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言古诗 二十一首

七言古诗，又称七言古风，简称“七古”，一般是对七言古诗和歌行的统称。作为古体诗的一种，七言古诗起源于汉代民间歌谣，甚至更早。每句字数一般为七个，但也并不绝对如此，只要诗中多数句子是七个字就可以，每篇句数不拘。七言古诗是中国古典诗歌的主要形式之一，其形式活泼，题材多样，句法和韵脚的处理较为自由，而且富有极强的抒情、叙事的表现力。尤其是其中篇幅较长者，容量较大，用韵也非常灵活。

现在公认最早、最完整的七古是曹丕的《燕歌行》。南北朝时期，鲍照致力于七古创作，将之发展成一种充满活力的诗体。唐代七古气象宏放，手法多样，深沉开阔，代表诗人有李白、杜甫、韩愈、李颀、岑参等。

陈子昂

人物简介

陈子昂（六六一至七〇二），字伯玉，梓州射洪（今属四川）人。文明元年（六八四）登进士第，当过麟台正字、右拾遗。世称“陈正字”或“陈拾遗”。圣历元年（六九八）辞官回乡，被县令段简陷害，死于狱中。陈子昂是初唐诗歌革新的先驱，他反对齐梁诗风，提倡复兴“汉魏风骨”，强调寄兴。刘克庄评曰：“陈拾遗首唱高雅冲淡之音，一扫六代之纤弱。”（《后村诗话》）对唐诗的健康发展有巨大贡献。今有《陈伯玉文集》十卷行世，《全唐诗》编其诗二卷。

登幽州台歌[1]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

念天地之悠悠[2]，独怆然而涕下。

注释

[1] 幽州台：即蓟北楼，又叫蓟丘、燕台，相传是燕昭王为招揽人才而筑的黄金台，故址在今北京市。幽州，郡名，治所蓟在今北京大兴区。

[2] 悠悠：无尽。

李颀

人物简介

李颀（生卒年不详），赵郡（今河北赵县）人，家居颍阳（今河南登封市）。开元二十三年（七三五）进士，当过新乡尉，后弃官隐居颍阳东川。他交游广泛，与王昌龄、崔颢、高适、岑参、王维、綦毋潜等著名诗人都有交往，诗名颇著。最擅七言，胡应麟把他与高适、岑参、王维并称，形容为“音节鲜明，情致委折，浓纤修短，得衷合度”（《诗薮》）。今存《李颀诗集》，《全唐诗》存其诗三卷。

古意[1]

男儿事长征[2]，少小幽燕客[3]。

赌胜马蹄下[4]，由来轻七尺[5]。

杀人莫敢前[6]，须如猬毛磔[7]。

黄云陇底白云飞，未得报恩不得归。

辽东小妇年十五[8]，惯弹琵琶解歌舞[9]。

今为羌笛出塞声[10]，使我三军泪如雨。

注释

[1] 古意：古诗体式，近于拟古诗，即托古喻今。

[2] 事长征：从军远征。

[3] 幽燕：泛指今辽宁、河北一带，在唐时为边境地区。

[4] 赌胜：逞强争胜。

[5] 轻七尺：意谓不惧怕死亡。七尺，七尺之躯，此谓生命。

[6] “杀人”句：奋勇杀敌，使敌人不敢近前。

[7] “须如”句：意谓胡须如刺猬毛一样纷张，形容形貌威猛。

[8] 小妇：少妇。

[9] 解：擅长。

[10] 羌笛：据说笛出于羌中，故称。

送陈章甫[1]

四月南风大麦黄，枣花未落桐叶长。青山朝别暮还见，嘶马出门思旧乡。

陈侯立身何坦荡[2]，虬须虎眉仍大颡[3]。腹中贮书一万卷，不肯低头在草莽。

东门酤酒饮我曹[4]，心轻万事如鸿毛。醉卧不知白日暮，有时空望孤云高。

长河浪头连天黑，津吏停舟渡不得[5]。郑国游人未及家[6]，洛阳行子空叹息[7]。

闻道故林相识多，罢官昨日今如何[8]。

注释

[1] 陈章甫：江陵人，开元中进士。

[2] 陈侯：对陈章甫的尊称。

[3] 虬（qiú）须：鬈曲的胡须。大颡（sǎnɡ）：宽额。

[4] 饮：使喝，作动词。我曹：我辈，我们。

[5] 津吏：管理渡口的小官。

[6] 郑国游人：指陈章甫。河南春秋时属郑国，陈曾在河南居住了很久。

[7] 洛阳行子：作者自指。因李颀曾任新乡县尉，地近洛阳。

[8] 昨日：犹言过去。

琴歌

主人有酒欢今夕，请奏鸣琴广陵客[1]。

月照城头乌半飞[2]，霜凄万木风入衣。

铜炉华烛烛增辉[3]，初弹《渌水》后《楚妃》[4]。

一声已动物皆静，四座无言星欲稀[5]。

清淮奉使千馀里[6]，敢告云山从此始[7]！

注释

[1] 广陵客：本指嵇康，因他曾作琴曲《广陵散》，故称。此处指善于弹琴的人。

[2] 乌：乌鸦。

[3] 华烛：饰有文采的蜡烛。

[4] 《渌水》、《楚妃》：均为琴曲名。

[5] 星欲稀：指夜渐渐深了。

[6] 清淮奉使：李颀曾任新乡（今河南新乡县）县尉，地近淮水，故言。淮，淮水。奉使，奉命出使。

[7] 敢告云山：即有归隐山林之意。敢告，敬告之意。

夜归鹿门歌[1]

孟浩然

山寺鸣钟昼已昏[2]，渔梁渡头争渡喧[3]。

人随沙岸向江村，余亦乘舟归鹿门。

鹿门月照开烟树[4]，忽到庞公栖隐处[5]。

岩扉松径长寂寥[6]，唯有幽人自来去[7]。

注释

[1] 鹿门：山名，在今湖北襄阳市。据《后汉书·庞公传》载，东汉时庞德公在鹿门山采药，是著名的隐者。孟浩然追慕先贤高致，也在此地隐居。

[2] 昼已昏：指天色已近黄昏。

[3] 渔梁：地名，指渔梁洲，在今湖北襄阳市境内。《水经注·沔水》载：“沔水中有鱼梁洲，庞德公所居。”

[4] 开烟树：指月光下，原先烟幕缭绕下的树木渐渐显现出来。

[5] 庞公：即庞德公。

[6] 岩扉：指山岩相对如门。

[7] 幽人：隐者，孟浩然自称。

庐山谣寄卢侍御虚舟[1]

李白

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2]。

手持绿玉杖，朝别黄鹤楼[3]。

五岳寻仙不辞远[4]，一生好入名山游。

庐山秀出南斗傍[5]，屏风九叠云锦张[6]，

影落明湖青黛光[7]。

金阙前开二峰长[8]，银河倒挂三石梁[9]。

香炉瀑布遥相望，回崖沓嶂凌苍苍[10]。

翠影红霞映朝日，鸟飞不到吴天长[11]。

登高壮观天地间，大江茫茫去不还。

黄云万里动风色，白波九道流雪山[12]。

好为庐山谣，兴因庐山发。

闲窥石镜清我心[13]，谢公行处苍苔没[14]。

早服还丹无世情[15]，琴心三叠道初成[16]。

遥见仙人彩云里，手把芙蓉朝玉京[17]。

先期汗漫九垓上，愿接卢敖游太清[18]。

注释

[1] 庐山：在今江西省九江市南。谣：本指不入乐的歌曲。卢虚舟：范阳人，唐肃宗时曾任殿中侍御史。

[2] “我本”二句：《论语·微子》中载，（孔子适楚）楚狂接舆歌而过孔子，曰：“凤兮凤兮，何德之衰？”劝孔子绝仕免祸。楚狂，指春秋时楚国隐士，名陆通，字接舆。因楚昭王昏乱，佯狂不仕，人称“楚狂”。

