搀扶着,几乎是跌了进来。
刘统勋急忙起身,道:“如何?”
司官甲道:“银子果然在梁诗正的老宅里!”说着从怀里取出一张封纸,双手递上,“这是下官在银箱上取下的封条,请二位大人过目!”刘统勋接过封条,看了好一会儿,递给孙嘉淦。孙嘉淦看了一会儿,眼皮狂跳不止。
司官甲道:“还有一事!我们俩在梁宅见到银子后,意外见到钱塘县牢里有两具死尸拉出来火化,没想到,这两人是户部的石主事和宋主事!”孙嘉淦道:“这两人是梁诗正的亲信!”司官甲道:“我们见到这两位主事死了,就设法打听了一下,得知此二人前往梁宅,要汪子复把银子给运出去,被汪子复抓进了牢里,或许是见事情败露,才在牢里自尽了。”孙嘉淦道:“自尽的?怎么个死法?”司官乙道:“我们在火化场见到两人舌头嚼烂了,想必是咬舌而死。”
刘统勋惊得坐回椅子,看来,梁诗正一案已成铁案了。可是,刘统勋还是不愿意相信,他还要亲口问一问梁诗正。刘统勋到了刑部大牢,将躺在草堆里的梁诗正扶起靠上墙,拉过草垛,垫在他的脑袋下。大声地问道:“梁诗正!看清我是谁么?”梁诗正的嘴唇微微动一下,极力想把眼睛睁开,眼缝里淌出血来。刘统勋道:“你的眼睛睁不开了,闭着眼说话吧!我是刘统勋!”
又一道血从梁诗正的眼里流出。刘统勋取出一块帕子,拭去梁诗正脸上的血痕。
刘统勋道:“你要是能听见我在问话,就点点头,行么?”
梁诗正的头微微点了一下。
刘统勋道:“我看到你点头了!梁诗正,你告诉我,你到底干吗要侵贪那九十万两水利银子?”
梁诗正的眼里涌出两道红色的泪水。
刘统勋道:“你告诉我,宋主事和石主事为何要去钱塘?”梁诗正的眼睛睁着更大,红泪又涌出。刘统勋道:“你的眼泪是不是想告诉我,你是冤枉的?”
梁诗正的喉头嚅动着,却是一点声音都发不出。他抬起被夹烂手指的手,好不容易将内衣的一角扯起,放在牙上,狠狠一咬,扯下了一块布角。他将这块白色的布角颤抖着递给刘统勋。
刘统勋看着布角:“给我这块布角干吗?”
梁诗正抬手指指天,指指地,又指指自己的心口。
刘统勋突然明白过来,大声问道:“梁诗正,我知道你有许多话要说,可你已说不出话,也写不了字,你想让我明白,在这件事上,你对得起天,对得起地,对得起良心,是不是?你还想借这块白布角告诉我两个字,这两个字就是:清白!梁诗正,你是不是这个意思?”
梁诗正的头艰难地点了一下。
刘统勋将白布角藏入袖中,俯过脸去,贴着梁诗正的耳边大声道:“你有没有冤屈,这块白布角说了不算!可既然你把它交给了我,我不能不把它给带走!”
又有两道通红的泪水从梁诗正的眼缝里淌出。刘统勋站了起来:“梁诗正,你给我听着,如果你真的是冤屈的,那你就给我挺着,好好活下去!”他转身匆匆走出牢门。
乾隆在乾清宫西暖阁房里急踱着,猛地站停,回脸看着将染血的白布角托举手中的刘统勋,道:“你是想告诉朕,他是清白的?”刘统勋道:“微臣之所以敢斗胆将此白布角递到圣上面前,是因为微臣担心限期一到,刑台上落下的是一颗不清不白的脑袋。”乾隆道:“朕给了你十日办案限期。你别指望朕会改口。”
刘统勋心肠一硬,不再顾忌什么,伏地大声:“皇上给下的限期,微臣知道绝不可改,这是皇上的铁律!”乾隆道:“既然知道,为何还来扰朕?你以为朕不知道你是梁诗正的好友么?”刘统勋道:“请皇上容微臣抬起头来说几句实话!”乾隆道:“准!”
