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新娘(6)

埃德温修士带着她来到存放圣器的地方，让她看一下书架上关于修道院的一些藏书，里面包含一些很美丽的图画。有一位修士来到这里时，埃德温修士却假正经地说自己正在找书中的一个驴子头像来作为自己描绘的样本。然后他就对自己摇了一下脑袋说：

“确实，克里斯汀，你看到害怕的威力了吧！在这修道院里，大家都担心这里的藏书会丢失！假如我的信仰和爱心是真的，我就不会站在这个地方对奥寿夫修士说出这些谎言了。那时候，我就得拿出这些陈旧的皮毛牛套，把它们在太阳底下挂着。”

她除了与修士到客厅去吃午饭，整天都坐在教堂里注视着他忙这忙那，与他聊天。劳伦斯接她回去的时候，她与修士这才想起忘记了要给鞋匠传话的事。

克里斯汀在哈马城度过的那些日子，在他的记忆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这些印象要比她这次漫长的旅行中经历的其他事情更加深刻。的确，奥斯陆肯定比哈马城大，不过当她看到这个大商业城市时，那个地方在她看来没什么与众不同之处。史科葛农庄的房屋要比柔伦庄园豪华，不过她感觉那里一点儿也不比柔伦庄园好。她很得意没有去住史科葛农庄的大屋子。庄园建在半山腰上，脚下是博腾峡湾，很灰暗、很悲戚地布满了整片黑色的树林。对面岸上房子后面的林木高耸入云，天空像是压在树的最顶端。那个地方没有和家里一样的陡峻冈丘，天堂很高地撑在自己的头顶上，挡住了美好视线，也产生了画面的局限性，让世界看起来既不是很大，也不是很小。

在回去的路上，天很冷。圣诞节马上就要来临了，他们走到较高的谷地上的时候，那里已经下雪了。因此他们借了雪橇，用它走完了绝大部分的路程。

关于出让地产这件事，劳伦斯最后还是把史科葛农庄转给了他的弟弟亚斯蒙，但为自己与继承人留下了赎买权。

3

在克里斯汀离家归来的那个春天里，拉根弗丽德再次为她的丈夫产下一个可爱的女婴。克里斯汀的父母原本希望有个男孩，不过很快他们便开始安慰自己，对小小的、可爱的芙希尔德倾注了满腔的爱意。芙希尔德是一个漂亮健康，既善良，又安静快乐，惹人疼爱的孩子。拉根弗丽德特别宠爱这个新诞生的孩子，一直到芙希尔德满一周岁了还亲自喂奶。埃里克神父向拉根弗丽德建议，要她在喂奶的时间里稍微减少一些斋戒食素等宗教性质的活动，她接受了。芙希尔德的降生为这个家庭带来了生机，特别是拉根弗丽德再次绽放了她的青春及美丽，劳伦斯认为结婚这么多年以来，他从没有见过妻子像现在这样快乐、美丽而又平易近人。

克里斯汀也感到妹妹的出生，为这个家庭带来了无尽的欢乐。她从来没有想过以前使整个家沉陷到寂静深渊里的原因是母亲那沉重的心情。她一直认为母亲不断地斥责纠正自己，而父亲陪自己玩耍，说一些幽默的笑话，都是理所应该的。但是如今拉根弗丽德开始很温柔地对待她，给予她想要的自由，并且时不时地抚摩她的脸颊，因此克里斯汀没怎么感觉到母亲照料她的时间开始减少。和其他人一样，她非常喜欢芙希尔德，如果大人允许让她抱一下妹妹或者让她推妹妹的摇篮，那就是她最开心的事情了。没过多长时间，小婴儿已经可以爬行，接着慢慢地学会走路，然后开始说话了。令克里斯汀更为高兴的是，她终于可以和妹妹一起玩耍了，姊妹两人之间可以玩耍的东西变得更多。

就这样，他们在柔伦庄园愉快地度过了三年美好时光。他们在其他方面这些年也诸事顺利。劳伦斯整修了庄园里的很多房子，同时也新盖了不少。这是因为吉斯林家的人曾经将这个地方租赁给其他人很长一段时间，所以在他们刚搬来之时，这里的建筑物及牛棚等都是十分破旧。

在第三年的圣灵降临节，圣布庄园中的伊瓦尔之子特隆德偕同他的妻子葛德丽以及他们的三个小儿子一起到柔伦庄园做客。有一天早晨，大人们在阁楼里的走廊里聊天，而小家伙们就在阁楼下面的院子中玩耍。劳伦斯打算在院子里再建造一处新房子，因此有很多建筑用的材料堆放在院子里，孩子们在上面爬来爬去地游戏着。吉斯林家里的一个小男孩把芙希尔德惹哭了，因为他打了芙希尔德一下。特隆德看到这一幕，马上来到院子里揍了他的儿子，然后把芙希尔德抱在了怀中。芙希尔德是天底下最漂亮也是最可爱的孩子，虽然她的舅舅并不怎么喜欢小孩，但却非常疼爱她。