[3] 黄鹤楼：在今湖北武汉市。

[4] 五岳：指东岳泰山、南岳衡山、西岳华山、北岳恒山、中岳嵩山。

[5] 南斗：星宿名，因在南方，故名南斗。古代以星宿分野，地上每一区域，都与天上星宿相对应。浔阳（今江西省九江市）为南斗星分野，庐山即在浔阳西北，故言“南斗傍”。

[6] 屏风九叠：庐山胜景之一。在庐山五老峰东北，因山似屏风重叠，故称为九叠云屏或屏风叠。云锦张：彩色云霞如锦缎般张挂在山前。

[7] 明湖：指鄱阳湖。

[8] 金阙：金阙岩，在香炉峰西南。二峰：指香炉峰和双剑峰。

[9] 倒挂三石梁：此指九叠云屏之左的三叠泉，其水势三折而下，如银河倒挂。

[10] 回崖：曲折的山崖。沓嶂：重叠的险峰。“回崖”另本作“迥崖”。——编者注

[11] 吴天：庐山古属吴国，故称此地的天空为吴天。

[12] 九道：长江流经今江西九江市的一段江水，有九条支流，称九派，也叫九道。

[13] 石镜：据《太平寰宇记》载，庐山东面悬崖上有圆石，明净可照见人影，故称为石镜。

[14] 谢公：指南朝诗人谢灵运。行处：足迹。

[15] 还丹：道家炼丹，丹砂烧成水银，炼久又还成丹砂，叫还丹。无世情：指了却世俗之情，得道升仙。据说服还丹，可白日升天。

[16] 琴心三叠：道家术语，指修炼内功，使心和神悦，从而使上、中、下三丹田合一，故称之为“琴心三叠”。

[17] 朝：朝见。玉京：道家所说的天神元始天尊所居之地。

[18] “先期”二句：典出《淮南子·道应训》：卢敖周游天下，至蒙谷山上，见一相貌清奇之士，邀之同游，对方说：“吾与汗漫期于九垓之外，吾不可以久驻。”说完跳入云中而去。期，相约。汗漫，神仙名，意谓不可知之。九垓（ɡāi），九天。卢敖，燕人，秦始皇派他求神仙而不返。太清，道家有玉清、上清、太清为三清之说，太清为天空最高层。李白化用此典，把卢虚舟比作卢敖，寄此诗与他相约，共游仙境。

梦游天姥吟留别[1]

李白

海客谈瀛洲[2]，烟涛微茫信难求。越人语天姥[3]，云霓明灭或可睹。

天姥连天向天横，势拔五岳掩赤城[4]。天台四万八千丈，对此欲倒东南倾[5]。

我欲因之梦吴越，一夜飞度镜湖月[6]。湖月照我影，送我至剡溪[7]。

谢公宿处今尚在[8]，渌水荡漾清猿啼[9]。脚著谢公屐[10]，身登青云梯[11]。

半壁见海日，空中闻天鸡[12]。

千岩万壑路不定，迷花倚石忽已暝。

熊咆龙吟殷岩泉[13]，栗深林兮惊层巅[14]。云青青兮欲雨，水澹澹兮生烟。

列缺霹雳[15]，丘峦崩摧。洞天石扉[16]，訇然中开。

青冥浩荡不见底，日月照耀金银台[17]。霓为衣兮风为马，云之君兮纷纷而来下[18]。

虎鼓瑟兮鸾回车，仙之人兮列如麻。忽魂悸以魄动，恍惊起而长嗟[19]。

惟觉时之枕席[20]，失向来之烟霞。世间行乐亦如此，古来万事东流水。

别君去兮何时还？且放白鹿青崖间[21]，须行即骑访名山。

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

注释

[1] 天姥（mǔ）：山名。天姥山在今浙江天台县、嵊县和新昌县之间。吟：诗体名，是歌行体的一种。此诗又题作《别东鲁诸公》。

[2] 海客：来自海上的人。瀛（yínɡ）洲：古代传说东海中有蓬莱、方丈、瀛洲海上三仙山，山中多居仙人。

[3] 越人：指当地人。天姥山古属越地。

[4] 拔：超越。掩：压倒。赤城：山名。

[5] “天台”二句：天台山虽高，但在天姥山面前，却像要向东南倾倒。上四句都是“越人语天姥”的内容。天台，即天台山，在今浙江天台县，天姥山东南面。四万八千丈，极言山之高。

[6] “我欲”二句：我听了越人的话，夜间梦游吴越之地，梦魂飞到镜湖，见到湖中之月。镜湖，即鉴湖，在今浙江绍兴。

[7] 剡（shàn）溪：水名。即曹娥江上游，在今浙江嵊县。

[8] 谢公：即谢灵运。

[9] “渌水”另本作“绿水”。——编者注

[10] 谢公屐（jī）：据《南史·谢灵运传》记载，谢灵运曾为登山专门制作了一种木屐，上山去其前齿，下山去其后齿，世称“谢公屐”。

[11] 青云梯：比喻高峻入云的石级山路。

[12] 天鸡：《述异记》说桃都山上有大树，树上有天鸡，日出照临此树，天鸡就开始鸣叫，于是天下的鸡都随之报晓。

[13] 殷（yǐn）：震动。

[14] 栗（lì）：恐惧。“栗”另本作“慄”。——编者注

[15] 列缺：闪电。霹雳：雷鸣。

[16] 洞天：道家所谓神仙居处。石扉：石门。

[17] 金银台：神仙宫阙。

[18] 云之君：指云神。

[19] 恍（huǎnɡ）：恍然。长嗟（jiē）：长叹。

[20] 觉时：醒来时。

[21] 白鹿：游仙坐骑。

宣州谢楼饯别校书叔云[1]

李白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

长风万里送秋雁，对此可以酣高楼[2]。

蓬莱文章建安骨[3]，中间小谢又清发[4]。

俱怀逸兴壮思飞，欲上青天览明月[5]。

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6]。

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7]。

注释

[1] 一作《陪侍御叔华登楼歌》。宣州：在今安徽宣城县。谢脁：字玄晖，南北朝齐诗人。谢脁楼：谢朓任宣州太守时所建，又称北楼，唐时改名叠嶂楼。校书叔云：李白族叔，名李云，曾任秘书省校书郎。

[2] 酣：畅饮。

[3] “蓬莱”句：此为称赞李云的文章。蓬莱文章，此指李云的文章。因李云任秘书省校书郎，专事校订图书，故借蓬莱作比喻。建安骨，汉献帝建安年间，曹操父子和建安七子诗文苍劲刚健，史称“建安风骨”。

[4] 小谢：谢朓。世称谢灵运“大谢”，称谢朓“小谢”。此处是李白自比小谢。

[5] 览：通“揽”，摘取。

[6] “举杯消愁愁更愁”另本作“举杯销愁愁更愁”。——编者注

[7] 散发：古人平时都束发戴帽，闲散时松开头发，称散发。后因其有不受冠冕拘束之意，引申为弃官归隐；又因头发披散零乱，便有了疏狂放纵的意味。

走马川行奉送封大夫出师西征[1]

岑参

君不见走马川行雪海边[2]，平沙莽莽黄入天。

轮台九月风夜吼[3]，一川碎石大如斗，随风满地石乱走。

匈奴草黄马正肥[4]，金山西见烟尘飞[5]，汉家大将西出师[6]。

将军金甲夜不脱，半夜军行戈相拨，风头如刀面如割。

马毛带雪汗气蒸，五花连钱旋作冰[7]，幕中草檄砚水凝。

虏骑闻之应胆慑，料知短兵不敢接，车师西门伫献捷[8]。

注释

[1] 走马川：地名，在北庭川，今新疆古尔班通古特。行：古诗体裁之一。封大夫：指封常清，天宝年间任北庭都护、伊西节度使、瀚海军使，调岑参任安西、北庭节度判官，军府驻轮台。因封常清曾任御史大夫，故称封大夫。西征：西征史实如何，看法颇有不同。此次应指封常清于天宝十三年率军对突厥西叶护阿布思叛军余部用兵。

