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问罪

自从知道自己身上莫名其妙长了一朵奇怪的莲花之后,慕容七便辗转反侧了一夜,第二天起床脸色发青,配着眼下一抹青痕,将相约游湖的公子们吓了一跳。

一人问道:“小久你怎么了,昨晚做贼去了?”

另一人一副“我明白”的神情频频点头:“想必是去哪家姑娘的香闺做贼了。”

再一人满脸猥琐地凑上来:“久公子,最近收获如何?听说京畿巡察童大人的内侄女刚来京城,那姑娘在汤城可是远近闻名的美人,久公子什么时候去采了来给兄弟们开开眼?”

慕容七的回应,是一个“滚“字。

此时此刻,看着画舫外的盈盈碧水浓浓春意,她的心情却好不起来。不自觉地摸了摸后颈,衣料覆盖下的肌肤并没有什么异样,但她完全能想象出来,在那里,一朵妖异的红色莲花正在开出第八片花瓣。

今天是她来到辽阳京的第十一天,遇到凤渊的第八天。

天杀的凤渊!

当初看在他容貌尽毁的份上,他那样对她,她都不计较了,却没想到,他竟然还趁机暗算她。

昨晚季澈仔细研究过那个莲花印记,可见多识广如他,却也只知道这种又像符咒又像巫蛊的花叫作“幽冥莲花”,传说中来自零落海的另一边,百十年前很是霸道风光过一阵子,但后来会使用这种巫术的人都被追杀得差不多死绝了,因此这些年来早已经被人淡忘。具体是个什么东西,他也得去查一查。

慕容七已经不记得自己小时候上“巫术蛊毒大全“和”江湖史“这两门课的时候究竟是逃课去练剑了还是逃课去睡觉了,总之她很后悔当年没有好好学习,害得眼下不得不依靠从小到大都严谨认真的好学生季澈帮忙。

欠他人情还是小事,反正也不是一两次了,问题是,他那么精明的人,还会相信“小久相好的姑娘”这套说辞吗?

正当众位少年公子故作风雅地在湖中心吟诗作对,想要吸引对岸画舫中的花楼姑娘们的注意的时候,一艘小船逆风而来,慕容七原本恹恹的神情在看到船头之人时顿时振奋起来,挥了挥手:“阿澈,我在这儿!”

喊完也不等船靠近,一跃而起,足尖在船舷上轻点,身姿轻盈潇洒,衣袂飘飘,引得原本一直处于观望状态的姑娘们纷纷揭帘而出,拍手喝彩,只可惜慕容七身法实在太快,一转眼就稳稳地踏上了小木船,船上的季澈也不多废话,立刻调转船头,没一会儿就去远了。

众位公子目瞪口呆之余大感艳羡,纷纷表示,以后一定要跟信郡王学会这一招,轻轻一跳,比吟一百首诗还管用!

见人群离得远了,慕容七才问道:“阿澈,查得怎么样了!”

其实这是一句废话,因为她还没上船,就看到了季澈的脸色,虽说他平时就没什么表情,但没有表情也分为心情不错和心情不好两种,此时此刻,他显然不太高兴。

小船已经驶到了湖心,四下无人,一览无余。季澈放下船桨,道:“幽冥莲花是一种传自海上有翼族的蛊术,只不过种的不是虫蛊,而是花蛊,这种蛊以幽冥花粉的香味为引,以人的血肉为养分,一天开出一片花瓣,花瓣共九十九片,盛开之时,花蛊成形,从此常驻于宿主的体内,至死方休,而宿主则能体生异香,容颜不老。”

慕容七有些意外:“听起来……似乎不是什么坏事啊?”

体生异香,容颜不老,多少女子梦寐以求都求不来呢。

“我还没说完。”季澈冷冷道,“幽冥莲花又被称为傀儡花,原因就是在莲花盛开的过程中,宿主会渐渐失去自主意识,直到被花蛊操控,从此听命于下蛊之人。”

慕容七听得脸色一白,急道:“难道昨天我就是被那种花蛊影响了心神?”