这个时候，有一个用人从畜栏里拉出一头大黑牛从院子旁经过。这是一头公牛，野蛮，未经驯服，在不经意间竟从用人的手中挣开了绳子跑开了。特隆德立刻跳到那一堆建筑物的用材上，将还在上面玩耍的孩子们赶开。然而他的怀中抱着芙希尔德，同时手上又牵有小儿子。这个时候他脚下的材料松动了，控制不住，芙希尔德从他的怀里坠到了地上。紧接着建筑材料也坠落了下来，有根原木坠落到了芙希尔德的身上，将她的背脊压住了。

劳伦斯立刻跑下阁楼，冲到芙希尔德身边。在他想要将圆木抬起时，公牛却在这个时候冲向了他。他费尽全身力气紧紧地抓住公牛的角，但还是被公牛给甩倒，然后受了伤。然而他仍旧紧紧地抓住公牛的鼻子，靠着地面支起了身体，想方设法地来制服公牛。这个时候，特隆德被惊吓的心也逐渐恢复了镇定，同时农庄里的用人们也从不同的房屋里赶了过来，用扔过去的皮索紧紧地套住了公牛。

拉根弗丽德跪倒在地上，她想把圆木抬起来。劳伦斯艰难地把圆木抬起来，拉根弗丽德从圆木下面把孩子拉出，然后把孩子放在她的双膝上面。

大人们纷纷过来摸芙希尔德，孩子开始号啕大哭起来，她的母亲在一旁一边痛哭一边说：“她还会哭，感谢耶稣，我的孩子还活着！”

芙希尔德没有被压死可真是一个奇迹。在圆木将要落到地面上时，草地上正好有一块石头将木头的一头支起。劳伦斯慢慢地站了起来，他的嘴角溢出丝丝血迹，胸前结实的衣服已经完全被牛角扯烂了。

托蒂丝迅速地将兽皮做的被单拿了过来，与拉根弗丽德一起小心地把孩子放在被单上面。然而小家伙却是一副好像被人稍微一碰就很痛的样子，于是托蒂丝和拉根弗丽德赶快将她抬到冬天居住的暖阁中。

克里斯汀仍旧站在那堆建筑材料上面，吓得脸色苍白。而她的小表弟们也都在她身边哭个不停。此时屋里屋外农庄所有的人全部聚集到了院子里，女人们边哭边诉说着发生的这一切。劳伦斯嘱咐仆人，给古斯维宁和另外的一匹马套上马鞍。阿尔纳把马牵了过来，劳伦斯试图爬上马，但是因力气不支倒在了地上。无奈之下他只能让阿尔纳骑着马去把神父找来，叫哈夫丹向南去请住在南边河流汇合处的一位女医师。

克里斯汀看到父亲的脸色变成了灰白色，血也越流越多，衣服的颜色被血迹染成了红棕色。突然，父亲站了起来，把他身边一个男人手中的斧头夺了过来，快步走到被束缚着的公牛身边，用斧背使劲敲打公牛两只牛角之间的头部。公牛跪倒在了地上，劳伦斯依旧不停地敲打着它，地上洒满了公牛的脑浆及鲜血。紧接着劳伦斯不停地咳嗽起来，最后竟然跌倒在地上。特隆德及另外一个仆人赶紧过去将他抬进了屋里。

克里斯汀害怕极了，她害怕父亲死去。她哭喊着追进了屋里，不停地呼唤着他，心好像都要碎开了。

冬日的暖阁里，芙希尔德平躺在所有枕头都已经被扔下地的大床上，僵硬地躺在存放死人的草铺上面。不过她一直在呻吟着。她的母亲拉根弗丽德把头低下去爱怜地看着她，不停地抚摩着、安慰着她。她的母亲伤心极了，因为她自己也无能为力。

劳伦斯躺在暖阁里的另外一张床上。他下床后踉踉跄跄地穿过房间，想来安慰他那伤心的妻子。然而拉根弗丽德却突然跳了起来，并且大声尖叫道：

“不要碰我！求你不要碰我！上帝啊，上帝啊，你还是打死我吧，我只会带给你带来没完没了的厄运……”

劳伦斯说道：“不！这绝对不是你带给我们的，我亲爱的夫人。”并在说话的时候把手放在她的肩膀上面。她的整个身体都在颤抖，苍白的瘦脸上，只有一双浅灰色的眼睛熠熠生辉。

伊瓦尔之子特隆德说道：“她是在说这是我造成的。”拉根弗丽德眼睛里充满了恨意，看着他说道：

“特隆德明白我是什么意思。”

克里斯汀来到她的父母身边找他们，然而他们两个人都将她推开了。托蒂丝手中端了壶热水，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然后温柔地用手摸着克里斯汀的肩说道：“走吧，去我们家吧，克里斯汀，别在这里妨碍大家。”

托蒂丝本是想来看一下劳伦斯的伤势的，他现在就坐在另一张床前面的台阶上，他说自己的伤口不是很严重，并无大碍：

“你有没有办法能让芙希尔德不觉得那么痛？主啊，帮帮我们吧！山腰上的石头都会被她的凄惨的呻吟声打动的！”