[2] 雪海：山名，为今新疆吉木萨尔县南之天山，因常年雨雪，雪峰层叠，故称雪海。

[3] 轮台：在今新疆库车县东。

[4] “匈奴”句：据《汉书·匈奴传》记载，秋天草黄马肥时，匈奴人常侵汉境劫掠。

[5] 金山：即阿尔泰山，在今新疆北部和蒙古国西部，此指敌军侵犯的方向。

[6] 汉家大将：指封常清。

[7] “五花”句：马鬃和马身上的雪与汗被冷风一吹，很快冻成了冰。五花，即五花马。唐人剪马鬃成花状，三瓣称三花，五瓣称五花。连钱，指马身上斑驳如钱的花纹。

[8] 车师：古国名，唐时为北庭都护府治所北庭城。

轮台歌奉送封大夫出师西征

岑参

轮台城头夜吹角[1]，轮台城北旄头落[2]。羽书昨夜过渠黎[3]，单于已在金山西[4]。

戍楼西望烟尘黑[5]，汉军屯在轮台北。上将拥旄西出征[6]，平明吹笛大军行[7]。

四边伐鼓雪海涌，三军大呼阴山动[8]。虏塞兵气连云屯[9]，战场白骨缠草根。

剑河风急云片阔[10]，沙口石冻马蹄脱[11]。亚相勤王甘苦辛[12]，誓将报主静边尘。

古来青史谁不见，今见功名胜古人。

注释

[1] 吹角：军中号令用鼓角。

[2] 旄（máo）头落：指胡兵败亡。旄头，星宿名，即“昴”，为胡星。

[3] 羽书：军中紧急文书。渠黎：汉西域地名，在轮台东南。

[4] 单（chán）于：匈奴君主称单于。此处用以指敌军。

[5] 戍楼：屯兵驻防之城楼。烟尘黑：指烽火台上黑烟报警。

[6] 拥旄：唐时节度使拥旄节。旄，竿顶用旄牛尾为饰的旗。

[7] 平明：天刚亮。

[8] 阴山：山名，此指天山。

[9] 虏塞：敌军营垒。

[10] 剑河：唐时西域水名，在今叶尼塞河上游。

[11] 沙口：地名。其地不详。

[12] 亚相：汉制以御史大夫位上卿，次于宰相，称亚相。此指封常清。勤王：为王事而劳。

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1]

岑参

北风卷地白草折[2]，胡天八月即飞雪[3]。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散入珠帘湿罗幕，狐裘不暖锦衾薄[4]。将军角弓不得控[5]，都护铁衣冷犹着[6]。

瀚海阑干百丈冰[7]，愁云惨淡万里凝。中军置酒饮归客[8]，胡琴琵琶与羌笛。

纷纷暮雪下辕门[9]，风掣红旗冻不翻[10]。轮台东门送君去，去时雪满天山路。

山回路转不见君，雪上空留马行处。

注释

[1] 白雪歌：乐府琴曲有《白雪歌》。判官：官名。唐时节度使、观察使下掌书记之官吏。武判官：其人不详。

[2] 白草：西域牧草名，秋天变白。

[3] 胡天：此处指西域的气候。

[4] 衾（qīn）：被子。

[5] 控：拉弦。

[6] 都护：官名。唐时曾设安西等六大都护府，每府有大都护，管理行政事务。

[7] 瀚海：即大沙漠。阑干：纵横交错的样子。百丈：一作“百尺”。

[8] 中军：主帅所在的军营，此指主帅营帐。

[9] 辕门：军营之门。

[10] “风掣（chè）”句：红旗因被冰雪冻住，风吹也不能使它拂动。掣，拽动。

丹青引赠曹将军霸[1]

杜甫

将军魏武之子孙[2]，于今为庶为清门[3]。英雄割据虽已矣[4]，文采风流今尚存[5]。

学书初学卫夫人[6]，但恨无过王右军[7]。丹青不知老将至，富贵于我如浮云[8]。

开元之中常引见[9]，承恩数上南熏殿[10]。凌烟功臣少颜色[11]，将军下笔开生面[12]。

良相头上进贤冠[13]，猛将腰间大羽箭[14]。褒公鄂公毛发动[15]，英姿飒爽来酣战。

先帝天马玉花骢[16]，画工如山貌不同[17]。是日牵来赤墀下[18]，迥立阊阖生长风[19]。

诏谓将军拂绢素[20]，意匠惨淡经营中[21]。斯须九重真龙出[22]，一洗万古凡马空[23]。

玉花却在御榻上，榻上庭前屹相向[24]。至尊含笑催赐金[25]，圉人太仆皆惆怅[26]。

弟子韩早入室[27]，亦能画马穷殊相[28]。惟画肉不画骨，忍使骅骝气凋丧[29]。

将军画善盖有神，偶逢佳士亦写真[30]。即今飘泊干戈际[31]，屡貌寻常行路人。

途穷反遭俗眼白，世上未有如公贫。但看古来盛名下，终日坎缠其身[32]。

注释

[1] 丹青：丹砂、靛青等红绿颜料，后代指绘画。引：诗体名。

[2] 将军：指曹霸。魏武：魏武帝曹操。因曹髦为曹操曾孙，曹霸又为曹髦之后，故称曹霸为魏武之子孙。

[3] 庶：庶人，平民。曹霸在玄宗末年获罪，被贬为庶人。清门：寒门，即平民。

[4] 已：止、去。“虽己矣”另本作“今己矣”。——编者注

[5] 文采风流：指曹操父子能诗擅文。“文采”另本作“文彩”。——编者注

[6] 学书：学习书法。卫夫人：名铄，字茂猗，晋著名书法家，王羲之曾师从她学书法。

[7] 过：超越。王右军：王羲之，字逸少，书法家。曾官右军将军，其书法为古今之冠。

[8] “丹青”二句：曹霸专心绘画，不慕富贵。不知老将至，用《论语·述而》“发愤忘食，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云尔”之意。又，“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之意。

