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堂而皇之

之前,王老师因为木沙英语测试得了满分,试卷让她代为讲解。不知是否因此开了先例,语文老师也找到木沙,把教参交给她,让她准备《陌上桑》的讲义,并要求依据课文编排剧目。并且还说周玉梅已在二班讲过,效果不错。

木沙没有推辞。当晚,她没有在学校住宿,回到家里,吃过晚饭后,就把自己关到房间里,拿出语文书和教参,细细推想讲课内容。

一切注释妥当,木沙还想出了几句俏皮话作为课程开场。接着把剧目所需角色和表演者设想记录下来。忙完这些,已是夜深。木沙躺回炕上,一边看着黑黢黢的屋顶,一边想象着上课情景,心里对这篇课文忽然生出些阴暗的理解。

光鲜靓丽的采桑女,振振有词的炫夫计,以强压强,实则虚之,虚则实之,一切本意湮没在作文者永远的沉默里。

人们常说,艺术来源于生活,艺术高于生活。以其之高阻其之低,世间的卑贱者怕是不能在艺术里寻求生活的答案了吧。

美丽的活在艺术里,丑陋的、平凡的,哪里才是他们可以发光的园地?

至于自己,木沙是准备再次自嘲的了。

老师走上讲台,问木沙准备得如何。木沙站起来说:“还行。”

“那讲台就交给你了。”说完,便让到一边。

木沙拿着课本和教参随即走上台去。

“自古美人多故事。大家耳熟能详的四大美女,沉鱼落雁,闭月羞花,时到如今她们的故事依然为人们津津乐道。像我这样长得丑的,都成了时间马蹄下的狗尾巴花,不值一顾。”

“今天我们讲的也是一位美女,她虽不如四大美女闻名,其故事也在乐府诗里历经千年,熠熠生辉。她的名字叫秦罗敷,接下来,就让我们一起来看看她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木沙站到讲台上,落落大方地开白。

既而落了俗套,也还是要讲文章出处、词语解释之类的东西。

不知不觉,下课铃声响起,而木沙还没讲完。若不是急着上厕所,自己是对拖堂没有多少恶感的。可她也明白,谁也不喜欢拖堂。没想到偶然冒充了一次老师,就犯了如此禁忌。她尴尬地朝同学笑笑,脑子紧锣密鼓,思考着如何把剩下的内容三言两语结束了。

“……使君调戏不成反被嘲,罗敷貌美智更高。但问真假夫君事,各抒己见,嘿嘿,下面聊。”说完,木沙一笑,舔舔嘴唇,看向语文老师。

语文老师抬着圆脸,像是思考什么。片刻后却只叫她归坐,自己上台评价道:“总体来说还可以,就是有些东西没讲到。啧,中心思想不够突出,这方面没有二班周玉梅做得好……嗯,就这样吧,先下课,没讲到的地方下节课我再补上。另外你们编的剧目也得抓紧,周四我可就要让你们表演了。”

木沙腹诽:什么都离不开中心思想,况且这个中心思想我也并不十分认同。可实际上,她也知道自己并没有把课讲出想要的效果,时间上更是没有把握好。看来当老师不容易,当个好老师更难。

课文讲完了,老师并没有因为木沙讲课失败而取消剧目排演。所以接下来的第一要务就是编剧。木沙利用课间和午休时间解决了这个问题。

第二步就得招揽演员了。秦罗敷自然让班花许倩来演。许倩推辞两句,还是接受了。至于使君,木沙本想让大伟来担当,大伟却死活不同意。也没有其他男生愿意为演个路人跟女生凑在一块排练。于是最后演员都成了一色儿的女生。而使君在同学们的建议下最后由木沙担当下来,又矮又胖,油腻劲儿倒也相符。

服装不用想,道具本来也不用备,大家空口白牙,利用课余时间叽叽喳喳。其实,除了许倩,别人没有几句台词。方便之处在于,许倩的床铺紧挨着木沙,她们有的是时间对台词。

经过两天的排练,表演就要开始了。在表演当天,有同学突发其想,为木沙带了一把折扇,又由任杰为她高中带偏地扎了马尾,绑了一条红发带,折扇一甩,涎皮脸一摆,倒真有一点意思了。

好容易等到语文课,木沙众目睽睽之下走上讲台,看着台下期待的脸庞有些不好意思地报幕道:“想知美人如何斗豪强,大家请看《陌上桑》。”说完走到教室门旁。

“喔喔喔——喔喔喔——”几声鸡啼之后,罗敷上场,轻启双门,舒缓腰身。摘下挂在墙上的小篮,步态婀娜地向着城南走去。

教室不过四米宽,罗敷走得极慢,好让途中能够一字排开除担捋须的行者,摘帽理巾的少年,在田里忙着耕地除草的农人。尽管如此,路人甲乙丙丁看痴了眼,回过神来相互埋怨着下场时,还是撞到了一处。