“不，在神父或者女医师英盖耶尔德还没有到来之前，我们不能触碰她！”托蒂丝说道。

在这个时候，阿尔纳回来了。但是他并没有带来神父，因为神父不在家。拉根弗丽德无助地站在那里，不停地拧着两只手，过了一段时间才说道：

“给住在海乌格庄园的爱丝希尔德夫人传话，只要能救治芙希尔德，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都行。”

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克里斯汀。她努力地爬到位于床头后面的板凳上，蹲了下来，把脑袋放到了膝盖上。

如今她好像感觉到她的心被一双巨手碾压着，要把爱丝希尔德夫人请来！母亲就是在生芙希尔德快要死掉的时候，也不同意别人去求爱丝希尔德夫人。同样，在克里斯汀生病发高烧之时也是如此。不是万不得已，母亲是不会请爱丝希尔德夫人的。所有人都认为爱丝希尔德夫人是一个女巫，奥斯陆主教大人及牧师公会曾经共同探讨过关于她的问题。如果不是她的身份高，并且和英格伯柔公主形同姐妹，那么她必定会被处以极刑或被火烧死的。人们都说她毒死了自己的第一任丈夫，还说她用巫术骗来了现任丈夫布柔恩爵士。布柔恩爵士还很年轻，她的年龄都可以做布柔恩的母亲了。她子女双全，但是她的子女从来不肯看望她。布柔恩与爱丝希尔德尽管身份高贵，但如今他们失去了一切财富，只能住在多孚尔的一个小农庄里。谷地上的富人和有名望的人们都不喜欢跟他们有任何来往，但是大家会悄悄地私底下向她请教。甚至有一部分穷人公开去找她看病和倾诉痛苦。尽管他们都认为她很和善，但是仍然很害怕她。

因为母亲在平日里经常向上帝祈祷，所以克里斯汀认为现在应该向上帝和圣母马利亚祈祷求助。克里斯汀知道圣奥拉夫很善良，她曾经医治过很多人的病人。所以她现在就以圣奥拉夫为对象进行祈祷，但是她没有办法集中自己的注意力。

此刻，房间里只有克里斯汀的父亲和母亲。劳伦斯再次躺在床上。拉根弗丽德坐在旁边照料着芙希尔德，时不时地把润湿的布敷在小家伙的额头及双手上，同时还将水果酒点在她的嘴唇上。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托蒂丝时不时地进来看一下有没有什么可以帮忙的，然而每一次拉根弗丽德都会把她请出屋子。克里斯汀一个人不停地哭泣，祈祷着，同时一直都在想着那位女巫，期盼她赶快过来。

屋子里悄无声息。突然，拉根弗丽德出声问道：

“劳伦斯，你睡了吗？”

她的丈夫回答道：“我没有睡着。我在听芙希尔德痛苦的呻吟。夫人啊，我们要相信耶稣一定会帮助我们无罪的孩子的。但是，我只能躺在这里等待，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实在太痛苦了……”

拉根弗丽德绝望地说：“耶稣是因为我的罪行而怪罪于我的。我确信如果我在另一个世界里，我的孩子们会生活得很好。现在，也许芙希尔德的生命也已经到尽头了。我的心里充满了哀怨和罪恶，就像毒蛇一般，所以上帝放弃了我。”

就在这时，埃里克神父拉开门闩走了进来。他抖了抖健壮庞大的身体，然后用很清晰而洪亮的声音说道：“耶稣会帮助屋子里的每一个人的！”

神父把药箱放到了床前面的台阶上，他用火炉旁边烧着的温水洗了一下手，紧接着拿出胸前的十字架，用十字架在房间四个角落里画十字，嘴里振振有词地念着拉丁语经文。接着，他打开屋顶的排气窗，让屋子里有充足的光线，在这一切完成之后，他来到芙希尔德身边，来查看她的伤势。

克里斯汀害怕神父在发现自己后将她赶出屋子。埃里克神父有一双很犀利，能洞察一切的眼睛，然而他并没有向后面看。埃里克神父从药箱中拿出一个瓶子，向一块梳理得很整齐的毛皮上倒了一些药水，然后把这块毛皮放到芙希尔德的嘴巴和鼻子上。

神父说道：“好了，很快她就不会那么痛苦了。”他走到劳伦斯身边，开始给他治疗伤口，在屋子里的其他人开始向他讲述了事情的缘由。劳伦斯两根肋骨被撞断了，肺部也受了伤，不过神父说他没有太大的问题。

“那么，芙希尔德怎么样？”劳伦斯十分担心地问道。

神父回答道：“我给她做一个全面的检查后再告诉你。但是你得去阁楼上躺着，这样这里才能有充足的空间去容纳那些照顾她的人，才能更安静一些。”

他把劳伦斯的胳膊放在自己的肩膀上，身体夹在他的腋窝下，扶着他走了出去。克里斯汀想陪着父亲一起出去，然而却怕被大人们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