虽然知道原因不是莫名思春,让人松了口气,但……被一朵花控制神智,听起来还是很不舒服。

怀着这样纠结的心思,慕容七骤然接触到季澈黑沉沉的目光,忍不住瑟缩了一下,默默地转开视线,问道:“那……这种妖蛊有没有解药?”

“有。”

慕容七双眼一亮:“怎么弄到解药?”

“你确定要知道?”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慕容七觉得季澈的目光就像一道带刺的绳索,使劲地勒在她身上,小船上无处可躲,她只好继续假装看风景,道:“说说看。”

“一,趁莲花尚未完全开放之前,服下解药;二,最后一片花瓣开放的一刹那,是下蛊之人最脆弱的时候,趁机杀了他;万一这两个都行不通,还有最后一个办法……”他突然顿了顿,声音更冷了,“在幽冥莲花完全盛开之后,以阴阳之气调和,花蛊就会因此而凋谢,结出新的蛊籽。”

慕容七听不明白,好学地问道:“什么叫‘以阴阳之气调和’?”

“就是和下蛊之人行男女之事。”

慕容七愣了一瞬,骤然间大怒,骂道:“混蛋,下流!”

说罢,她回过神来,看了看季澈,补充道:“我……我不是在骂你。”

季澈抱着手臂坐在船头,一副“谅你也不敢”的神情,浓黑的眸子里却翻腾着连他自己也没有察觉的汹涌暗潮。

慕容七又惊又怒,在小船上来来回回地踱步,恶狠狠地发誓:“不行,我得赶快把那个死不要脸的下流坯找出来,不让他乖乖交出解药本姑娘就割断他的脖子!”

“谁?”

“啊?”

“那个死不要脸的下流坯是谁?”季澈问道,他的声音很平静,却散发着迫人的威压,“幽冥莲花的宿主和下蛊之人必须男女分属,蛊籽才能成活。如果此事真如你所说是小久的情人所做,花蛊是不可能存活至今的,慕容七,你还有什么事瞒着我?”

果然还是露馅了……眼看再也瞒不住,慕容七只得硬着头皮将那天的事说了一遍。

“正因如此,我才会请郭总管帮忙调查凤游宫的底细。”她垂头丧气地说道,“凤渊八成就是凤游宫宫主,我总得知道占了我便宜的人是谁。”

季澈一直沉默着听她讲完,此刻才开口道:“凤游宫的宫主的确叫作凤渊,小郭已经证实了。”

猜测是一回事,事实又是另外一回事,慕容七不由得愣了愣:“真的是他?”

她的手下意识地抚上嘴角,嘀咕道:“这么弱,居然还是个大人物……”

季澈将她的动作看进眼里,眉尖一跳,阴沉沉地笑道:“被人占了便宜还嫌对方弱,几年不见,你还真是让我刮目相看。”

见他目光有异,慕容七急忙把那只惹人遐想的手背到身后,嘴硬道:“你别乱讲,我说他弱是因为他不会武功,而不是……而不是……”她涨红了脸,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道,“我……我还是第一次被男人亲,到哪里去比较强弱?你别和小久一样满脑子猥琐思想好不好!”

看着她无比尴尬的样子,季澈目光一闪,眼底泛起一抹异样幽光,若有所思地盯着她的嘴唇,低低道:“嗯……第一次吗……”

不知为何,季少帮主浑身散发出的可怕气息顿时收敛了不少,他点了点头,淡淡道:“原来弱的人是你。”

慕容七顿时就不依了,红着脸,气呼呼地说道:“那又怎么样?这种事要的是质量,不是数量!别以为你经验多就了不起,你第一次的时候说不定比我还不如呢!”