[9] 开元之中：指唐玄宗开元年间。

[10] 承恩：被皇帝召见。南熏殿：在唐皇宫兴庆宫内。

[11] 凌烟功臣：唐贞观十七年（六四三），太宗命阎立本画二十四功臣像，置于凌烟阁中，褒崇勋德。少颜色：指画像色彩暗淡。

[12] 开生面：指曹霸重画功臣像，又创了新的意境。

[13] 进贤冠：古时文臣儒士所戴之礼帽，为黑布做成。

[14] 大羽箭：一种四羽大杆长箭，为唐太宗所创。

[15] 褒公：褒国公段志立。鄂公：鄂国公尉迟敬德。

[16] 先帝：指唐玄宗。

[17] 如山：形容画工之多。貌不同：指所画各自不同，都不能逼真神似。貌，描绘。

[18] 赤墀（chí）：即“丹墀”，宫内涂成红色的台阶。

[19] 迥立：昂首挺立。阊阖（chānɡ hé）：天宫之门，此指宫殿大门。生长风：形容马之神骏。

[20] 诏谓：皇帝指令。绢素：用作画布的白绢。

[21] 意匠：构思之意。惨淡经营：苦心布局。“惨淡经营”另本作“澹淡经营”。——编者注

[22] 斯须：一会儿。九重真龙：意指真正的御马。九重，本指九重天，此指皇宫。真龙，古称八尺马为龙，此谓良马。

[23] “一洗”句：意谓此画的神马一出，万古以来所画的平庸之马都被一扫而空。

[24] “玉花”二句：此画挂起来，就好像真的玉花骢立于御榻之上，与庭前的活马相对而立，似乎难辨真假。玉花，玉花骢。

[25] 至尊：皇帝。

[26] 圉（yǔ）人：养马人。太仆：执掌皇帝车马的官员。

[27] 韩幹：画家，唐玄宗时官至太府寺丞，最擅画马。初师曹霸，后独创一派。入室：弟子得老师真传。

[28] 穷殊相：画尽其形、其相、其态，即曲尽其妙之意。

[29] “幹惟”二句：以韩幹衬托曹霸。画肉不画骨，指韩幹画马过于肥大。骅骝，周穆王八骏之中有名的骅骝，此泛称骏马。气凋丧，指马没有了神气。

[30] 偶逢：一作“必逢”。写真：画人像。

[31] 干戈际：指战乱时代。

[32] “但看”二句：看来自古负盛名之人，往往都被穷愁失意所困扰。坎壈（kǎn lǎn），贫困失意。

古柏行

杜甫

孔明庙前有老柏[1]，柯如青铜根如石[2]。霜皮溜雨四十围[3]，黛色参天二千尺[4]。

云来气接巫峡长，月出寒通雪山白[5]。君臣已与时际会，树木犹为人爱惜[6]。

忆昨路绕锦亭东，先主武侯同宫[7]。崔嵬枝干郊原古[8]，窈窕丹青户牖空[9]。

落落盘踞虽得地[10]，冥冥孤高多烈风[11]。扶持自是神明力，正直原因造化功[12]。

大厦如倾要梁栋，万牛回首丘山重[13]。不露文章世已惊[14]，未辞剪伐谁能送[15]？

苦心岂免容蝼蚁，香叶曾经宿鸾凤[16]。志士幽人莫怨嗟[17]，古来材大难为用。

注释

[1] 孔明庙：诸葛孔明庙有三处，一在定军山（今陕西勉县）；一在成都，为武侯祠，附刘备庙中；一在夔州，与刘备庙分立。此指夔州孔明庙。

[2] 柯：枝干。

[3] 霜皮溜雨：树皮白而光滑。四十围：极言其粗。围，合抱曰围。

[4] 二千尺：极言其高。

[5] “云来”二句：白天云来，云气与巫峡相接；夜晚月出，寒气来自雪山。此处形容柏树气象。

[6] “君臣”二句：君臣指刘备与孔明；与时，因时；际会，遇合。此处用召伯甘棠之典。

[7] （bì）宫：神宫，指祠庙。

[8] 崔嵬：高大的样子。

[9] 窈窕：幽深的样子。

[10] 落落：指树独立挺拔的样子。

[11] 冥冥：高空深远的样子。

[12] “扶持”二句：神明力、造化功，皆指自然的力量。

[13] “万牛”句：语自鲍照诗“丘山不可胜”。此言古柏重如丘山，万牛也拉不动。

[14] 不露文章：指古柏不炫耀自己的花纹之美。

[15] “未辞”句：古柏虽不避砍伐，可又有谁能采送。比喻栋梁之材虽想为世所用，但无人引荐。

[16] “苦心”二句：古柏的根茎虽苦也难免遭蝼蚁侵害，但柏叶芬芳，曾有鸾凤栖宿过。苦心，柏心味苦。蝼蚁，蝼蛄蚂蚁，喻小人。鸾凤，鸾鸟凤凰，喻贤人。

[17] “志士幽人”另本作“志士仁人”。——编者注

观公孙大娘弟子舞剑器行 并序[1]

杜甫

大历二年十月十九日，夔府别驾元持宅[2]，见临颍李十二娘舞剑器[3]，壮其蔚跂[4]。问其所师，曰：“余公孙大娘弟子也。”开元五载[5]，余尚童稚，记于郾城，观公孙氏舞剑器浑脱[6]，浏漓顿挫[7]，独出冠时[8]。自高头宜春、梨园二伎坊内人[9]，洎外供奉舞女[10]，晓是舞者，圣文神武皇帝初[11]，公孙一人而已。玉貌锦衣，况余白首，今兹弟子，亦匪盛颜。既辨其由来，知波澜莫二[12]。抚事慷慨，聊为《剑器行》。昔者吴人张旭[13]，善草书书帖，数常于邺县见公孙大娘舞西河剑器[14]，自此草书长进。豪荡感激[15]，即公孙可知矣。

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观者如山色沮丧[16]，天地为之久低昂。

如羿射九日落[17]，矫如群帝骖龙翔[18]。来如雷霆收震怒[19]，罢如江海凝清光[20]。

绛唇珠袖两寂寞[21]，晚有弟子传芬芳。临颍美人在白帝[22]，妙舞此曲神扬扬。

与余问答既有以[23]，感时抚事增惋伤。先帝侍女八千人[24]，公孙剑器初第一[25]。

五十年间似反掌[26]，风尘洞昏王室[27]。梨园子弟散如烟，女乐馀姿映寒日[28]。

金粟堆南木已拱[29]，瞿塘石城草萧瑟[30]。玳弦急管曲复终[31]，乐极哀来月东出。

老夫不知其所往，足茧荒山转愁疾。

注释

[1] 公孙大娘：开元年间著名的舞蹈艺人。剑器：唐代“健舞”之一，属“武舞”，舞者穿戎装，空手而舞。

[2] 夔（kuí）府：贞观十四年（六四〇），夔州曾设督府，故夔州又称夔府，在今重庆市奉节县。别驾：官名，刺史佐官。元持：人名，其人不详。

[3] 临颍：在今河南临颍县。

[4] 蔚跂（qǐ）：形容其舞姿矫健凌厉。

[5] 开元五载：“五”一作“三”。开元五载，杜甫六岁，较三载时四岁合理。

[6] 郾城：在今河南郾城县。浑脱（tuó）：原指一种帽子。唐太宗时，赵国公长孙无忌用乌羊毛做成浑脱毡帽，人多效之，称“赵公浑脱”。后演变成舞，也属“武舞”。

[7] 浏漓顿挫：酣畅而有节奏感。

[8] 冠时：冠绝一时。

[9] 高头：前头，指在皇帝跟前。宜春、梨园：指唐玄宗时设于宫内的皇家歌舞班子。伎坊：教坊，或称“内供奉”，教演音乐歌舞的机构。

[10] 洎（jì）：及。外供奉：设于宫外的外教坊。

[11] 圣文神武皇帝：唐玄宗的尊号。

[12] 辨其由来：明白了她的师承。波澜莫二：指一脉相承。

[13] 张旭：唐代书法家，最善草书，有“草圣”之名。

[14] 邺县：地名，在今河北临漳县。西河剑器：剑器舞中的一种。

[15] 豪荡感激：意态飞动，饱含激情。

[16] 色沮丧：失色之意。

[17] （huò）：闪光貌。

[18] 矫：飞腾貌。骖（cān）龙翔：驾龙飞翔。

[19] 来：指上场。雷霆：指鼓声如雷鸣。

[20] 罢：指下场。清光：指剑闪寒光。

[21] “绛唇”句：公孙大娘人与舞都亡逝了。绛唇，红唇，此指公孙大娘其人。珠袖，此指舞蹈。

[22] 临颍美人：指李十二娘。白帝：白帝城，在夔州。

[23] 既有以：有根由，即序中所说“既辨其由来”。

[24] 先帝：指唐玄宗。

[25] 初：本。

[26] 似反掌：形容岁月迅速流逝。

[27] 风尘（hònɡ）洞：指安史之乱。洞，形容弥漫无际。

[28] 女乐馀姿：指李十二娘的舞姿有开元歌舞的神韵。寒日：杜甫观舞作诗正值十月。

[29] 金粟堆：即金粟山，在今陕西蒲城县东北，唐玄宗陵即在山上。木已拱：墓前所栽种之树已有合抱一般粗了。“金粟堆南”另本作“金粟堆前”。——编者注

[30] 瞿塘石城：即白帝城。

[31] 玳弦：玳瑁制的弦乐器。急管：节奏急促的管乐之声。

石鱼湖上醉歌 并序[1]