刘统勋直起腰,将头抬起,脸上淌着汗珠子:“皇上!倘若微臣只念及自己的大帽子,那么,微臣甚至不用十天就能结案。因为对于梁诗正来说,皇上认定他该死,他横竖已是个死人,微臣不用再怜悯他,随便给他定案就成。可是,微臣是都察院左都御史,肩上担着的,是圣上的皇纲王宪,倘若连微臣也违心地说起假话来,那么,天下还有公正明判之案么?皇上,您的身边,说假话的人还不够多么?难道还要刘统勋也算上一个么?”
刘统勋眼里闪起泪影道:“微臣不敢欺瞒皇上,这十日期限,微臣断不能将梁案的细枝末节全都搞清;梁诗正的作案同伙,还未能捉拿归案;那本留有空白的账册,微臣更是没能弄清真伪。所以,微臣前来觐见皇上,想斗胆给皇上说一句话:斩字之下,地狱或添冤屈之鬼;缓字之中,人间或留清白之人!”
乾隆目光锐利:“刘统勋,你在逼朕!”刘统勋摘下大帽子,以额叩地:“微臣不敢!微臣只是在说实话!”乾隆道:“不,你敢!你一进来,朕就看出你要将朕往墙根儿逼!”
刘统勋道:“微臣没在逼皇上,只是逼自己在皇上跟前句句说的都该是实话!这个‘逼’字,微臣不敢想,更不敢用!”
“你想错朕了,朕喜欢这个‘逼’字!满朝文武,没一个人敢用这个‘逼’字来逼朕,只有你,敢逼朕更改圣谕,敢逼朕收回成命,敢逼朕在这块白布角前退让三步!”乾隆道,“那好吧,朕作三步之让,换你三十日限期!你听着,三十日之后,你再不把案情查明,那么,朕给你的只有三个字了:提头见!”
刘统勋深深伏下脑袋,重重叩头,重声道:“微臣刘统勋,不敢辜负圣望!期限一到,倘若还未能结案,微臣自当提头来见!”
乾清宫西暖阁,乾隆背剪着手站在窗前,手里拿着那块沾血的白布角。一旁,坐着孝贤皇后。两人一直在沉默着。
乾隆突然醒过神来:“皇后,你怎么不说话?”
皇后道:“皇上刚才说的那两句话,让臣妾的心……又悲又喜。”
乾隆道:“朕对你说什么了?”
皇后道:“皇上说,刘统勋跪在您面前,说下了这么两句:‘斩字之下,地狱或添冤屈之鬼;缓字之中,人间或留清白之人。’这两句话,正是臣妾想说而不敢说的,方才能从皇上口中说出,臣妾便把这个‘悲’字儿给放下了,心里替皇上在高兴。”
乾隆感觉到一种深深的压抑,将白布角放下,推开了窗。窗外,是一个雪后的布满阳光的大蓝天。
浙江杭州的唐府中,唐家小姐小放生正在院子里坐着发呆,古灵精怪的丫头果然还是不适合这座精致的江南园林。想起谷山,她焦虑地站起身子,径直往大扇子养伤的客房走去。
小放生回唐府的过程,也可谓是一波三折,有惊无险。当时,谷山在钱塘被关进大牢的时候,大扇子和小放生也到了浙江,想要丈量清楚当年父亲在景安县勘察的田亩数,却没想到铁箭飞托岳父派去抓他们的宋府护院也紧随其后,伺机想杀人灭口。大扇子和小放生两人决定先去浙江景安县衙,找周伏天的旧友——景安县令黄留头。
这个黄留头头脑好使,做知县多年,见本县境内那么多粮田都坏事了,被缙绅富户侵占的侵占、圈走的圈走、毁坏的毁坏,加上造假的造假,一年比一年少,而县里的吃口,又一年比一年重,田少人多,景安的粮食就成了稀罕物,不光粮价暴涨,还时常为了点粮食到处开打,闹出了一条条人命,他便想出一个“以田换命”的主意。
凡是夺了田的富户中有人犯了法,只要他们愿意拿出所侵之田来,就能换回性命,就能“以田代刑”或是“以田代命”,交了田他们就能走人。那些被判了砍头的犯人,为了保命,他们都愿意把田交到县衙来。几年下来,先后照“以田代命”的私规办理了几十宗绅商侵田案,把上万亩好田该发还的发还,该保住的保住。那些换回来的好田,被县民们叫做了“留头田”,日子一长,景安县令黄大升也就得了个“黄留头”的外号。
大扇子跟小放生说明来意之后,黄留头先是倒了一碗酒,洒在地上,祭奠前辈周伏天,随即派人与大扇子小放生一同下地丈田亩。
黄留头和派来的几个助手跟着大扇子一块丈量着。几把大弓尺在景安农田里移动着。不远处的沟坎边,小放生已煮出了一锅饭。小放生喊道:“大扇子,还有这几位大哥,吃饭了!”突然,一阵马蹄声响起,六七个宋府护院骑着马,狂驰而来。大扇子刚到景安,铁箭飞就得到了消息,给自己的岳父宋五楼写去急信,让他务必将大扇子斩草除根。宋府护院不由分说地夹马一拥而上!瞬间就将大扇子夹起,扔进马车里,疾驰而去。小放生和黄留头反应过来,率衙卒策马紧随。
两股尘头卷起,两队人马越来越近。很快,马车被追上,停了下来。黄留头勒马大喝:“都给我听着,本大人是景安县令黄留头!想活命的,把人给我留下!”
