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琥珀之海
河洛。有细微的声音轻声念着这两个字。不再记得自己的名字。只是记得有一个人叫河洛。谁是爱星西涅?那个被囚禁的公主?
回忆渐渐失了声。一点点的声响都是幸福。谁为谁改变时间?塔顶慢慢打开。光线一点点亮开。气流撞击塔壁发出哧哧的声音。那个人白衣胜雪。不说话。只是静静的望着她。这一眼望穿了千年的思念。只是他不识她。那时的她。黑发墨瞳。现在的她。白发银眼。
他只是记得有一个人从那千层黑塔上跃身而下。紧跟着,有一个男孩也追随而去。
他沉默了会儿。不知道该怎么说起他来的目的。已经很久没有跟谁说过话了。顿了顿嗓子,他说,我是来接你出去的。受人之托。
受人之托?谁还会记得她?来带他出去?哥哥?河洛?
他对她伸出手。他说,来吧。我答应了他。在黑塔沉默大荒火海之前,带你看一眼最后这世界。
原来是永别的。
西涅轻轻笑出了声。那样也很好。最后的最后了吧!
她伸出手去,牢牢的抓住他的手。他的掌纹便在她的手里铭记。他那样温柔的解下风衣盖住她的脸。长时间的与世隔绝。没有食物。光线。她的眼睛。雪一样的颜色。微微一笑时,流光溢彩。
她习惯性的回身一望时,看见了在孤独和绝望中死去的自己。静静地微笑着。白色的眼眸里倒影天空的颜色。
忽然一阵悦耳的笛声打破寂静。她循声而去。颓败的塔壁下,白骨森森,一只饱经风霜的骨笛兀自轻轻悬浮在半空中。一串串音符流泻出。是那首哥哥最擅长。也是她最喜欢的曲子。白纱盖住她的眼睛。他的手一晃过,迷迷糊糊的视线渐渐清晰。她望着黑塔。无声的流泪。笛子落下来了。落到白骨森森的手中。
她终于一步步走过去。没了他的搀扶。一步步都几乎是迈出一个宇宙的艰难。他突然就忘记了去扶。保持观望的姿态看着她渐渐远离的背影。
西涅微微一笑,手指轻抚上那白骨。记忆里温柔到极致的哥哥呀。他的眼睛。黑漆漆。常常带着宠溺的邪笑。他的眉宇。黑而浓密。他的嘴巴。轻轻的抿着的弧度。他的鼻子。常常让西涅觉得那是哥哥的独特。他的耳朵。他的头发。他一直的姿势。说话的方式。习惯动作。他的手指。他的掌纹。他的手臂。他背着她走过整个皇宫的场景。他带着她,去佛寺看枫林。他亲自为她做青铜的塑像。
她轻轻开口,一说话,眼泪就夺眶而出。
她说,哥哥,我出来了。有很多话,想要跟哥哥亲口说。却已经知道,再没有那样的机会。只能默默在心里一遍遍哭诉。
只是一瞬间,白骨成灰,骨笛破碎。明沧源城的心愿终于实现了。或许永远没有实现。
黑塔剧烈晃动。火海翻腾。往事历历在目。她记起来他。那个年轻的神。爱神。东宫明。
她微微一笑,眼睛慢慢恢复原本的颜色。慢慢解下头上的白纱。在他拥抱她的前一秒,被炙热的阳光烧成灰烬。
年轻的神良久无言。一如多年的那样。望着天边最后一抹的红云湿了眼眶。已经分不清那一抹最耀眼的颜色到底是天边的云霞还是她最后的一撇。他与她的相遇,总在离别之前。
东宫明突然想起天宙那张天真无邪的脸。他笑着乞求他。只要他,帮他这一次。带她出来,看一眼最后的世界。那个一直在昆仑镜后观望尘世的孩子。这会儿,是不是已经哭得一塌糊涂?