元结

漫叟以公田米酿酒[2]，因休暇则载酒于湖上，时取一醉。欢醉中，据湖岸引臂向鱼取酒[3]，使舫载之[4]，遍饮坐者。意疑倚巴丘酌于君山之上[5]，诸子环洞庭而坐[6]，酒舫泛泛然触波涛而往来者，乃作歌以长之[7]。

石鱼湖，似洞庭，夏水欲满君山青。山为樽，水为沼，酒徒历历坐洲岛。

长风连日作大浪，不能废人运酒舫。我持长瓢坐巴丘，酌饮四座以散愁。

注释

[1] 石鱼湖：在今湖南道县东，因湖中有大石，状如游鱼而得名。元结任道州刺史时，常到石鱼湖饮酒赋诗。

[2] 漫叟：元结之自号。

[3] 引臂：伸臂。向鱼取酒：在石鱼上有凹处，可以贮酒，故称。

[4] 舫：小船。石鱼湖上，水绕石鱼回流，故饮酒时，用小船载酒，绕石而行，遍饮同游之人。

[5] 疑：就好像。巴丘：即巴陵，洞庭湖岸边山名。君山：又名洞庭山，在洞庭湖中。

[6] 洞庭：此指洞庭湖（一说指石鱼湖）。

[7] 长（zhǎnɡ）：助兴之意。

韩愈

人物简介

韩愈（七六八至八二四），字退之，河南河阳（今河南孟县）人，郡望昌黎（今属河北），故世称“韩昌黎”。贞元八年（七九二）进士，入仕后两度以直谏远贬南荒，官终吏部侍郎。长庆四年（八二四）卒，世称“韩吏部”或“韩文公”。

韩愈是中唐古文运动的领袖，也是当时的文坛盟主，诗歌吸收古文的章法、句式，“以文为诗”（《后山诗话》引苏轼语），因而表现出“骋驾气势，崭绝崛强”（高《唐诗品汇》）的特色。同时，为了出奇制胜、别开生面，韩愈诗喜用险韵、奇字、古句、方言，苏轼认为“诗格之变自退之始”（《王直方诗话》引）。方东树评韩诗“笔力强，造语奇，取境阔，蓄势远，用法变化而深严”，可谓概括了其特点。今有《昌黎先生集》四十卷及《外集》行世，《全唐诗》编其诗十卷。

山石

山石荦确行径微[1]，黄昏到寺蝙蝠飞。升堂坐阶新雨足，芭蕉叶大支子肥[2]。

僧言古壁佛画好，以火来照所见稀[3]。铺床拂席置羹饭，疏粝亦足饱我饥[4]。

夜深静卧百虫绝，清月出岭光入扉。天明独去无道路[5]，出入高下穷烟霏。

山红涧碧纷烂漫，时见松枥皆十围。当流赤足蹋涧石，水声激激风生衣。

人生如此自可乐，岂必局束为人[6]。嗟哉吾党二三子[7]，安得至老不更归[8]。

注释

[1] 荦（luò）确：险峻不平的样子。微：狭窄。

[2] 支子：即栀子，夏天开白花。

[3] 稀：模糊，少见。

[4] 疏粝（lì）：糙米饭。

[5] 无道路：意指随处闲走，不择路径。

[6] 局束：约束之意。为人（jī）：形容被人控制。，马络头。“局束”另本作“侷促”。——编者注

[7] 吾党二三子：意谓我的几个志趣相投的朋友。

[8] 不更归：即再不归。更，再。

谒衡岳庙遂宿岳寺题门楼

五岳祭秩皆三公[1]，四方环镇嵩当中[2]。

火维地荒足妖怪[3]，天假神柄专其雄[4]。

喷云泄雾藏半腹[5]，虽有绝顶谁能穷[6]。

我来正逢秋雨节，阴气晦昧无清风。

潜心默祷若有应，岂非正直能感通[7]。

须臾静扫众峰出[8]，仰见突兀撑青空[9]。

紫盖连延接天柱[10]，石廪腾掷堆祝融[11]。

森然魄动下马拜，松柏一径趋灵宫[12]。

粉墙丹柱动光彩，鬼物图画填青红。

升阶伛偻荐脯酒[13]，欲以菲薄明其衷[14]。

庙令老人识神意[15]，睢盱侦伺能鞠躬[16]，

手持杯珓导我掷[17]，云此最吉馀难同[18]。

窜逐蛮荒幸不死[19]，衣食才足甘长终。

侯王将相望久绝，神纵欲福难为功[20]。

夜投佛寺上高阁，星月掩映云朣朦[21]。

猿鸣钟动不知曙，杲杲寒日生于东[22]。

注释

[1] “五岳”句：祭祀五岳，要参照祭三公的等级来致祭。祭秩，祭祀的等级。三公，周代以太师、太傅、太保为三公。后用以指称最尊贵的官位。

[2] 嵩当中：指中岳嵩山为中心。

[3] 火维：此指南方。古代以五行为属五方，火属南方。地荒：荒远之地。足：多。

[4] 假：授予。柄：权力。

[5] 半腹：半山腰。

[6] 穷：登上。

[7] 正直：指衡山之神。

[8] 静扫：指云雾被静静地吹散。

[9] 突兀：高耸突起的样子。

[10] 紫盖、天柱：山峰名。

[11] 石廪、祝融：山峰名。衡山最高峰有五座，为芙蓉、紫盖、石廪、天柱、祝融。腾掷：腾跃起伏。

[12] 一径：一条路。灵宫：神宫。

[13] 升阶：登上台阶。伛偻（yǔ lǚ）：曲身弯腰，以示敬意。荐：进献。脯：肉干。

[14] 菲薄：此指祭品不丰厚，谦词。明其衷：表明内心的诚敬之意。

[15] 庙令：管理岳庙的官。

[16] 睢盱（suī xū）：凝视之意。侦伺：观察。

[17] 杯珓：也作杯教，占卜用品，形似蚌壳，两片。占卜时，向空中掷出，落地后视其俯仰，以卜吉凶。以半俯半仰为佳。

[18] 馀难同：其他占卜的结果都难以相比。

[19] 窜逐蛮荒：指韩愈被贬阳山事。

[20] 福：赐福。

[21] 朣朦：朦胧不明的样子。

[22] 杲杲（ɡǎo）：形容日出光明貌。

渔翁

柳宗元

渔翁夜傍西岩宿[1]，

晓汲清湘燃楚竹[2]。

烟销日出不见人，

欸乃一声山水绿[3]。

回看天际下中流，

岩上无心云相逐。

注释

[1] 西岩：即西山。

[2] 汲：打水。清湘：指湘江。楚竹：楚地之竹。因永州古属楚国，故称。

[3] 欸（ǎi）乃：摇橹声。唐时湘中有渔歌《欸乃曲》，有人也认为此处指船歌。

白居易

人物简介

白居易（七七二至八四六），字乐天，祖籍太原，居于下（今陕西渭南）。贞元十六年（八〇〇）进士，元和初，官至赞善大夫，因谏事被贬为江州司马。后多历州刺史，终以刑部尚书致仕。白居易晚年皈依佛教，吟咏自适，自号“醉吟先生”、“香山居士”。白居易以诗著称，早年与元稹齐名，称“元白”；晚年与刘禹锡齐名，称“刘白”。元和年间提倡新乐府，影响深远。他的作品“言浅而思深，意微而词显”（薛雪《一瓢诗话》）。他的七言古诗以《长恨歌》、《琵琶行》最著名。后世把白居易和元稹的这类七言长篇叙事歌行称作“长庆体”（林昌彝《射鹰楼诗话》）。现有《白氏长庆集》七十五卷，《全唐诗》编其诗三十九卷。