护院领头稳住马,冷哼一声:“这不是找死么!”
小放生猛地拔出腰间的火铳:“我看找死的该是你!”
“嘭”的一声大响,火铳放出,护院领头的帽子被打飞。护院领头大怒,猛喝:“弟兄们,拔出家伙,给我上!”
护院们拔出剑,朝着黄留头一干人等杀了过来。黄留头冷笑一声,将手一摆,衙卒们纷纷出剑,迎战而上。
剑声交错,铿锵作响!两支人马混战成一团,打得黄尘卷动,尽掩人马。黄留头朝小放生伸出手:“大小姐,借火铳一用!”小放生将铳膛灌上火药,掷给黄留头。
黄留头执着火铳,大笑着拍鞍而上,对着护院领头的大腿猛地开了一铳。护院领头发出一声惨叫。宋府护院护着领头,往前狂驰而去。黄留头不依不饶,放声大笑着,继续追赶。突然,护院领头回身飞出一镖,黄留头中镖,一头栽下马来。
小放生领着衙兵冲上,护院领头见敌不过,弃车而逃。
蹄声远去,江堤边终于安静下来。
小放生翻身下马,跑到马车边,拔出刀子,将捆着大扇子的绳索一截截挑断,黄留头的嘴里咕嘟咕嘟地往外冒着血。
黄留头摇了摇头:“来不及了,我得去……去见周老前辈喝酒去了。大扇子,要是哪天能去京城,告诉……告诉京官们……都下来看看吧……看看吧……大清国的粮田快……快没了,得……得保住它啊!”说着头一歪,死去了。
大扇子和小放生狂声:“黄留头!”大扇子的身子突然一软,昏倒在地。她的一条胳膊被血染得通红!
如此在外面飘荡惯了的小放生,为了给大扇子治伤,才回到了杭州唐府。
就在小放生路过唐思训书房的时候,突然听见了谷山的名字,一惊,便躲在窗下静静地听里面的人说话。
来人是钱塘县令汪子复,住在来福客栈,特来杭州向唐大人报告案情的。可唐大人不在府上,他便将梁诗正藏银案的种种情形说与了楼师爷,又说京城来了两个劫匪,想要劫走银子,那个谷山也卷进了劫银案里。
小放生听到这里吃了一惊。她转身往廊外跑去,进了唐府后院一间楼屋内,猛地推开门,大声道:“我打听到谷山的消息了!”大扇子正洗着手臂上的伤口,急忙站起来道:“他在哪?”小放生道:“我说出来,你别害怕!他被汪子复抓进了县大牢,还跟两个劫银贼扯上了!”
大扇子震惊道:“他下牢了?”突然,窗外响起隐隐的雷声。大扇子脸色沉静,解着胳膊上的绑带。
小放生道:“你要干吗?”大扇子道:“你刚才说,那两个劫匪上梁诗正老宅去劫九十万两水利银,而现在又死在牢里,这事真要是像你说的那么简单,想必谷山不会跟他们扯在一起。”小放生道:“看你的架势,想去牢里救谷山?”