这一次他没再反驳她,只是笑了笑,道:“这倒也是。”

慕容七看着他嘴角绽开的小小笑涡,一下子愣住了。她一向认为眼前这个性格恶劣的家伙是笑比不笑更可怕的典范,却不知道,原来他也可以笑得这么温柔动人。

想必他的“第一次”,对他来说很重要。

她忍不住回想了一下季少帮主的情史——据她所知,他的桃花虽然不少,但多半是人家姑娘把他当珠玉宝贝他把人家当萝卜青菜。可唯有那样一个人,他对待她,和对待别人是不一样的。

想到这里,她露出一脸“我懂了”的猥琐笑容,道:“不会是你和小慈已经……呵呵呵,恭喜恭喜……”

话未说完,季澈已伸手揪住她的衣领,一下子将她上半身拎出船舷之外,手臂横在她颈间,俯下身扯着嘴角道:“慕容七,想下去洗个澡吗?”

长发的尾端已浸入水中,慕容七听着潺潺水声,脸色白了白,果然,那个姑娘的玩笑是不能随便开的!

她咽了口唾沫,当即乖乖认错:“我瞎说的,你别当真。”

果然刚才都是错觉,他笑的时候比不笑的时候可怕多了……

和季澈见面的当天晚上,性急的慕容七就直接杀到了北宫昙华府上,想要逼问出凤渊的下落。结果府上的下人告诉她,使臣大人到北郊会友去了,要三天后才回来。

好不容易过了三天,慕容七再次登门,这一回下人又说,使臣大人在朋友那里偶感风寒,身体不适,要多盘桓几日再回京。

慕容七忍气吞声地问道:“盘桓几日究竟是几日?”

下人道:“少则三日,多则十日,全要看公子恢复得如何。不过新王登基大典之前,总是要回来的。”

慕容七听罢柳眉倒竖,一脚踹翻了亲王府大门,下人这才战战兢兢地将北宫昙华所在的地址双手奉上。

可是等她快马加鞭地赶到北郊,却只看到一座人去楼空的庄园,别说北宫昙华,就连一只看门的狗都找不到。

她算是明白了,要从北宫昙华这里找到凤渊,恐怕行不通。

“我早就叫你第一次去找北宫昙华时就踢门,否则也不会白白浪费了三天。”季澈一边查看她脖子上的花蛊,一边不置可否地说道。

“我又不是你们帮里王五娘那样的彪悍人物,头一回上门拜访自然要有礼貌,谁知他们一点不给我面子。”慕容七愤愤道,随手将手里写着北郊地址的纸笺揉成一团扔开,“你呢,有没有什么发现?”

“算是有一些。”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件东西,正是凤渊当初送给慕容七那只用来当作报酬的玉环。

三天前,季澈便提过,将“幽冥莲花”种入宿主体内需要“引”,也就是种下花蛊后的三天里,蛊籽尚无法依靠自身力量吸纳宿主精气,所有的养分都要靠“引”来提供。根据这个线索,两人很快将“引”的目标锁定在那只玉环上。随即商定,慕容七去北宫昙华家找人,季澈则从玉环入手,继续调查幽冥莲花。

“这个玉环是中空的,里面含有幽冥莲花的花粉。你戴着它,除了给幽冥莲花提供前期的养分之外,还有个作用,就是让下蛊的人通过特殊的辨识手段,随时找到你。”

慕容七想了想,道:“那我们能不能通过这种花粉,反过来找到凤渊?”

“不能。”季澈一口否决,“既然是特殊的辨识手段,那只有下蛊之人才知道。”

慕容七一脸郁卒:“难道只能等着他来找我?可是他既然给我下了蛊,不达到目的肯定不会出现的。”

季澈没有否认:“以凤游宫宫主之能,要躲你九十九天不算难事。哪怕只有九十天,你的意识也已经全部被他占据。这就意味着,这段时间里,你会越来越想接近他,不会再想着摆脱他。”

他说这话时微微皱着眉,声调冰冷,慕容七猜想,他应该是真的被激怒了,他一直是个正直的好青年,绝对无法容忍凤渊这种阴暗又变态的家伙。

可是天下那么大,除了北宫昙华,还有什么办法是可以在最短的时间里见到凤渊的呢?

思来想去,眼前只剩下了一条路。

说起来,那也是这些天来,困扰着她的另一件事——魏南歌提出的合作。

原先还有些顾虑,如今看来,不得不试一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