长恨歌

汉皇重色思倾国[1]，御宇多年求不得[2]。杨家有女初长成，养在深闺人未识。

天生丽质难自弃，一朝选在君王侧[3]。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

春寒赐浴华清池，温泉水滑洗凝脂。侍儿扶起娇无力，始是新承恩泽时。

云鬓花颜金步摇，芙蓉帐暖度春宵。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

承欢侍宴无闲暇，春从春游夜专夜。后宫佳丽三千人，三千宠爱在一身。

金屋妆成娇侍夜，玉楼宴罢醉和春。姊妹弟兄皆列土[4]，可怜光彩生门户[5]。

遂令天下父母心，不重生男重生女。骊宫高处入青云，仙乐风飘处处闻。

缓歌谩舞凝丝竹，尽日君王看不足。渔阳鼙鼓动地来[6]，惊破霓裳羽衣曲。

九重城阙烟尘生，千乘万骑西南行[7]。翠华摇摇行复止[8]，西出都门百馀里。

六军不发无奈何[9]，宛转蛾眉马前死[10]。花钿委地无人收[11]，翠翘金雀玉搔头[12]。

君王掩面救不得，回看血泪相和流。黄埃散漫风萧索，云栈萦纡登剑阁[13]。

峨嵋山下少人行[14]，旌旗无光日色薄。蜀江水碧蜀山青，圣主朝朝暮暮情。

行宫见月伤心色，夜雨闻铃肠断声[15]。天旋地转回龙驭[16]，到此踌躇不能去。

马嵬坡下泥土中，不见玉颜空死处[17]。君臣相顾尽沾衣，东望都门信马归。

归来池苑皆依旧，太液芙蓉未央柳。芙蓉如面柳如眉，对此如何不泪垂？

春风桃李花开日[18]，秋雨梧桐叶落时。西宫南内多秋草[19]，落叶满阶红不扫。

梨园弟子白发新[20]，椒房阿监青娥老[21]。夕殿萤飞思悄然[22]，孤灯挑尽未成眠。

迟迟钟鼓初长夜，耿耿星河欲曙天[23]。鸳鸯瓦冷霜华重，翡翠衾寒谁与共[24]？

悠悠生死别经年，魂魄不曾来入梦。临邛道士鸿都客[25]，能以精诚致魂魄。

为感君王辗转思，遂教方士殷勤觅。排空驭气奔如电，升天入地求之遍。

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忽闻海上有仙山，山在虚无缥渺间。

楼阁玲珑五云起，其中绰约多仙子。中有一人字太真，雪肤花貌参差是[26]。

金阙西厢叩玉扃[27]，转教小玉报双成[28]。闻道汉家天子使，九华帐里梦魂惊。

揽衣推枕起徘徊，珠箔银屏迤逦开。云髻半偏新睡觉，花冠不整下堂来。

风吹仙袂飘飘举，犹似霓裳羽衣舞。玉容寂寞泪阑干[29]，梨花一枝春带雨。

含情凝睇谢君王，一别音容两渺茫。昭阳殿里恩爱绝[30]，蓬莱宫中日月长[31]。

回头下望人寰处，不见长安见尘雾。惟将旧物表深情，钿合金钗寄将去[32]。

钗留一股合一扇，钗擘黄金合分钿。但教心似金钿坚，天上人间会相见。

临别殷勤重寄词，词中有誓两心知。七月七日长生殿[33]，夜半无人私语时。

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注释

[1] 汉皇：此指唐玄宗李隆基。唐人常以汉武帝指唐玄宗，又以武帝之宠李夫人喻玄宗之宠杨贵妃。倾国：代称美人。

[2] 御宇：治理天下。

[3] “一朝”以上几句：杨贵妃小名玉环，蒲州永乐（今山西永济）人，蜀州司户杨玄琰之女。因父早死，养于叔父杨玄珪家。开元二十三年（七三五）受封为唐玄宗之子寿王李瑁之妃。二十八年，玄宗命她出家为女道士，改名太真。天宝四年（七四五），册封为贵妃。诗中所写并不符合事实，这是白居易为唐玄宗隐讳。

[4] 列土：分封土地。

[5] 可怜：可羡。

[6] 渔阳鼙（pí）鼓：指安禄山起兵渔阳叛乱事。渔阳，唐郡名，在今河北蓟县一带。鼙鼓，骑马所用的战鼓。

[7] 千乘（shènɡ）万骑：指跟随玄宗的大队人马。天宝十五年，安禄山破潼关，唐玄宗带着杨贵妃出逃西南。乘，指车。

[8] 翠华：皇帝仪仗中用翠鸟羽毛装饰的旗帜。此指皇帝车驾。

[9] 六军：皇帝卫队。不发：不肯前进。唐玄宗行至马嵬坡，卫队哗变，请杀杨国忠和杨贵妃，以泄天下之愤，玄宗无奈从之，杀杨国忠，令杨贵妃自缢。

[10] 宛转：委婉、委屈的样子。

[11] 花钿：嵌珠玉的花形头饰。委地：扔在地上。

[12] 翠翘：形似翠鸟尾的首饰。金雀：黄金制成的凤形首饰。玉搔头：即玉簪子。

[13] 云栈：直入云霄的栈道。关中入蜀，必走栈道。萦纡：指栈道曲折迂回。剑阁：在大小剑山之间，地势极险，为南栈道的一部分，在今四川剑阁县东北。

[14] 峨嵋山：在今四川峨嵋县。此处泛指蜀中之山。

[15] 夜雨闻铃：据唐人郑处诲《明皇杂录·补遗》记载，唐玄宗“初入斜谷，霖雨涉旬，于栈道雨中闻铃音，隔山相应。上既悼念贵妃，采其声为《雨淋铃》曲以寄恨焉。”铃，此指栈道铁索上所挂铃铛。

[16] “天旋”句：指时局好转，唐玄宗回京。龙驭，皇帝车驾。

[17] 空死处：只见死的地方。据《新唐书·后妃传》载，唐玄宗回京，经马嵬坡，派人以礼改葬贵妃，见其香囊犹在，不胜悲切。

[18] 花开日：一作“花开夜”。

[19] 西宫南内：唐玄宗回京后，先住南内；后迁居西宫，被软禁。

[20] 梨园弟子：唐玄宗通晓音乐，曾亲自教习音乐于梨园，习艺者即称梨园弟子。

[21] 椒房：指后宫。汉时后妃宫中，取椒粉涂墙，因其香可避恶气，且温暖，故称。阿监：宫中女官。青娥：青春少女。

[22] 悄然：兴味索然。

[23] 耿耿：明亮的样子。星河：银河。

[24] 翡翠衾：绣有翡翠鸟的锦被。据说翡翠鸟雌雄相随而行。

[25] 临邛：今四川邛崃县。鸿都：汉代洛阳北宫门名。此借指长安。临邛道士和鸿都客指同一人，意谓从四川来到长安的道士。

[26] 参差：好像，差不多。

[27] 金阙、玉扃（jiōnɡ）：此处金阙指金碧辉煌的仙宫，玉扃指玉制的门。

[28] 小玉：相传吴王夫差之女名小玉，死后成仙。双成：相传西王母有侍女名董双成。此处皆喻指杨太真之侍女。

[29] 泪阑干：眼泪纵横。

[30] 昭阳殿：汉宫殿名，为汉成帝皇后赵飞燕得宠时所居之宫。此指杨贵妃生前居处。

[31] 蓬莱宫：蓬莱相传为海上仙山，蓬莱宫即指仙宫。

[32] 钿合：镶金花的盒子。

[33] 七月七日：相传此日牛郎、织女在天上鹊桥相会，故古代妇女在此日穿针，称为“乞巧”。长生殿：在华清宫中，为祭神之宫，一名集灵殿。

琵琶行[1]并序

元和十年，余左迁九江郡司马[2]。明年秋，送客湓浦口[3]，闻舟中夜弹琵琶者。听其音，铮铮然有京都声[4]。问其人，本长安倡女[5]，尝学琵琶于穆、曹二善才[6]。年长色衰，委身为贾人妇[7]。遂命酒使快弹数曲，曲罢悯然[8]。自叙少小时欢乐事，今漂沦憔悴，转徙于江湖间[9]。余出官二年[10]，恬然自安；感斯人言，是夕始觉有迁谪意。因为长歌以赠之，凡六百一十二言[11]，命曰《琵琶行》。