大扇子道:“我救不了他,可救不了也得救!”小放生道:“你有什么办法?”大扇子道:“梁诗正是户部侍郎,如果真出了这么大一件事,朝廷肯定不会不知道。再说,此事又发生在浙江,朝廷定然会有加急公文发给你父亲。若是能见到公文,事情的来龙去脉或许就能弄清楚了。”
小放生道:“对,只有弄清楚了,才能救谷山!大扇子,我这就领你去父亲的书房,说不定你说的那封加急公文就在案头搁着!”大扇子道:“好,那就快走!”
大扇子和小放生几乎是带着雷声一同进了唐思训书房。闪电将书房照得惨白。小放生将书案上的油灯点亮,两人在案头的公文堆里翻找起来。
小放生抓起一沓没拆开的信件,一封封翻检着。突然,她发现了什么,将一封信抽出:“你快看这封!”大扇子接过信看了看。信封上写着四个字“户部梁缄”,上头还加了个“急”字。“这或许是梁诗正写给你父亲的信。”小放生一把将信夺过,“别猜了,看看就知道了!”她一下子就将信封撕开,抽出了信件,凑近灯光读了起来。
信内,梁诗正写着:“唐中丞大鉴:今年三月户部发往钱塘水利银九十万两,按规出库,运往彼地。而养仲近日查库之时,意外发现银册之中竟无此银出库记录。不知该银是否安然运抵钱塘银库,甚为牵挂。为万全计,养仲派宋、石二位主事前往钱塘查问。”
小放生抬起吃惊的脸,看着大扇子。大扇子道:“看来你我猜对了,事情果然没有这么简单。按《大清律例》,帑银拨下,必须存放在衙门藩库,怎么能进入私宅呢?由此看来,这就有了两种可能:要不是梁诗正自己侵贪了这笔银子,那就是有人故意要陷害于他。”
小放生道:“那你说,哪种可能比较大呢?”大扇子道:“就算梁诗正侵贪了这笔银子,发现事情暴露,派两名户部主事来处理此事,可他又为何又会写信给你父亲呢?这里面肯定有蹊跷。”小放生道:“你是说,梁诗正是冤枉的?”
大扇子道:“我看是冤枉的。”小放生道:“咱们谁说都不算,救出谷山才是头等大事!”大扇子道:“你刚才见到的钱塘县令汪子复,他现在在哪?”小放生道:“我听他对楼师爷说,他住在来福客栈。”大扇子道:“走,我们这就去来福客栈!”
小放生道:“去那儿干吗?”大扇子道:“现在唯能解开这桩谜案的,是两样东西:一是梁诗正的这封信;二是汪子复的口证!”小放生道:“你是说,我们是要去把汪子复给带这儿来,等我父亲一到,什么事都搞明白了?”
大扇子摇了摇头:“不!梁诗正派来的那两位司官如今已死,谷山也被牵涉其中,汪子复又连夜赶来见你父亲说明此事,这里头绝非你我想象的那么简单。再说,我还有一种预感,梁诗正如今已不在户部,而是下了大狱!”
小放生道:“那怎么办?”大扇子果断道:“带上这封信,再带上汪子复,一同上京城!”小放生开心地笑起来:“好啊,又有得玩了!不过,大扇子,带上信容易,要带上汪子复,那就不容易了。”
大扇子拍了拍小放生腰里的火铳:“这是干吗的?”小放生眉头大展:“我明白了,你是要我去做一回绑匪!”
窗外,大雨在雷声中落了下来。汪子复正靠在来福客栈一间客房烟榻上吸着大烟,两个烟花女子在给他点着烟灯。突然门推开,浑身淋着水的大扇子和小放生走了进来。汪子复猛地从烟榻上坐起:“你们是谁?”
小放生手里转着火铳道:“谁不谁的,你少问!我先问你,十二生肖里头,有属鸟的么?”汪子复道:“什么意思?”小放生道:“照本姑娘说的答来就是。”汪子复摇摇头:“未曾听说过,十二生肖里没有属鸟的!”小放生道:“错!我看你就是属鸟的。”汪子复道:“我汪子复不属鸟,属……”小放生道:“打住!本姑娘说你属鸟,这是在抬举你。满朝文武的官袍补子上,上至一品,下至九品,绣着的不都是一只只鸟么?”
