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表情达意

2005年的暑假似乎也是学过重温一样,过得模糊而飞快。

开学后,木沙升入初三。顺应其中趋势,选择成为一名寄宿生。宿舍在学校后面的一个小院里。宿舍前面是老师们的宿舍,右边后排是化学、物理实验室,前排是计算机房和音乐、美术教室。还有几间紧闭的小砖房,不知作为何用。

寄宿生的一大特点是上晚自习。除了寄宿生,镇上的学生也来。至于午饭,也有回家吃的,也有在学校的小食堂花一两块钱解决的。到冬天的时候,镇上有些人家还会做些饸饹面、炒菜来吸引吃腻了食堂又冻得不肯回家的学生。

开学没几天,就是教师节。

木沙也不知从哪儿来的热情,或者只是中午不回家闲得慌,眼瞅着杂志上的一些图片,便萌生了给老师做贺卡的决定。

手残的她当然无法独立完成,便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周围几个要好的女生,得到了她们的一致响应。

木沙负责根据老师的特点,选画、填词。她们负责设计造型,剪裁成品。贺卡之外,大家还凑钱买了材料,折了一些千纸鹤,结成两串,打算节日当天,挂在讲台前的灯线上。

一切准备就绪,木沙查看成果,总觉得在填词周围少了一些装饰。她想到了苏瑞。她不知道自己这份热情生出的最初,苏瑞是否也是动机之一。

升入初三后,同学学画就更“专业”了些。在老师的要求下买了画板等一系列绘画用具,利用下午的自习时间去学画。

其中,有那纯属凑热闹的捣乱派,有那三天打渔,两天晒网的潇洒派,也有王聪那样老老实实、按部就班的认真派。

苏瑞虽然是班里画画最好的,却哪一派都不是。他根本没有报名参加。

这种“最好”是提起来时被默认,平常又被忽视的。

这种“最好”得到了老师们的注意,却没有得到他们的坚持引导。

地理老师,就是弹木沙脑崩儿的那位,课上走过苏瑞身边,忽然回头:“你胳膊上那是什么?”

苏瑞把胳膊往桌斗里一藏,“没什么。”

“我都看见了。不会是纹身吧?”

“不是。”

“那是刮刮纸?伸出来我看看,快点,还让我自己动手?”

苏瑞这才将胳膊伸出来。地理老师抓起他的手腕,细细一看,“这是条龙?”

“是的。”

“刮刮纸刮的?”

“不是。随便画的。”

“你自己画的?”老师说着,竟用手指抠了抠,“还真是画上去的,你小子行啊。”

仅此一句,脑崩之仇算是彻底解了。木沙想:“算你有眼光。”

“你桌上的小人儿也是你画的。”地理老师放下他的手腕,指着桌子问道。

“是的。”

“你学过画画?”

“没有。”

“怎么不学呢?我看你挺有天分的。”木沙在心里使劲儿点头赞同。

苏瑞沉默,地理老师也不再说什么,接着讲他的课。一场对话就像梦一样,有头无尾。

后来,木沙他们学到《诗经》里的《君子于役》,语文老师叫大家把妻子望夫,牛羊归圈的场景画下来。

木沙举起笔,脑海中画面感十足:夕阳西下,远山连绵,牛羊嘶叫,望妇孤戚。可落笔时,一段线条刚出,意境皆坏。

想自己跟画画是无缘的了,欲偷窥苏瑞的大作。可那家伙只知说笑,却不动笔。

语文老师走到他们身边,对苏瑞说:“听说你画画不错,去黑板上画一个呗。”

苏瑞边忙摆手:“没有没有。”

语文老师对这个上课爱讲话的学生似乎没有多少好感,见他拒绝,没再坚持。转身对一边的木沙说:“木沙,那你去画。你的理解应该可以。”

老师们似乎都有一个通病:哪个学生成绩好,便认为他哪方面都好,习惯把表现的机会都留给他。

这下木沙可为难了,纸上都画不出来,何况在黑板上?

“老师我不会。”

“少啰嗦,叫你去你就去。从没见你婆婆妈妈的。再说,后面的黑板报不是你画的吗?”

这能一样吗?

行吧,反正出丑也不是第一次了。

木沙走上讲台,对着黑板想了想。几笔下去,山不像山,人不像人,牛羊走来脱了形,太阳半落瞎眼睛。

木沙画完,回过头,看了看老师。见她也是无语,更顾不了同学的嘲笑,吐了吐舌头,尴尬地走下讲台。

坐下前,瞟了眼苏瑞,他也在低头窃笑。

当日,木沙便有意无意地留心苏瑞的桌子,最后如愿以偿地偷看到他的作业:一条远线,一个女子,寥寥数笔,便已将心中所想具化。

晚上,木沙拿出那个空置已久的素描本,觉得它遇到了真正的主人。可主人愿不愿意接受它,还是一个问题。

现在,意识推动,木沙似乎找到了解决之道。

可木沙试探着向苏瑞要帮忙时,他却拒绝了。

木沙将自己的想法跟任杰一说,任杰当即建议道:“走,我们找他去。他家离我家不远。直接找到他家里,哼,看他还往哪儿躲?”

没想到这个建议如此生猛,倒让木沙有些为难。不过,她也想去看看苏瑞家究竟是个什么样子。从在学校的印象看来,苏瑞家境虽不如大伟小伟,应该也不是太差。至少比自己家要好些吧。他会因为穷放弃学画吗?

路上,任杰告诉木沙,苏瑞还有一个哥哥,在上高三,成绩还好。其他的木沙没问,任杰也没多说。

她们在一处门口停下来,任杰敲了敲生锈的铁门。

一个女人开了门:“是任杰啊?什么事?”

