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脸大汉走后,沿街商铺掌柜乃至陌生路人,无不露出惊奇的目光。与白玉笙一样,他们亦不知穆青峰是谁,但穆青峰是谁都是穆青峰自己的事,他们很快放下心中疑惑,行路的行路,贩卖的贩卖,经营的经营……七里镇的居民,都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更知道如何经营自己的人生。
白玉笙初至小镇,自然算不得小镇居民。此时此刻的他,正琢磨着那个吓走黑脸大汉的名字,确切说他琢磨的不是一个名字,而是一个人,一个颇有威名、足可畏惧的人。从黑脸大汉听到那个人的反应来看,此人非同一般,绝非无名小卒。
俏公子似看出他的疑惑,道:“你是不是想问穆青峰是谁?”
白玉笙道:“是谁?”
俏公子反问:“你不觉得奇怪?我是怎么知道你不知道穆青峰是谁的?”
白玉笙道:“奇怪如何,不奇怪又如何?我初入江湖,对江湖之事一无所知。你若有意说,我便有意听;你若无意说,我问也是白问。”说着说着,他深深作揖,感激道:“不管怎么说,还得多谢公子解围。”
俏公子莞尔笑道:“你这人倒是挺有个性,我喜欢。”
接下来,俏公子开始讲与穆青峰有关的事。他虽年纪轻轻,却像个老江湖,言谈间如数家珍,一一道来。依他所言,由于战乱连连,灾民流离失所,变身乞丐,如今丐帮已是天下第一大帮,而穆青峰正是这天下第一大帮的帮主,武功名望极高,江湖上的任何人都得给他几分面子。以黑脸大汉为首的三位小混混,自然不放在穆青峰眼里。
白玉笙似懂非懂,问道:“穆青峰如此厉害,难道听得他的名字便要害怕?”
俏公子道:“你有所不知,在江湖上,有一种恐惧,它油然而生时,你宁愿相信它是真的,而不会去怀疑它的真实性。坏人遇见穆青峰,便如同老鼠撞到猫,穆青峰之名比六扇门的第一名捕还要管用,何况……”
白玉笙问:“何况什么?”
俏公子连连摇头,叹道:“你果真是初入江湖,涉世未深,如今江湖人都知道,丐帮大会召开在即,穆青峰已经提前来到这座小镇。”
白玉笙一听,不禁环顾四周,道:“莫非,他果真在附近?”
俏公子道:“自然不在,我胡编的。其实,我也没见过穆青峰,但我想,以后总有机会见到他。”
白玉笙恍然道:“如你所说,穆青峰一定是个大好人。”
俏公子道:“不错。”
白玉笙突然想起客栈掌柜的话,没来由一问:“那……你是好人还是坏人?”
俏公子沉下脸来,冷哼道:“你这人当真不识趣,是非不分!我若是坏人,会帮你解围?我若是坏人,会对你好言相劝?来吧,用你的剑杀我,杀掉我这个大恶人,就当为民除害。”
白玉笙连连摆手,急道:“我绝非此意,绝非此意。公子替我解围,我谢都来不及,怎会拔剑相向?只是……在下有个问题想请教公子,不知可否相告?”
俏公子虽面色缓和,却仍爱理不理道:“你且说与我听,我这人最不爱许诺别人,许诺别人的事完不成,便觉心中有愧。若方便相告,自会相告;若有不便,纵是你提剑杀我,我却不多说一字。”
白玉笙脸上微红,讪讪道:“公子当真风趣,且不说在下与你无冤无仇,不想杀你,纵是在下想杀你,亦是杀不了的。”
俏公子道:“为何?”
白玉笙道:“在下不会武,如何杀人?”
俏公子指着秋霜剑,冷哼道:“杀人不一定要会武,会武不一定要杀人。你虽不会武,身上的剑却是一柄举世无双的名剑。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一个不会武的人却身怀异宝,难免不叫人暗生觊觎之心,我劝你把剑藏好,隐其锋芒,免得惹祸上身。”
白玉笙道:“剑是救人用的,不杀人。”
俏公子道:“随你,你爱怎么用就怎么用。你用剑杀人也好,救人也好,都是你自己的事,与我无关。你说有问题要请教我,便赶紧请教。”
白玉笙道:“在下想请教的是,敢问公子昨夜可曾出客栈?”
俏公子道:“出过。”
白玉笙道:“却不知公子因何事出去?”
俏公子何等聪明,一听便知白玉笙是在怀疑自己,遂面有不快道:“我爱出去就出去,你管不着。岂止你管不着,就算是穆青峰亲自来,亦管不着……还有,我没杀那和尚,和尚死了是和尚的事,莫要再来审问我。”
白玉笙深深一揖,赔笑道:“是在下唐突,请公子见谅。”
俏公子道:“要我见谅可以,我有些口渴,请我喝茶去。我喝得好,自然见谅。我一见谅,也就不记得你的唐突。”
白玉笙道:“没问题,只是在下在等一个朋友,等朋友一同去,可好?”
