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生意经

“那他妈是什么洋人,太黑了,出一趟车露个脸就二百块钱。”钱串子下了车咬牙切齿道。不过他心里还是美滋滋的,今天要不是小六出马,只怕就不是二百块钱能解决的事儿了。要么自己赔钱认罪,要么就是开打,反正是必败无疑。

今天行了,用不了多久,上海就能传开自己让张蒙呈吃瘪的消息,面子有了声望也有了,还怕不来钱吗?

孟小六心不在焉的剔着指甲说道:“亡国之人宛如丧家之犬,洋人的日子也不好过啊,张蒙呈还是档次太低了,分不清是哪个国家的洋人。刚才我请的是白俄的人,他们国家都没了,国内的财产也被充公,一个个在上海流浪。家底儿丰厚的还能开个买卖,要是穷奢淫欲爱糟蹋钱的,那就惨了。总之男盗女娼都屡见不鲜,要说起来我请的这个伊万诺维奇还算混得好的。”

钱串子点点头,随即搂着小六的肩膀道:“哥哥这次都不知道该怎么谢你了,对了,你怎么认识这么多人啊?”

“周锡祥是我朋友,前几天他来帮老乡找工作,听说咱们荐头店名声好,就带着老乡过来了一趟,大家一聊还挺投机,就成了朋友。”孟小六轻咳一声道:“你就是不说他是买办我也会说他是买办的,咱俩算是想到一起去了。至于张小江,我不过是打听到了人家的旗号,我不认识,估计张蒙呈也不认识,就算认识也不会很熟,我无非是扯虎皮拉大旗。果然得了先手,一下子就唬住了张蒙呈。”

“那那个电话是谁打的?”

“也是周锡祥啊,只不过换了个嗓音说话罢了。今天早上我来得晚,就是去找了周兄又去找了个白俄人,谈好了价钱这才来的。兵不厌诈,咱们虽然走了一步险棋,不过万幸成功了。”孟小六道。

钱串子都听傻了,过了半晌才道:“还真有你的啊,小六,你绝非池中之物啊。”

“我这都是小聪明,不过我不能再在荐头店干了。”孟小六突然道。

钱串子一愣随即道:“兄弟,可是哥哥做错了啥地方?可别啊,我一外乡人,在上海无亲无靠的,好不容易有了你这么一个好兄弟。你如此智勇双全的,你走了哥哥我可怎么办啊?兄弟,荐头店以后就归你了,好不好?”

“我又不是离开上海,我只是想出去自己做一番事业。”孟小六声音一沉道:“最主要的是我帮了你,张蒙呈又不是傻子,他肯定会调查我的。到时候他知道我在你手下做事,肯定也能想明白自己被骗了,岂能善罢甘休?起码试探挑衅是会有的,所以为了保险起见,我必须出去。”

钱串子沉默良久,过了半晌才道:“原来兄弟你是为了我,哎,我这当哥哥的罩不住兄弟,还连累了你,这让我情何以堪啊。”

孟小六笑道:“行啊,哥,你现在这小词儿拽的一套一套的。我不跟你玩虚的,借我三百大洋,半年为期我连本带利还给你,我要自己出去闯荡一番了。”

钱串子这次还真不含糊,当即道:“啥借不借的,一会儿我就跟你去取钱。”

借条孟小六到底是打了,不过不是三百大洋而是五百,这五百块大洋着实不少了,基本上占了钱串子三成的资产。他没问小六究竟要做什么,因为在他看来这个孟小六高深莫测,傍上他甚至比傍上黄金荣都要有用。

正如小六所推测的那样,张蒙呈调查了孟小六。不过小六猜错了一点,那就是上海的消息流通程度,也小瞧了张蒙呈的调查能力。当看到孟小六的真实身份的时候,张蒙呈不禁在想,自己是不是被这小子骗了,可即便是被骗了他也是不敢秋后算账的。不说远在西边的蜂门,也不说北方如今正混乱的马家,就是缺门和燕巢他也得罪不起。

蜂麻燕雀四大门虽然在江湖上相对神秘,可实力不容小觑。缺门和燕巢的总舵更是都在上海,碾死张蒙呈估计不会废吹灰之力。想到这里,张蒙呈不禁打了个冷颤,他想起来评书先生说的一句话:大隐隐于市,小隐隐于野。这个孟小六,如此出身怎么会和钱串子混到一起呢?

不过张蒙呈可听到了一个消息,那就是孟小六自己开了个买卖,在公共租界中区租了个门头房。公共租界中区可谓是寸土寸金之地,就算店铺巴掌大点,一个月租金也得二三百大洋。

而令张蒙呈瞠目结舌的是,孟小六开的竟然是个估衣铺。估衣就是旧衣服,这都是给穷人开的买卖,开在这样的高端商铺中间,每个月花这么多店租岂不是疯了心了吗?

“旧来俏”是这家店铺的名字,如此花哨的名字与估衣铺的买卖更不相符了。这是孟小六立足上海的第二步,他信心满满,靠着骗术经验和小聪明赚点钱,踏踏实实的稳扎稳打才是他的理想生活。正如他与马云所说的那样,或许做骗子不太适合他。

店铺开业那天,钱串子和张蒙呈都送了花篮,俩人见面好的和亲哥俩似的,绝口不提曾经的矛盾。钱串子还担忧除了他和张蒙呈,没几个人给小六送花篮庆贺,会不会让张蒙呈看轻了他,没想到张蒙呈依然口称兄弟甚至态度十分恭敬。

旧来俏的生意刚开始的确是门可罗雀,穷人哪里配来租界买东西。可当人传出这里的估衣不比别的地方贵多少,而且物美价廉干净整洁,更没有其他估衣店衣服有残有污的诸多好口碑后。旧来俏的生意就慢慢回暖了,随即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花同样的钱,在别的估衣铺各种挑拣还不一定能买到好的东西,甚至会借着灯光昏暗和伙计的巧舌如簧买一个根本不经穿残品。但是在旧来俏却是衣服有保障,而且还提供了剪裁修改服务,这在经济上就划算的很了。更何况这旧来俏位于广东路,周围皆是大商场大买卖家,穷人们虽然买不起,可也有了由头凑热闹,过来看看新鲜玩意儿,顺便买两件旧衣服,何必跑去那肮脏混乱的街市去呢?