浔阳江头夜送客[12]，枫叶荻花秋瑟瑟[13]。主人下马客在船，举酒欲饮无管弦。

醉不成欢惨将别，别时茫茫江浸月。忽闻水上琵琶声，主人忘归客不发。

寻声暗问弹者谁，琵琶声停欲语迟。移船相近邀相见，添酒回灯重开宴[14]。

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转轴拨弦三两声[15]，未成曲调先有情。

弦弦掩抑声声思[16]，似诉平生不得志。低眉信手续续弹[17]，说尽心中无限事。

轻拢慢捻抹复挑[18]，初为霓裳后六幺[19]。大弦嘈嘈如急雨[20]，小弦切切如私语[21]。

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间关莺语花底滑[22]，幽咽流泉水下滩[23]。

水泉冷涩弦凝绝，凝绝不通声渐歇。别有幽愁暗恨生，此时无声胜有声。

银瓶乍破水浆迸[24]，铁骑突出刀枪鸣。曲终收拨当心画[25]，四弦一声如裂帛[26]。

东船西舫悄无言，唯见江心秋月白。沉吟放拨插弦中，整顿衣裳起敛容[27]。

自言本是京城女，家在虾蟆岭下住[28]。十三学得琵琶成，名属教坊第一部[29]。

曲罢常教善才伏[30]，妆成每被秋娘妒[31]。五陵年少争缠头[32]，一曲红绡不知数[33]。

钿头云篦击节碎[34]，血色罗裙翻酒污。今年欢笑复明年，秋月春风等闲度。

弟走从军阿姨死，暮去朝来颜色故[35]。门前冷落车马稀，老大嫁作商人妇。

商人重利轻别离，前月浮梁买茶去[36]。去来江口守空船，绕船明月江水寒。

夜深忽梦少年事，梦啼妆泪红阑干[37]。我闻琵琶已叹息，又闻此语重唧唧[38]。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我从去年辞帝京，谪居卧病浔阳城。

浔阳地僻无音乐，终岁不闻丝竹声[39]。住近湓城地低湿，黄芦苦竹绕宅生。

其间旦暮闻何物？杜鹃啼血猿哀鸣。春江花朝秋月夜，往往取酒还独倾[40]。

岂无山歌与村笛，呕哑嘲哳难为听[41]。今夜闻君琵琶语，如听仙乐耳暂明。

莫辞更坐弹一曲，为君翻作琵琶行[42]。感我此言良久立，却坐促弦弦转急[43]。

凄凄不似向前声，满座重闻皆掩泣。座中泣下谁最多？江州司马青衫湿[44]。

注释

[1] 琵琶行：一作《琵琶引》。

[2] 左迁：即贬官。九江郡：即诗中浔阳、江州，治所在今江西九江。司马：原为刺史下的武职佐吏，此时已变成安置贬官的闲职。

[3] 湓浦口：湓水入长江处。湓水，今称龙开河，源于江西青盆山，至九江入长江。

[4] 京都声：京城流行的声调。

[5] 倡女：以歌舞演奏为业的乐伎。

[6] 善才：名手。

[7] 委身：出嫁之意。贾（ɡǔ）人：商人。

[8] 悯然：伤感的样子。

[9] 转徙：辗转迁移。

[10] 出官：即贬官。

[11] 六百一十二言：此诗实为六百一十六字。

[12] 浔阳江：长江在今九江市附近的一段。

[13] 瑟瑟：风吹草木之声。一作“索索”。

[14] 回灯：指添油拨芯，使灯重新明亮。

[15] 转轴：即定弦。轴，指琶琶上调整琴弦松紧的木把手。

[16] 掩抑：指琶琶声起伏低昂。

[17] 信手：随手。

[18] 拢、捻：弹琵琶的左手指法，拢是叩弦，捻是揉弦。抹、挑：弹琵琶的右手用拨子的指法，抹是顺手下拨，挑是反手回拨。

[19] 霓裳：《霓裳羽衣曲》。六幺（yāo）：本作“录要”，又叫“绿腰”，为京都流行的曲子。

[20] 大弦：琵琶弦有粗细，最粗的称大弦，音低而沉。嘈嘈：沉重舒长声。

[21] 小弦：最细的弦，音尖而细。切切：急促细碎声。

[22] “间关”句：形容乐声流畅轻快，如同莺声从花下滑过。间关，鸟鸣声。

[23] “幽咽”句：形容乐声涩咽沉重，如同泉水滞留在滩石之下。水下滩，一作“水下难”。

[24] “银瓶”句：形容乐声暂歇后突然发出激烈的声音。银瓶，汲水瓶。乍，突然。

[25] 拨：弹琵琶用的拨片。当心画：用拨片扫过几根弦，以示结束。

[26] 裂帛：指乐声如撕裂帛的声音。

[27] 敛容：指琵琶女从音乐中恢复过来，脸色重又严肃矜持。

[28] 虾蟆岭：在长安东南，为歌女聚居之处。据说此地原为汉儒董仲舒墓，门人过此须下马，故称“下马岭”，后讹为“虾蟆岭”。

[29] 教坊：唐代掌管音乐、歌舞、杂技艺人的机构。第一部：第一队，意指最优秀的演奏队。

[30] “曲罢”句：形容演奏技艺高超。教，使得。“伏”另本作“服”。——编者注

[31] “妆成”句：自己貌美，被同行嫉妒。秋娘，唐代歌舞伎的通称。

[32] 五陵年少：指豪门子弟。五陵是长安城外五个汉代皇帝的陵墓所在地，为豪门贵族居住区。缠头：赠送的锦帕绫罗。艺伎演出时以锦缠头，客人便以缠头之锦为赠礼，后成为专送歌舞伎的礼物，称“缠头彩”。

[33] 红绡：红色的丝织品。

[34] 钿头云篦（bì）：镶嵌金丝和珠宝的梳篦。云，一作“银”。击节碎：因打拍子而打碎了。

[35] 颜色故：姿色衰老。

[36] 浮梁：在今江西景德镇，唐时为茶叶集散地。

[37] 妆泪红阑干：泪水流过带着脂粉的脸，红泪纵横。

[38] 唧唧：叹息声。

[39] 丝竹：管乐和弦乐。

[40] 独倾：独饮。

[41] 呕哑嘲哳（zhāo zhā）：形容乐声杂乱刺耳。

[42] 翻：依曲作辞。

[43] 却坐：退回坐下。促弦：拧紧弦子。

[44] 青衫：唐时八、 九品文官着青衣。白居易为江州司马，品级是最低的九品将仕郎，故穿青衫。

李商隐

人物简介

李商隐（八一三至八五八），字义山，号玉溪生，怀州河内（今河南沁阳）人。大和年间，为天平节度使令狐楚赏识，辟为巡官，并亲授骈文。开成二年（八三七）因令狐楚之子令狐之荐，登进士第。因无端卷入“牛、李党争”，一生困顿，沉沦下潦，英年而卒。

李商隐是晚唐诗坛之巨擘，与杜牧齐名，人称“小李杜”。他又与温庭筠、段成式以骈文著名，三人皆排行十六，故时号“三十六体”。李商隐之七律、七绝最受人称道，其七律“襞绩重重，长于讽谕，中有顿挫沉着可接武少陵者”（沈德潜《唐诗别裁集》），其七绝“寄托深而措词婉，实可空百代无其匹”（叶燮《原诗》）。吴乔评曰：“于李、杜、韩后，能别开生路、自成一家者，唯李义山一人。”（《围炉诗话》）今有《李义山诗集》六卷，《全唐诗》编其诗三卷。

韩碑[1]