现在,使君在小吏的护卫下坐轿而来,正探头看窗外春色。刚离了教室门口,门外竟走进三个女生来,大大方方地找空位坐下。语文老师走过去,跟其中一个低声说了几句话,然后对木沙说:“木沙,你看你们面子多大,玉梅她们连体育课都不上了,专门跑来看你们表演……不用停下来,继续,接着演。”

木沙回头看去,果是周玉梅。另外两个女生,一个见过不知其名,另外一个则完全没印象。

周玉梅冲她笑笑。她们的到来没让木沙感到荣幸,反而有些郁闷。本是班里自导自演的闹剧,自家儿关起门来,正彩倒彩只管喝,无所谓。她们这一来,反倒生出些别的期许,而这期许里的东西,木沙没有准备。

“好美丽的女子!去,给本官打听打听是谁家女儿?”木沙收回目光,眼睛一眯,装腔作势入戏道。

小吏弯腰躬背地跑开,直起身问过,又弯腰躬背地跑回来,赔着笑脸回道:“启禀老爷,是秦家女儿,自名罗敷。”

“秦罗敷……请罗福……好名。芳龄几何呀?”

“这个,这个……小的没问。”

“饭桶。”太守生气地拿纸扇往小吏脑袋上一拍,“让你问一,就不能捎带着问个二回来呀?不过,本官阅人无数,从不走眼。目测此女也不过十五六年纪。走,近前看个仔细再说。”

太守由小吏抬着挨近罗敷,低声道:“果是好女。”太守折扇一张,倾头问道:“美女可愿赏脸登车与本官共此一游,一游游到东阁楼哇?”

罗敷甩脸斥道:“太守何其愚蠢!你有妻妾多成行,我有丈夫响当当。我夫做官在东方,手下人马以千量。走街过府立前列,白马黑驹健无双。青丝系马尾,黄金络马头,坐骑如此奢,其人更鲜光。腰中鹿卢剑,千万金不让。再说他官运亨通,十五为小吏,二十为大夫,三十侍中郎,四十为城主……”闻此,太守嘀咕一句:“比我也小不了几岁嘛。”

“……最后再看他外表,他仪表堂堂,皮肤白皙,髭须有型。再看他气质,从容有度,稳重有方。太守聚会,座中千人,都说我丈夫出色!”

太守捋着稀稀拉拉的髭髯,思忖道:“我好像没见着这么个人儿……”

见罗敷语断,摆手道:“罢了,罢了。听这一通,叫人好生烦躁。你既如此盛赞你的夫君,你就跟他好好过日子吧。来人,起轿回府。”

说完,太守由小吏护着,扬长而去。罗敷长舒一口气,定定心神,接着采桑叶,也慢慢地走下台去。

剧终,掌声响起。好歹没有忘词,虽不完满,终是结束了。

语文老师也拍了两下巴掌,说道:“玉梅,你给点评一下呗。”

周玉梅大大方方地站起来,不疾不徐,条理分明地赞道:“木沙编排的这出《陌上桑》,主题鲜明,结构严谨,节奏松弛有度。人物性格突出,无论是行者、少年、农民,其行为动作既表现出职业的不同,也表现出年龄的差距。可面对罗敷,无一不因其痴迷,入了忘我状态,足见罗敷之美貌。侧面烘托,极尽其妙……”

木沙刚开始还认真地听着。她和周玉梅接触不多。只记得在画板报时,周玉梅因等同村朋友,自作主张地替她给一朵郁金香上色。花朵颜色富有层次,成了那次板报上最亮眼的一笔。平时,王老师总夸二班的板报好,木沙也见了,无论是字还是画,都是木沙她们所不及的。

但在木沙看来,却少了一些灵魂,也不知是不是嫉妒心作怪。

再者,周玉梅和杨云飞一样,字写得都很漂亮。听说,她还练过毛笔字。为此,王老师也特地找木沙谈过话:“我看了你的作文。内容且不论,你写的字吧,单个拎出来看着也还行,可凑在一起看着就有点乱了。卷面分也很重要啊。这方面,你不如周玉梅。杨云飞字也写得漂亮。你呀,抽时间,买本字帖练练,写字这方面还得加强一下。”

写字呀,字帖也买过,甚至拜了师傅,可终究不得要领。罢了,难道他们什么样,自己也非要学成什么样吗?

再一个记忆是,晚自习课间,一个同学跑来跟木沙说,他把周玉梅逗哭了,让帮着劝劝。木沙到了二班,果见周玉梅趴在桌子上哭得伤心。木沙不痛不痒地安慰她几句,作势打了同学几拳,还叫她上手来报仇。她没动手,却也慢慢止住了哭声。

现在,这个曾被男生逗哭的小女生接着说道:“……整体语言幽默风趣。使君和小吏的对话,使君和罗敷的对话,更是将使君贪图美色、仗势欺人的嘴脸和罗敷不畏豪强、自信机智的人格魅力表现得淋漓尽致。”

一席话终了,木沙对堂而皇之的赞叹生了反感,对周玉梅稳如泰山、滔滔不绝的态势萌出畏惧。

“木沙,你觉得玉梅点评得怎样?”

木沙站起来,硬邦邦地说道:“她说的比我们演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