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战火未歇的一年。
承湘二军为了争夺长江下游一带,从开春打到冬月,仍旧没个尽头。宛城已经落了两次雪,每一次都带来彻骨的寒。那冷意袭入人的四肢百骸,好似用尖刀剜着肌肤,寸寸凌迟。天色渐晚,雪也有下大的趋势。城南小学便提早散了学。安歌将学生们有秩序地送到校门口,并与他们微笑告别,又站着看了学生们的背影好一会儿,才撑着伞往自己的住所走去。一路风雪肆虐,好在路途并不远。那是一栋略微陈旧的小楼,看起来似乎已经许久无人居住了。可安歌偏就喜欢这样的环境,安静古朴,给人一种岁月静好之感。并且离学校又近,不过是一条街的距离。这对她来说,再合适不过。一进门,奶妈便走了过来。她边接过安歌手中的伞边道:“今天怎地回来这样早?”
“雪太大,学校就早一些放学了。”安歌对她微微一笑,“然儿呢?”
“他玩了一整天,累极了,这会儿已经睡下了。”说到然儿,奶妈的脸上满是慈爱的笑,只是如今年纪已大,少不了道道岁月留下的印迹。她捋了捋鬓边的白发,“外头冷,快进屋吃饭吧,待会儿饭菜都凉了。”
桌上,饭菜还冒着腾腾热气,安歌呵了呵双手,笑道:“还是家里最温暖。”
她见奶妈一直站在一边,并不入座,疑惑道:“奶妈,你怎么不坐下吃?”
奶妈张了张口,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安歌疑惑道:“怎么了?奶妈,你是有什么话要同我说吗?”
“没,没有。”奶妈终是摇了摇头,坐到椅子上,拾起筷子,道,“快吃饭吧。”
安歌心中虽觉奇怪,却也没有多问。
饭后,奶妈进了厨房里刷碗。安歌则准备收拾收拾房间。却在角落的小桌子上发现了一张报纸。她是从来不看报的,奶妈虽说识得几个字,却也从不关心外头那些事。家里怎么会有报纸呢?怀着好奇心,她将那报纸拿起来看了看,可当看到右上角那几个醒目的文字时,她的心狠狠一震,双手也开始止不住发颤。
“承军少帅秦振北败退江林,生死不明。”
她死死地抓住报纸,心跳得一下比一下快,好像就要跳出嗓子眼似的。脸上也失了血色,惨白如纸。从前的那些往事瞬间便如潮水般涌入她的脑海。那些久远到她几乎已经忘掉的事,此时此刻却仿若昨日才刚刚发生过一般。
秦振北…
那个如恶魔般在她的生命中盘旋不去的名字,那个她恨了多年始终不能忘记的人。那样一个霸道任性,自私残忍地颠覆了她人生的男人,如今,生死未卜。
奶妈过来见到安歌手中的报纸,心中了然。她握住安歌的手,满目疼惜:“早上我上街买菜,听到街坊们在议论三公子的事,原来是早报登了那消息。我本想着隐瞒你,可你总归有权利知道这件事…”
安歌一直都是非常恨秦振北的,她永远都不会忘记他带给她的伤痛和苦难。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她都希望能够亲手杀了他。可是听到他生死未明的这一刻,她的眼泪却好像决了堤那般,再也不受控制。为什么,她会为了一个恨透了的人流眼泪?为什么,她明明一点都不想的,却那么不由自主。
“可怜的孩子。”奶妈伸手替安歌拭去眼泪,“你的心,奶妈是明白的。你是太恨他了,所以没法子接受他。可这么多年了,他终究还是在你心里扎了根。”
“奶妈…”安歌的声音也开始哽咽,“我没有办法忘记他曾经带给我的痛苦和耻辱,我真得是恨极了他,我明明是巴不得他死的。可我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了,突然觉得心好慌。”
奶妈也忍不住跟着她落了眼泪:“算了吧,恨了这么多年,已经够了。到底,他都是孩子的父亲。”
安歌心下一震,仿佛埋藏在心底深处多年的伤疤忽然就被人赤裸裸地揭开那般,血流不止,却又无法逃避。时光也在她的脑海中穿梭倒流,回到了十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