元和天子神武姿[2]，彼何人哉轩与羲[3]。誓将上雪列圣耻[4]，坐法宫中朝四夷[5]。

淮西有贼五十载[6]，封狼生生罴[7]。不据山河据平地，长戈利矛日可麾[8]。

帝得圣相相曰度[9]，贼斫不死神扶持[10]。腰悬相印作都统[11]，阴风惨澹天王旗[12]。

愬武古通作牙爪[13]，仪曹外郎载笔随[14]。行军司马智且勇[15]，十四万众犹虎貔[16]。

入蔡缚贼献太庙[17]，功无与让恩不訾[18]。帝曰汝度功第一，汝从事愈宜为辞[19]。

愈拜稽首蹈且舞[20]，金石刻画臣能为[21]。古者世称大手笔[22]，此事不系于职司。

当仁自古有不让[23]，言讫屡颔天子颐[24]。公退斋戒坐小阁[25]，濡染大笔何淋漓[26]。

点窜尧典舜典字，涂改清庙生民诗[27]。文成破体书在纸[28]，清晨再拜铺丹墀[29]。

表曰臣愈昧死上[30]，咏神圣功书之碑。碑高三丈字如斗，负以灵鳌蟠以螭[31]。

句奇语重喻者少[32]，谗之天子言其私[33]。长绳百尺拽碑倒，麄砂大石相磨治[34]。

公之斯文若元气，先时已入人肝脾[35]。汤盘孔鼎有述作，今无其器存其辞[36]。

呜呼圣王及圣相，相与烜赫流淳熙[37]。公之斯文不示后，曷与三五相攀追[38]。

愿书万本诵万遍，口角流沫右手胝[39]。传之七十有二代，以为封禅玉检明堂基[40]。

注释

[1] 韩碑：指韩愈所作《平淮西碑》。唐宪宗元和十二年（八一七）十月，丞相裴度率军讨平反叛的淮西藩镇吴元济，节度使李愬雪夜入蔡州，生擒吴元济。十二月，诏命韩愈撰《平淮西碑》。因碑文中突出了裴度之功，引起李愬的不满。而李愬妻是唐安公主之女，故得入宫向宪宗陈述碑文不实。于是诏令磨去韩愈碑文，命翰林学士段文昌重撰勒石。比较两篇碑文，韩碑比较客观地评述了裴度与李愬在战争中的作用和功绩，且文学价值也远胜段碑。

[2] 元和天子：指唐宪宗。元和，宪宗的年号。

[3] 彼何人哉：语出《孟子·滕文公》：“舜何人也，予何人也。”轩与羲：轩指轩辕氏黄帝，羲指伏羲氏。此泛指三皇五帝。

[4] 列圣耻：指宪宗之前的几个皇帝在平叛战争中的失败。

[5] 宫：皇帝处理政事的宫殿。朝四夷：接受四方边远之地使节的朝见。

[6] 五十载：自唐代宗宝应元年（七六二）李忠臣任淮西节度使，镇蔡州（今河南汝南）起，经过李希烈、陈仙奇、吴少诚、吴少阳至吴元济的割据，达五十余年。

[7] 封狼：大狼。（chū）：似狸。罴（pí）：似熊。皆为猛兽，用来比喻藩镇凶狠残暴，几代相承。

[8] “不据”二句：藩镇自恃兵强将勇，不必据山河之险，竟然在平原地区公然对抗朝廷。日可麾，典出《淮南子·览冥训》：“鲁阳公与韩构战酣，日暮，援戈而挥之，日为之反三舍。”麾，同“挥”。此处用来比喻对抗朝廷军队反叛作乱。

[9] 度：指裴度。

[10] 贼斫（zhuó）不死：当时宰相武元衡、御史中丞裴度坚决主张出兵平定淮西，而节度使王承宗、李师道则要求赦免吴元济，以避免战事，朝中斗争激烈。元和十年（八一五）六月，李师道派刺客暗杀武元衡和裴度，武身死非命，而裴受伤，侥幸未死，后任为宰相。斫，砍。神扶持：天神保佑之意。

[11] 都统：指行营都统，为讨伐藩镇军队的军事首领。

[12] 阴风：秋风。天王旗：皇帝的旗帜。裴度赴淮西时，已是秋天，宪宗亲临通化门送行。

[13] 愬（sù）：指邓随节度使李愬。武：指淮西都统韩弘之子韩公武。古：指鄂岳观察使李道古。通：指寿州团练使李文通。此四人皆为裴度的部将。牙爪：即爪牙，得力助手之意。

[14] 仪曹外郎：仪曹，指礼部郎中；外郎，当时司勋员外郎李正封、都官员外郎冯宿、礼部员外郎李宗闵都随军出征，任书记。

[15] 行军司马：指以太子右庶子的身份为军中行军司马的韩愈。

[16] 貔（pí）：貔貅，传说中的猛兽。

[17] 入蔡：十月十五日，李愬攻入蔡州；十七日，擒吴元济。献太庙：吴元济被解押至京，献于太庙，后斩于独柳树。

[18] “功无”句：裴度之功自然当仁不让，而皇帝的恩遇也不可估量。訾，估量。

[19] 从事：州郡长官的幕僚都称从事。韩愈时为行军司马，也可称从事。宜为辞：适宜作为碑铭。指韩愈奉诏撰《平淮西碑》。

[20] 稽（qǐ）首：叩头。

[21] 金石刻画：指为钟鼎碑碣而写的歌功颂德之文。

[22] 大手笔：指朝廷重要的诏令文书，也可代指著名的作家。

[23] “当仁”句：语出《论语·卫灵公》：“当仁不让于师。”韩愈《进撰平淮西碑文表》曰：“兹事至大，不可以轻属人。”即有当仁不让之意。

[24] 言讫：说完。屡颔天子颐：天子频频点头。

[25] 公：指韩愈。斋戒：原指祭祀前表示虔诚的仪式。此处形容韩愈写文章前郑重严肃的态度。

[26] “濡染”句：形容韩愈写文章酣畅淋漓。

[27] “点窜”二句：韩愈的碑文追摹古代典诰雅颂之意。点窜，运用。尧典、舜典，都是《尚书》的篇名。涂改，也是运用之意。清庙、生民，《诗经》中的篇名。

[28] 破体：韩愈之文意韵独创，破当时之文体。又一说，行书的一种。

[29] 再拜：一种礼节。

[30] 表：指韩愈所作《进撰平淮西碑文表》。“臣愈昧死上”，引用表中的话。古时臣下上书多用此语，以示敬畏。昧死，冒死。

[31] 灵鳌：即灵龟。蟠：盘旋。螭（chī）：神龙。古时碑石下雕大龟以负碑，碑上刻着盘旋的龙纹作装饰。

[32] 喻者：读懂碑文的人。

[33] “谗之”句：指李愬之妻进宫向皇帝述说碑文不实之事。

[34] “长绳”二句：指皇帝命推倒韩碑，磨去文字，让段文昌重撰碑文事。“麄（cū）砂”另本作“粗砂”。——编者注

[35] “公之”二句：韩愈的碑文早已深入人心。元气，不可伤损的天然之气。

[36] “汤盘”二句：意谓韩碑就像汤盘孔鼎一样，器物虽已不存，但文字能流传下去。汤盘，商汤沐浴之盘，其铭文见《礼记·大学》。孔鼎，孔子祖先正考父之鼎，其铭文见《左传·昭公七年》。有述作，指盘鼎上都有文字。

[37] 烜赫：显耀。淳熙：耀眼的光辉。

[38] “公之”二句：韩碑如果不能流传后世，那宪宗的功绩又如何与三皇五帝相承接。示后，让后人看见。曷，怎么。三五，指三皇五帝。

[39] 胝（zhī）：即老茧。此用作动词，起老茧。

[40] “传之”二句：韩碑就像封禅时明堂的基石一样，一代代地流传下去。七十二代，《史记·封禅书》：“古者封泰山、禅梁父者七十二家。”封禅，古时帝王称扬功业的祭祀仪式。玉检，封禅书的封套。明堂，天子接见诸侯、举行祭祀的场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