黑塔。
一切回到初始之前。四季轮回。而光阴逆转。他们的故事在一次次的时空转换中有了一些感觉。
风尘不在的黑塔被碧绿的苔丝覆盖。阳光眷恋这里。花朵雨露喜欢这里。塔顶的盖子不翼而飞。空气中盘旋着植物清冽的芳香。不可被复制的泥土气息。花朵在第一丝光线照耀后,慢慢打开。
爱星西涅是被雨水的气息唤醒的。睁开眼睛的时候。碧绿色眼眸颜色渐渐加深。黑幽如墨。这是哪?好像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梦里有很多很多的声音在跟他说话。她突然记不起自己的名字。只是记得两个字。河洛。隐隐的听见一阵空灵的笛声。刚想要细想时。那种庄严又肃穆的声音就响起来了。
是谁打开尘封多年的重重阻隔的塔门。带进光线和湿湿的空气的味道。还带进来湿湿的想念。她望过去,黑色的长发翻飞。他一身雪色衣袍。眼神清冽。却带着细细的温柔和笑意。嘴唇微笑的时候,弯成桃红色的花瓣。他说,我叫东宫明。
他带她去了一个叫做九凝山的地方。那里白狐盘踞。桃溪流水。整座山都是一片花海。杏花谢后,桃花欲燃。梨花落尽,紫藤挂满枝头。满山满坡的白色彼岸,黄色玫瑰。酢浆草铺满视线。野山菊香。
可她还是喜欢她原先居住的那片森林。黑塔森林。诡异的名字。她隐隐拥有那里的记忆。他察觉出。默不作声的在她的饭菜里放了忘忧草。
思忖良久,他还是带她去了神的世界。因为时光流转的缘故,天宙已经不记得了那个托付。连同一切关于黑塔的记忆消失殆尽。如今的天界,依旧冷漠。银白色宫殿高悬在云层之上,越看越觉得虚无。
这天夜里,西涅和东宫明一起睡在九凝山的雪洞时,梦里有一个人跟她说起这样的话—毁灭之神的是—走在爱与死亡的两端,无法逃离的背叛和束缚,生与死的约束,左手流年,右手彼岸,开满花香的路途,是梦魇,也是幸福。
被梦魇困住时,她叫出了那个沉没在心海的名字。河洛。而他在情不自禁吻她时,也终于知道了她的身世。
从那天起,他越发对她好了。带她去看雪。细心照顾她的起居。即使在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她会突然问他。你是谁,我是谁的类似的话。
子无涯暗暗觉得西涅对于东宫明非比寻常,却也不好多问。自从师父为寻觅北宫离而被三途河的彼岸花缠身后,行为就变得怪异。老是盯着天上的云彩发呆。老是在书写铭牌时写错字。老是写出自己的名字,然后把木牌和另一个空牌放在一起,用红线穿起,悬挂在姻缘台上。
这边晚上,西涅又做梦了。梦见自己在坍塌的黑塔里放声大悲。不知为何。东宫明一直醒着,一瞬不瞬的注视着她的脸。然后伸出在袖子里暖好的手抚摸她的脸。轻声说,不怕,西涅,我就在你身边。然后是一个快要窒息的拥抱,两人都没觉察出这里面的意义。
他渐渐把自己变成她记忆的唯一。妄图篡改离分。每每看着自己的掌纹变浅变短,轻轻一笑。每次看到她的掌纹慢慢变长,还是轻轻一笑。
渐渐的。她会在梦里见到他。冷漠的深情。那样遥远的注目。会在清晨突然想不起他的名字。她不再一遍遍的问他。只是自个慢慢想着。直到他提醒她,可以叫他明。
她害怕失忆的感觉。隐隐觉得自己忘记了许多事。望着天边的晚霞如血,会突然莫名的难受。固执地想要留住一切。却偏偏莫名其妙的失忆。
那一天,她坐在草坪上,又望着天上的云彩失神。微风拂动大片大片的四叶草。
森林的气味诱惑她前去探寻。一步步,都是命运的棋子。树影渐渐退去。丛林凸显尖尖的塔尖。她又再次走到那扇门之前。命运的齿轮再次转动。这一次,黑塔的门由她亲自打开。那个人依然固守在黑暗里。只等着,等着,那扇门由她打开。
而在九天之上的爱神宫殿,东宫明书写下爱星西涅和自己的名字,终于将它们用红线一丝丝缠绕,一圈,两圈,尽可能的永远不分开。
黑塔。
他不知道究竟住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多久了。只是脑海里反复出现一个人的声音。那个人,一直在说,等我,等我来带你出去。她的面目总模糊不清。让自己诧异这是不是幻觉。可是梦中她握住自己的手抚摸塔壁铭文的感觉那样清晰。她的指纹还留在自己的掌心。她的气息还留在这千层的黑塔里。怎么能不算数?