开门的人是苏瑞的妈妈,木沙偷眼一瞧,很普通的一个中年妇女。

“阿姨,我们找苏瑞有点事。麻烦你叫他出来一下。”任杰说。

“有什么事进来说。”女人让到一边,回走喊道:“苏瑞,你同学找你来了。”

她们没进去。在门口,木沙看了个大概,是座普通的老房子。

苏瑞光着上半身走出来,边走边问:“谁呀?”

木沙一见他光着身子,像看了他隐私一样惊慌地闪到一边。

“是我。”任杰大大方方,又似有几分愠怒地说。

“你?你找我干什么?”苏瑞已经来到门口,奇怪地问。

“不是我找你有事,是木沙找你有事。”事到临头,任杰倒又一推。

木沙不得不走回来,苏瑞吃惊地往门口一探头,“是你?你怎么找到我家里来了?”

木沙倒像个厚脸追星的小迷妹,不受欢迎地找上门来了。

可这时候,闪躲也来不及,反而叫人奇怪。木沙也装作大大方方的样子说:“我不是让你帮着给贺卡……”不等木沙把话说完,苏瑞打断道:“你等一下啊。”

苏瑞回屋片刻,再出来时,身上多了那件常穿的花衬衫。

不等木沙再说,苏瑞说道:“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我画画不行,没法帮你的忙。你怎么还……找到我家里来了。”

木沙见他还是拒绝,还这样“谦虚”,有些来气。“你画画好不好是你说了算啊?你要真画得不好,我至于死皮赖脸找到你门上啊?不就是让你帮着给老师做张贺卡吗?至于推三阻四吗?你好意思天天模仿林俊杰,就不好意思帮这么个小忙?哼,不帮就不帮,任杰我们走。稀罕?”

苏瑞有三大偶像,其一是张韶涵,在《神雕侠侣》播出后,又迷上了刘亦菲。而常常挂在嘴边的则是林俊杰。

他常常在教室后面,半羞涩半自在地模仿林俊杰:“大家好,我是JJ林俊杰,下面我给大家带来一首XXX,希望大家喜欢。”接着,他就旁顾无人地哼起来。可他唱歌不怎么样,不能像大伟一样聚起听众。

这时的他,虽不避人,倒也显得有些落寞了。

虽不追星,那时候,尚存半边轻狂的木沙还想,将来自己要是有出息能见着其中的某位,一定想办法让苏瑞也见上一见。

而如今,十几年已过,木沙沦为不能自活的废柴,而苏瑞也不知身在何方了。

那时,他还在那里,终于屈服道:“行,行,我帮还不行吗?明天上学我就给你画好,总可以了吧?”

当然可以了。

几张贺卡送出去,几个老师都表达了谢意。政治老师最高兴,因为木沙为她选的那张图片她最喜欢:雪山,蓝天,一架飞机静悬其上,见之,让人心胸开朗。

木沙最喜欢的人不是政治老师,也不知为什么会把最喜欢的图片给了她。

至于其余的老师,在他们的谢意里,木沙倒有些惭愧了。因为那礼物在自己看来并不十分合心意。

现在,不知还有没有老师喜欢这种廉价的玩意儿。和孩子老师间的相处也让她觉得无从表达了。

老师表达完了他们的谢意,就轮到木沙表达自己对苏瑞的谢意了。确实,他精致的花边让粗糙的手工增色不少。

把素描本带到学校不费什么事,可要把它交到苏瑞手中还得费一番心思。

木沙在心中演练几遍,还是把握不住结局。最后狠狠心,先送出手再说,他说哪话再对哪话吧。

木沙挑了个放学时间,有人不多,他又在座位上的时候,把本子放在他桌上。

苏瑞惊讶地抬起头来,随手翻了翻,“这是什么?”

“素描本。”

“放在我桌上干嘛?”

“这是送你的谢礼。”木沙郑重其事地说。

“什么谢礼?我做什么了?”

“你帮着做贺卡了呀。”

“怎么回事?我不能要。”

“不要也得要。这不光是我的主意,也是本子的主意。你才配做它的主人。”

“胡说什么呀?反正我不要,赶快拿回去。”苏瑞态度强硬。

木沙脑子飞速旋转着,企图想出一个不容推却的说辞。奈何,脑力有限,她不得不回到眼下,道出本心:“这是什么本子呀?素描本。不管你承不承认,你画画确实好看。而我呢?你也看见了。我留着它没什么用,不如给你。反正本子放你桌上了,我绝不会再拿回来。你不要也可以,往后走两步就是垃圾袋,你丢里面好了,只是别叫我看见。”

木沙说完,便迅速转了身,走出教室。

几天后,苏瑞隔着几张桌子,随口说道:“木沙,我哥明年就要高考了,把书整理了一下,找出几本练习册,说要给我。我那成绩就不说了。你需要吗?要不明天我给你带来,你看看用得着不?”

木沙暗笑:这是在搞礼尚往来呢。看来,本子他收下了。

“你看我像用功的人吗?”木沙反问。

“不太像。”

“那练习册就免了。要是有什么小说的话,倒可以带来借我看看。”

“哦,那我回去找找看吧。作文书可以吗?”

“不要。我宁愿要些旧杂志。”

“好吧。我记得倒是有那么几本《青年文摘》。”

喜欢苏瑞是轻浮吗?犯了错就不该表情达意了吗?说喜欢其实更多的是欣赏吧。明知他心有所属,自己又不想怎样,难道单纯的好感也不能表达了吗?

看着苏瑞如释重负的表情,木沙不禁幽幽地想:错之过,兼之丑之懦,是不是自己本该隐形于青春的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