占据了热闹、虚荣、物美、实惠这四大要素后,旧来俏便开始日进斗金了。周锡祥坐在店里喝着茶,看着买估衣的百姓,赞赏道:“小六,你这一个小门头,顶的上别人家七八个估衣店了,我还真没见过买估衣还得排队疯抢的。”

“有一些是来领东西的,我们家可以定制。比如你想买个大衣,大致说好样子和价格,我们按照要求帮你找,你交上些许定金,然后几天后来领。成了就交易,不成退还定金。”孟小六解释道。

周锡祥听得目瞪口呆,过了半晌才道:“原来生意也可以这么做,你真是个天才啊。可万一有故意捣乱的呢?也不对,那你们也损失不了几个钱,还赚了定金,就算人家不喜欢不买了,实际货物也砸不到手里,就当做普通估衣去卖就是了,对吗?”

“周兄高明,一想就想明白了。其实我们家的特色不光帮人定制,还有就是东西的确好。传统的估衣店要么自己去收,要么跟典当铺联合,我以前在当铺做过,知道里面的东西五花八门参差不齐。如果是长期合作便不能挑东挑西,只是按照成色和材质进行成堆的划分。”孟小六道。

周锡祥接话道:“所以你只收购好的衣服,哪怕多给点钱,回来后缝补清洗,这让你的估衣就好似新衣服一样漂亮。对于当铺来说,他们卖给谁也是卖,你出的这部分价格更高,他们当然愿意卖给你。而你没有把这部分差价放在客人头上,虽然利益上可能有所折损,可却赢来了口碑,薄利多销一下子就做大了。”

“嗯,还不止这个,我的定位是准确的。先不说定位是什么,就说这些成色较好的旧衣服吧,我把这部分定位的顾客都拢来了,专门为他们服务,如此一来客户群就在我这边,我才能打薄利多销的这副牌。”孟小六喝了一口茶道:“反观别的商家,即便想学也学不来,他们不是单一定位群体,如果按照我的价格收购好些的估衣,反倒会滞销从而亏本。我便会越做越强,而他们只能自求生路了。”

周锡祥眉头紧锁道:“那你所说的定位究竟是什么呢?”

“是别人究竟愿意花多少钱买估衣,又是什么人来买估衣。很多人说,买旧衣服的都是穷人,有钱的都去买成衣或者订做了。其实这么说不够准确,真正买估衣的主力军是那些报纸上所说的中产阶级。

真正的穷人哪里舍得买衣服,都是淘换来的要来的,真破了缝缝补补的还能凑活着穿,不然大街上也不会有缝穷这个职业。一般一套衣服,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然后还能给兄弟穿给儿子穿,估衣?还用得着买?

其实能买估衣的人,还是想要点好衣服的。他们是中产阶级,新衣服也买得起,只是上有老下有小活着不容易,舍不得或者手里不够宽裕罢了。多花五六个大子儿不算什么,衣服干净整洁符合他们的地位才是关键。就算是穷人,想要弄一两件估衣穿,也是狠了心有什么重要场合需要,怎么会再买破的呢?我抓住了这部分人,就足够我吃的了。”孟小六解答道。

周锡祥陷入沉思,过了半晌才站起身来对这孟小六深鞠一躬说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小六,你此一番话对我可谓是醍醐灌顶啊。”

孟小六连忙拉着周锡祥坐下笑道:“你别给我戴高帽子了,我都轻飘飘不知道该姓啥了。”

周锡祥也挠着头笑道:“小六你最厉害的不是商业头脑,而是你看透了人心,我虽然比你虚长几岁可还真不如你。不过我有个问题要问你,那就是你跟我所说的都是商业机密,你就不怕我学了去?你为什么要告诉我?”

“因为周兄志不在此,”孟小六看着他的眼睛缓缓说道:“还有,我把你当做朋友。”

周锡祥感动的看着孟小六,他与孟小六在荐头店相识,一经攀谈便一见如故,他已然把孟小六引为知己,没想到孟小六也把自己当做好朋友。周锡祥顿时有种畅快和豪气在身上涌动了起来,他说道:“小六,新店开业,我也没啥可送给你的,今晚就请你大吃一顿可好?”

“甚好。”孟小六道。

两人又饮了会儿茶,突然伙计通报有人找,孟小六连忙请人家进来。那人个子不高其貌不扬,胖头胖脑鼻子下塌,看起来有些蛮横,不过说话倒是客气:“鄙人万墨林,此来是奉杜老板之命请孟先生过府一叙的。”

“现在?”

“今晚,杜老板大排筵宴,还有黄老板和张老板以及金老板在。”万墨林依然很恭敬的说道。

周锡祥有些激动,他知道眼前的这个万墨林是谁,他是杜月笙的左膀右臂,而所谓的那些老板正是上海地头上有名的流氓大佬。可没想到孟小六说出了语不惊人死不休的一句话,差点把周锡祥的眼珠子给吓掉了:“不去,明天看时间再说,我答应我兄长今晚与他喝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