爱星西涅站在塔外,犹豫半响,终是推开了那层厚重的塔门。光线汹涌而入。他坐在黑暗里。眯起眼睛。抬起手臂试图阻挡光亮的入侵。她张大好奇的眼睛一瞬不瞬盯着他。不知为何,眼泪沿着脸颊流下,她竟无知无觉。
那一瞬,他们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她依稀还是那个不谙世事的公主。有一个人会陪着她看满天繁星。有一个人会陪着她走玩禁忌之塔的每一步阶梯。有一个人会在深夜守在她的窗前吹奏那首最荡人心弦的曲子。
那个人,不是她的影子,却一直跟在她身后。
那个人,在她很小的时候就被封入泥塑,封存进铜像之中,埋进她的宫殿之下。灵魂却一直停留在她身边。是封印也是诅咒。
直到一次电闪之后,她的宫殿在一场大火中淹没。绝境中,她记得有一双冰凉的手捂住了她的嘴巴和鼻子。她永远记得他身上的铜臭味和泥土的气息。
每次夜晚,她总是梦见有一个人静静的站在那里看她,她还以为是梦境呢。原来都是真的。黑塔中的陪伴,这一切都是真的。
她对他伸出手,一如当年他做的那样,在火海中,在禁忌之塔上,在千层黑塔上,在每个她茫然无措的瞬间,他对她也伸出了手。
他说,来,西涅,我带你离开这。
她说,来,河洛,我带你离开这。
谁还记得谁的容颜?即使光阴流转?爱星西涅这个名字被深深地刻进了黑塔。连同那个沉溺在光阴洪流中的琥珀色眼睛男孩。
后来的后来,我们能怎么办呢?我们能去哪呢?恋人要逃离整个世界?有这个地方吗?花城?千里城?妖异之国?
时光快步到未来的某天。
当他在世界唯一洁净的海域冰城里发现生命的痕迹。他隔着厚厚的冰块看见她绝美的容颜。那一瞬,他莫名的心痛。淡淡的光线投射下一片阴影。她睁开眼睛。眼眸深处就是一整个时空的静谧。那一切的惊心动魄。都是远去的烟灰。她淡淡的看了他一眼。然后又闭上眼睛。
因为,他不是他。不是他的河洛。却一样的固执的等待和守候。
时间再回到起点。那一天,他们牵着手从黑塔跳下去。
之后,东宫明和天宙多次逆转时间,也无济于事。在天界的日子。她曾经想要去爱他。她一次次的想要用心去记住一个人,他却一次次在她睡着后销毁她的记忆。
她祈求叶子每天为她保存一点记忆。他去北海驯龙。让钩吻做了一截龙骨鞭代替他守护她。
她暗暗发现原来天宙和他一样。无法保存记忆。他带她去了花城。还有那片森林。记忆最后消失的那天,是他睡在她怀里。
他心力枯竭。他给她了一枚手镯。让她永远也记不起他。最后,直到她看到天边的启明星。时光流转了多少个五百年。让他再见她的容颜。他点燃一堆梧桐枝。让所有相思成灰。
地狱之火,凡人永劫不复。所以这个世界再没有了一个人。他叫河洛。
他早知道北宫离和爱星西涅是一个人。毁灭之神的宿命么?那就在一次逆转时间吧。永远沉溺在这时空的交错中。永远永远不要清醒。
睁开眼睛的时候。河洛还在那黑暗的角落里安静的睡着。爱星西涅伸出手指探了探他的鼻息。呼吸均匀。一定做了个很美好梦。还是什么都没想?西涅的笑容在静默的黑夜里开放。印刻在遥远的昆仑镜里。
谁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为她的笑而欢乐。为她的眼泪而悲凉。如此注意一个人的一切。这样的事,你是否做过?
这样的看着她,看着她无悔无故的走进一个悲伤的结局。她爱着的人,不是他。却不想忘记她。依然爱她。
重复一日日的忘记又重新被吸引直至沉沦。这或许是天宙的写照。这一天,当塔顶的岩浆渐渐落下。爱星西涅和河洛相拥在一起。他们平静的接受死亡。天宙却突然出现在那团火焰后面。
天宙说,“是西涅和河洛吗?我是来带你们走的。”
娃娃的脸。圆乎乎的眼睛。在塔顶滚滚岩浆之后张望。
单纯的孩子。只知道什么是快乐和不快乐。
穿越浩瀚无际的黑塔森林。河洛一直牵着西涅的手。漫步青草山坡,采集一朵芳香四溢的白色花朵别在发际。走在路途,沿路都是嫩黄,洁白,红艳的曼珠沙华。谁饮下忘情的汤,却哭着说永生难忘。
终于到了那种城池。千里之城。天宙乐悠悠的去开fang。竖起手指头,孩子般大声喊道,“老板!三间!”