汪子复的眼睛紧盯着火铳:“对,没错!”
小放生道:“这么说,你认自己是鸟了?那好,我小放生干的营生,就是捕鸟。今日来这儿,就是来捕你的!”小放生将腰里的捕鸟网抖开,一下罩在汪子复的身上。
汪子复在鸟网里挣扎:“唐大小姐,我早认出你来了!你可别胡来啊!”小放生收紧鸟网,将火铳重重地抵在汪子复的腰上,笑着:“咱们这就去京城遛遛鸟,走吧!”
大扇子和小放生一块动手,将罩在鸟网里的汪子复抬上了客栈外的马车。马车在雨中疾驰的时候,大扇子想到的是,谷山在大牢里的情形。她没想到的是,谷山也在大雨中越狱了。
这场雷雨将钱塘大牢的所有声响都淹没了,也将谷山浇醒了。被钉在门板上的双手一动,便有大股大股的血涌出来。求生的欲望使他迸尽全身力量,用牙齿用力地把钉子拔出来,二寸长的钉子被一点一点地拔出,留下两个冒着血的窟窿。摆脱了束缚的谷山将扔在地上的上衣拾起,快速穿上,奔到小门边,悄悄摘下门板,斜着靠在石墙上,退后数步,猛地冲上门板,借着惯性纵身一跳,身子跃出墙外!
谷山出去之后找了只船准备走水路去京城的时候,被前来追杀他的洪把总逮了个正着。
谷山逃出去之后,撑着篙行驶在运河里。后船舱的底板推起,洪把总执着火铳爬了出来,不急不慢地走向谷山,举起火铳,对准谷山。谷山道:“我还是没躲过你。”洪把总道:“其实要杀你,我在钱塘大牢就能杀了你!”谷山道:“那你为何不出手?”
洪把总道:“我要找的,不光是你谷山,还有你老婆大扇子。我想看看,她是不是和你有点儿夫妻相。”谷山吃惊道:“这么说,你连我老婆是谁都知道了。”洪把总道:“宁古塔的冯三鞭回京了,你不知道吧?他一回京,宋家的铁公子能不知道你谷山和大扇子的来历么?”谷山道:“这么说,你是不放过我了?”
洪把总道:“如今不是放不放的事了,而是杀不杀的事了!既然你已死到临头,那我就直言相告吧,大扇子和小放生在杭州府打劫了汪子复,不知下落。不过,用不了多久,我将抓住她。到那时,只要五爷一句话,她就能下地狱找你去了!行了,受死吧!”
谷山急道:“慢!洪把总,你得让我死个明白!告诉我,我谷山和杜霄从宁古塔一回来,你就三番两次地追杀,这到底是为何?”
洪把总哈哈笑出两声,脸一沉:“这还不明白么?谁让你们俩活着回来了还不安分,还想着查清当年海塘决堤的事,还多管闲事,闹到了梁诗正的老宅!你说,这不是找死么?”
谷山道:“你这么一说,我弄明白了两件事!一件是,当年我和杜霄下狱,就是你们挖下了陷阱!第二件是,梁诗正的事跟你们脱不了干系,他也掉进了你们设下的陷阱!告诉我,有杜霄的消息么?”
洪把总道:“他可比你运气好多了,如今投在了浙江巡抚唐思训的门下,穿上了八品袍服,当上了省署训导!”谷山道:“你在骗我!”洪把总道:“你在我眼里已是个死人,见过大活人骗死人的么?”谷山仍然不信:“我哥要是回到浙江,头件事就是来找我!你再怎么说,我都不会信!”洪把总大笑:“既然你不信,那就等下辈子投了胎,再去问他吧!”
就在洪把总对着谷山的脑袋扣下火铳击铁的时候,谷山猛地将手里的篙子往洪把总身上一掷,趁着洪把总一错愕,纵身跳下了河。洪把总大骂一声,跳上船唇,对着河里开响了火铳。
水面上,渐渐浮起了一团鲜血。
谷山挨了一火铳,居然命大地被河边芦滩打鱼的渔夫救了上来,渔夫还帮他去钱塘镇找到了王不易。谢过渔夫之后,谷山和王不易二人收拾行囊,去往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