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骨肉分离

到了诊所,大夫有事,便让她们先等着。

等的工夫,木叶把木沙叫到一边,指着她的裤子埋怨道:“你看看你裤子,都被血染脏了。你念书是不是念傻了,知道会流血,还不垫个卫生巾什么的。这要叫别人看见……再说穿什么不好,偏穿一条浅色裤子……唉,我今天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因为想到要出门,木沙便自然地选了最喜欢的牛仔裤。

木叶的责怪已经让她无地自容,可自己也明白,错在自己,不能埋怨姐姐。可想起木叶说的那句“我就当又生了个女儿”的话,依然有些难过。

她扭过身,木叶已将她的裤子提起一些,上面的红渍触目惊心。

木叶翻了翻包,气恼地一跺脚:“烦人,我还没带纸来。”

木沙眼巴巴地看着她,木叶头一歪,喘口气道:“你去厕所等着,我去给你买条替换的裤子来,真是,还得买点纸。哎呀,怎么这么烦!”

说着,匆匆走到自行车旁,偏偏忙中出乱,不知是不是她一下子用力过猛,车链子掉了。

木叶气得把车子一推,跺着脚骂道:“他妈的,我今天真是倒霉透了。”

骂完,又无可奈何地把车子扶起来,开始套链子。

看着手上沾着的油污,木叶更加气急败坏,可越是气急败坏,越是套不好。

木沙本往厕所走去,听到车倒的声音,默默地走到木叶跟前,对几近崩溃的姐姐说道:“我来吧。”

“你来,你来,你就能行?你能行,还能有今天的事情?”木叶骂道,却依言把手挪到一边,扶好车子。

愧疚让木沙缩成了一团,这一团反而让她有了心无旁骛的专注。她似乎一下子捕捉到了链条和齿轮的切合点,坚定地把链子卡上去,再小心翼翼地慢慢转动脚蹬,链子便依次回到正位,最后全部与齿轮切合了。

她再试着转了转,确定好了之后,抬起头来,默默地看着木叶。

木叶虽然还在气,语气却缓合下来:“行了,你去里面等着吧,这里虽人少,也别叫人看见了。我一会儿就回来。”

木沙乖乖地回到厕所。回想着刚才的一刻,亲情啊,有温暖,也有寒凉。孩子啊,去了就去了吧,未来的幸福是无从保证的。

等了一阵,木叶才回来。她走到厕所里,把手纸、卫生巾给了木沙便走出去。待木沙弄好出来后,又叫木沙把外套脱下来围在腰里。

木沙围好衣服后,她转到背后看了看,这才回过身,从袋子里掏出一条黑裤子,在她身上比了比,又塞回袋里,“我着急,随便买了一条,能穿上就行。裤子手术后再换,内裤也在袋子里。”

木沙想了想,对木叶说:“你先回去吧,等事情完了,我坐公交回去,再去你家骑车子。”

“你一个人能行吗?”木叶问道,可她的话里已经有了答案,她的身上也透着不自在,不耐烦。

“没事的。我身体那么好。如果真有什么问题,我会给你打电话的。”

“那……那成吧。其实也就那么回事,没什么大不了的。我见那人打了孩子,照样能蹦能跳,能吃能喝的。我出来大半天了,也该回去给小蕊喂奶了。”想了想,木叶又说:“我刚从卡里取了五百块钱……我记得差不多是这么多……我再去问问。”

木叶说着,进了诊室,回来对木沙说:“医生说,你还得等一会儿。钱嘛,不出意外的话,三四百够了。你钱拿着,我就不陪你等了。”

木叶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五百块钱。递给木沙,“这是我自己的,你拿着。妈妈的钱我没动。”

“我还有四百来块呢。你再给我留一百好了。”木沙说着,抽了一张。

“多拿点吧,万一有事。”木叶把钱往木沙面前伸了伸。

木沙想了想,又抽了一百,“这回足够了。你回去吧。”

木叶不再推让,把钱收回口袋,围着木沙转了一圈,终于回到平时的样子,把手里的袋子递给木沙,叮嘱道:“那我真回去了。东西都在里面。你要有事,就打电话。到时我借辆摩托车,二三十分钟也能到了。”

“好的。”

“你不要出来了,在屋里等着吧。现在也不太早了。晚了要是赶不上车,就给我打电话,我来接你。”

“好的。”

看着木叶消失在门口,木沙也去大夫的门口站定。

等了一会儿,大夫出来,捏捏木沙的肚子。“可以了。准备手术吧。咦,刚才陪你来的那人呢?”

“我叫她先回去了。我一个人可以的吧?”

“可以倒是可以……行了,跟我走吧。”

她把木沙带到一个小间,叫她把裤子脱掉,去床上躺好,两腿分开放在支架上。

木沙在此过程中体会到讳疾忌医的另一层意义。

在陌生的疼痛突然到来又慢慢消退后,大夫举着一个东西,对木沙说:“看,这就是你的小孩,看样子是个男孩,很健康……可惜了。”说着,毫不留情地走到垃圾桶旁,丢了进去。

木沙的意识还没完全到位,随着大夫的言语,她看向镊子。上面的东西模模糊糊,脑子里的想法也模模糊糊。只在大夫把它丢进垃圾桶的瞬间,猛地心惊肉跳。

砖窑里死婴肉呼呼的小脚出现在木沙的眼前。她可以接受死亡,现在她还可以接受自己的谋杀,却对尸体的归宿这样耿耿于怀,想来真是虚伪至极。

一个人是什么样子,其实是很模糊的。多半时候,人们不过是此情此景中的匆匆过客。对于大夫来说,她不过是众多患者中的一个,对于木沙来说,大夫也不过是接触不多的大夫中的一个。

大夫说着大夫该说的话,患者做着患者该做的事。木然地付了三百六十块的费用,接过一盒止血药,木沙出了诊室,先抠了一片药干吞下去,又去厕所待了一会儿。等出血变得轻微,才换好裤子,把脏裤子折好塞回袋子里,来到外面。

她站在垃圾桶旁犹豫了一会儿,终是舍不得把换下的裤子扔掉。要真扔,那衣服也不该留着。可这实在是她身上最好的衣服。算了,要真说脏也是人脏,跟衣服何干呢?即使把它们扔掉,难道就能把这一段经历从生命中剪除吗?

定了定心神,又扭身朝后看了看,木沙这才迈开脚步,从阴暗的小巷里走出来。

外面的世界还是那样:房子、街道、行人、车辆。不动地等待着,会动地奔波着。木沙此时置身其间,脚底虚浮,头脑混沌。生命糊涂来去,活着、死亡,都承受不住深入的遐想。

回家,木沙知道这是自己接下来该做的事情。她来到大路上,看看天色,安静地等着公交。她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来,陌生的线路从她眼前经过,这让她稍稍放下心,她觉得她等的总是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