爱星西涅的眼色和皮肤都算正常,只是红颜白发。河洛细心的为她找了一身素色披风隐藏头发,又以面纱盖住脸,遮盖皎洁的面容。
临近傍晚,天色阴霾,河洛明明刚关的窗户此刻正大大敞开着。一道红色魅影飘忽而至。睡梦中的西涅被惊醒。迷糊的睁开眼,坐起身,抬起头。那个人就站在那,眯着眼睛盯着她的脖子。
河洛听到西涅房间的异动后,快速披衣冲进去,只看到西涅坐在梳妆镜旁,眼神幽红空洞。洁白的脖子上一道被撕裂的口子鲜血如织。
近距离的死亡,最震撼人心,就是自己最在乎的人消失在自己面前。河洛蓦然流泪。终是静静的走过去,抱起她,向门外走去。素衣被鲜血染红,凝结在胸前。
那一天的天空红艳如血。有粉红的花瓣弥漫天空。河洛抬起头望向天空,西涅的眼睛微微一动,然后慢慢闭上了眼睛。
诡异的一幕终是惊动了官府和百姓。将士围成一圈圈的围城。人群的转动像是一个个谜题和网。刀锋相向。河洛不闪避,也不退让。一步步走向城门。只想带着西涅回到黑塔,那样就可以重新开始。
那愿望终是没实现。当梧桐枝燃起一阵阵轻烟时,人群中出现了一个人的影子。琥珀色的眼睛。一身血衣如花。不是河洛是谁?那怀抱爱星西涅走向火海的又是谁?肉体泯灭,而离别何时结束。
黑塔。空旷的塔身传响空灵的对话。
“河洛,你会陪我到最后吗?”
“会的。”
“为什么呀!”
“傻瓜,想知道吗?等时光告诉你吧!”
“现在不能告诉我吗?”
河洛宠溺的笑笑,抚摸西涅的头发,“你呀!”
“河洛,你记得我的样子吗?”
“会一直记得。”
“可是,我却看不见你。不知道你是什么模样。以后就算看见你也认不出你。”
“不会的,记住我的气味吧。西涅的嗅觉不是最敏吗?像狗狗一样。”
“呵呵。是呀。因为看不见,我的嗅觉才那么好。”
“不生气吗?”
“不生气。你说的是事实。”
“那我就变成星星吧。这样就可以永远永远的陪伴你。”
“河洛,如果有一天,我变成另一人的模样,你会认出我吗?如果坏人不想你认出我,你会在陌生的面孔中认出我吗?”
“嗯......”
楚之白衍正式住进了千里城。准确的说,是住进千里城的地下。渐渐地,白十发现白陌离越来越诡异。老是在半夜对着一轮皓月出神。
那副被抬进祠堂的母子棺木,出人预料的出了事。一群孩子半夜去那实现谁最勇敢的赌约。白陌离赶到时,魔心肆意,为了保护不听话的孩子脖子受了刮伤。杨亮刚想出手,楚之白衍已经飞身而去。
白陌离看向白衍的那一眼,让杨亮心痛,让百十心惊,更让白衍心如刀割。一向决绝冷漠的白陌离,怎么会有那样忧伤的神情。那样的神情,他见过一次便不忍再见第二次。在黑塔之上,她回眸一望东宫明,然后转身对着他微笑,却泪如雨下。紧接着,纵身跳入滚滚地狱岩浆中。
她怎么会有,怎配有那样的眼神。当晚,白衍就撕裂了白陌离脖子,拼命的吮xi她的血液。这个女人,真中了她的毒吗?紧紧地闭上眼睛,不屑,或许不敢,更也许根本就没想到看白陌离痛苦的脸。这天晚上,他就睡在白陌离的床上,却梦见了西涅。
那个在黑塔里悉心照顾自己的女孩。他站在一边彼岸花海中,就这么静静的望着她,中间隔着浩渺的忘川河。她对他笑,然后面容模糊......