俏公子敲着折扇,不耐烦道:“好便是好,不好便是不好。主人若觉得好,客人纵是觉得不好,也要叫一声好,权当敷衍。”
白玉笙讪讪一笑,将目光转向别处。
此时日头往上稍爬一段,约摸巳时过半,而张长生却迟迟未现身。白玉笙四处张望,只是寻张长生不见。他正心下纳闷,何以张长生去个茅房会去这么久,一旁的俏公子却已有些不耐烦,把玩着手中折扇。
白玉笙道:“时下入秋,天气转凉,却不知公子为何随身带着折扇。”
俏公子听后,竟数落起他:“你呀,果真是书呆子,不通世故。难道折扇只能用来消暑降温?所谓君子不器,放在物上亦是同样的道理。譬如剑,不同人用剑便会有不同的功效,文人佩剑是为美观,商旅佩剑是为防身,皇帝佩剑是为威严,至于剑客佩剑,只因剑是他们的命。别人用折扇消暑降温,我却另有用途。”
白玉笙道:“有何用途?”
俏公子道:“我的折扇是用来……”
话说一半,却被一声猛喝打断。但见不远处匆匆走来十多壮汉,个个凶神恶煞,手里提着长刀,为首的正是方才那位黑脸大汉。黑脸大汉恼羞成怒,骂道:“臭小子,老子蹲那儿瞧半天,连穆青峰的鬼影都没瞧见,竟敢拿穆青峰耍老子,老子定要活吞生剥你俩。”
俏公子却自莞尔一笑,打趣道:“我说黑脸叔叔,你可真够笨的,我一直在等你,你却到此时才发觉上当。”
黑脸大汉震怒,命令道:“兄弟们,给我上!”
随他一声令下,身后十多壮汉提刀朝白玉笙二人杀来。街上行人纷纷避让,驻足而观,有些胆小的已捂住眼睛,不无惋惜眼前这两位俊俏公子的下场。白玉笙见此阵仗,不免有些担忧,他突然想起那日盗匪袭村的画面,盗匪们凶神恶煞,手握长刀,见人就杀,逢人就砍。
一念及此,他拉起俏公子的手,转身就跑。
俏公子却反手拉起他的胳膊,脚尖轻轻一点,便带着他向后飞去,堪堪躲过刀锋。白玉笙顿时感觉身体轻盈如风,竟像生出翅膀一般,凌空飞起,待落地时,已在十步之外。
他不会武,从未有过飞的体验。
可他知道江湖上有一种轻功,人一旦练成轻功,便可凌空。轻功愈高,飞时愈随心所欲。师父会飞,师父的轻功甚高,那日盗匪袭村,师父便是运起轻功,瞬间除掉所有盗匪。而眼前俏公子的轻功,竟似较师父还要高明,带着一个完全不会武的他尚能随心所欲的飞。
他看向俏公子,俏公子也在看他。
俏公子敲着折扇,眼睛骨碌碌一转,莞尔笑道:“你可瞧仔细些,我随身携带折扇是因为……”
话音未落,但见他脚尖轻轻着地,左手仍挽着白玉笙的胳膊,右手却是轻摇折扇。折扇一摇,便有数十道银光飞出,银光所过,对面的十多位壮汉竟接连倒地呻吟,痛苦不堪,有的连长刀都断为两截。而他们身后的黑脸大汉却是惊得目瞪口呆,撒腿就跑,连他叫来助阵的兄弟都不闻不顾。
阳光明媚,没有人能看到阳光里挟裹着数十道银光。因而围观行人都在疑惑,为何他们会突然倒地。
白玉笙没有疑惑,只因他看到银光。
不,确切说银光不是光,而是针,针细如发,银似月光。他看到一枚枚银针自折扇飞出,稳稳击中那些人的手、脚,以及刀。如此手段,竟比良心铺子里看到的老乞丐还要高明。
俏公子松开他的胳膊,收起折扇,若无其事道:“折扇并非只能用来消暑降温,你可相信?”
白玉笙恍然道:“相信,原来你这把扇子,如同我的剑,是会杀人的。”
俏公子轻轻摇头,笑道:“此言差矣。试问:你几时见过我用扇子杀人?我没杀他们,他们只是受伤。何况扇子不会杀人,剑也不会杀人,会杀人的只有人,江湖本就是个人杀人的江湖。你若不会杀人,就不要趟江湖的浑水。”
白玉笙道:“不错,你没杀他们,只是戳伤他们的手脚。”
俏公子疑道:“你说你不会武?”
白玉笙道:“嗯,不会。”
俏公子道:“可你却能看清我的银针,要知道放眼整个江湖,能看清我银针的人并不多。”说着说着,他突然往前一步,凑近细看白玉笙的眼睛,轻声问:“你,不会在骗我吧?”
白玉笙被他看得极不自在,只道:“在下并非江湖中人,是个例外。”
过不多时,张长生总算回来,见俏公子站立一旁,顿时面有不快。白玉笙只得圆场,苦笑道:“你若再不回来,我便要去茅房捞你。”
张长生挠头,辩解道:“方才找半晌,才找到一个茅房,故而……来迟。”
俏公子看都不看张长生,仍自敲着折扇,已然转身,朝长街的另一头走,并冲身后白玉笙道:“跟我走吧,带你去个好地方。我刚来小镇时,便很喜欢在那儿坐坐,相信你也会喜欢的。”
白玉笙不知道俏公子会带自己去往何处,可他还是愿意跟俏公子走。
经此一事,他已深深信任他。此种信任很没来由,他不知他的名姓,亦不知他的来历,确切说他对他一无所知,但他仍是愿意信任他。
或许,他只是觉得他似曾相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