早上起来的时候,白陌离已经走了。桌上摆放着一丛红色彼岸花,虽然知道他不必吃东西,却还是准备了可口的小点心。小小的一团糕点,带着陌生的指温。是清明节才能吃到的团子。这种味道,他隐隐记得是谁和他一起共享过。
时间之轮再次逆转。
北海之滨的一艘商船上,西涅缓缓睁开眼睛。轻纱晃动,光线并不刺眼。谁这么温柔贴心,一直举着手臂为她遮阴。是河洛吗?西涅轻蹙眉头,怎么会没有这个人的半分记忆呢。似乎觉得并不熟悉。
乘坐着这艘商船外面显眼里面却破败不堪,有很多东西都接近颓败。东宫明不敢把西涅一个人留在阴霾密结的船舱,只是在甲板上布置了凉椅,日日夜夜的守候。
船长是一个战战兢兢的老头,没事就鬼喊鬼叫的说是遇见海妖了。其他的船员,没事也不会多说话。一副戒备森严的样子盯着两人瞧。海风咸咸的吹拂过来。海面宽阔得不像真的。
天色也是极其美丽的蓝色。清新爽朗。
吹着吹着风,西涅就慢慢闭上了眼睛。迷迷糊糊的,只听见一个人的声音,很是好听。那个人慌忙的扯着她从一处漆黑的塔里往光亮的地方走。那个人的眼睛也很好看。淡淡的笑意。眼睛是两颗琥珀。
这天晚上。月亮极亮。西涅醒来的时候,河洛不知去哪了。印象里,似乎喜欢白衣的并不是河洛。
白华拖着影子走动。西涅迷迷糊糊的听见流水声音就跟着下了船舱。
隐隐约约,听见凄迷的歌声,一条金尾美人鱼被囚禁在牢笼里。他哀怨的瞅着她。用极具诱惑的声音说,“来。带我出去。”
船队一刻不停的赶往北海之滨,东宫明每每夜晚失踪,西涅就会走到美人鱼的旁边用铁锉一点点磨着铁条。
她对美人鱼说,你放心,我一定在他们发现之前救你出去。
美人鱼邪魅轻笑,多傻的人呀!
西涅依然天真,一边忙碌着,一边跟美人鱼说话解闷。
“嗨。要不我跟你讲个故事。”
“什么故事?”
“引魂师的故事。”
“嗯。”
这个故事从一开始就是个不断重复的圈套。一遍遍,说着不厌其烦的故事,在故事的人沉沦,故事外的人不知会有何反应。
故事结束的那晚,西涅梦见美人鱼的身体在一点点的腐烂。最先开始流血的是心脏,然后是耳朵,鼻子,嘴巴,眼睛......
这一晚,西涅快天亮的时候才来到水牢。她认真的观察了美人鱼的脸和身体,红肿着双眼说,“你想要出来吗?”
“怎么不想?”
“那我进来,你出去,去找她。”
“哼!找谁?”一波波的水浪摆动,美人鱼笑得危险邪恶。
“你爱的人。”
“我爱的人?你知道什么了?”
西涅苦笑,“我知道的是,你的心已经被船长和船员掏出来了。现在的你,只是那个不散的诅咒。我一直奇怪为什么,每晚我弄出那么大的声响,他们都没有发现。刚刚我都看见了,他们一个个,在重复先前的死亡。而我,就是你的猎物。我愿意用我的生命交换你的自由。”
金尾人鱼看了西涅良久,还是不懂为什么这个女孩会愿意主动放弃自己的生命。沉默了会儿,终是问出了心里的疑问,“你为什么这么做?”
西涅潜入水底,摸出那把割开金尾人鱼心房的刀,将它放在胸口,“因为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即使再怎么骗自己,也骗不了那颗跳动的心。东宫明再怎么掩饰,也掩盖不了自己的味道。而河洛的体味,和他一样独一无二。怎么允许轻易被假装。
金尾人鱼从幽牢里出来的时候,天上的阳光正透过云彩。他一直没办法忘记,最爱的人是怎样被人取出心房慢慢化成泡沫,而又是怎样的忍辱偷生,宁可自破心房,灵魂被禁锢在水狱,也不愿意永远的消失。而那个女孩,就这样永远的随着铁牢沉没大海的中央。
爱总会有结束的时候吗?夺去美人鱼心房的人,被诅咒永生永世以血为生,生生世世不老不死,直到你爱的,你恨的,都已远去,你却还孤独着苍老着。
偶尔的一瞬间,金尾人鱼突然记起,那个在黑塔里反复说着的故事,一个关于时光与记忆的故事。而当时,他还不过是潜游深海,偶尔经过那黑塔深邃洞口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