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沙再回到家里时,村里正在修路。路长也就是从村头到村尾短短的一段。除此之外,每家出一百元,用以买砖把各家门前的小巷和地里的主干道砌好。
主路还在进行最后的施工,小巷已经铺好。看上去倒也干净整洁。每家院墙外,还砌了一个长方形的池子。道路两边也砌了高台,留出长的方的花池用来栽绿化树和冬青月季。
家里在木扁短暂的停留后,装上了有线电视。后来又嫌村里的收费太高,学着很多人家直接在房顶上支了一口大锅。
村里和家里有这样的变化,当然是让人高兴的。这也让配眼镜的要求变得不那么难以启齿。
辛父表现出前所未有的豪情。打算把木沙送到学校,亲自带她去配眼镜。
他们站在村口等车,由于村里修路,公交车只能绕行。
等了好久也不见车的影子。正有些着急,有个男人走到辛父旁边,问了两句,说:“我们正要坐面包车去Y县办点事。这样吧,我们捎你们到车站。钱呢,我们也不多要,跟坐公交车一样。车马上就来了,行的话,我们就给你们留个座。”
这没有什么不行的。
下了面包车,给了钱,道了谢。刚转身,就有车子从站里开出来。从车窗望去,人几乎坐满了。辛父没像木叶那样强悍地跟售票员讲价,老老实实地买了两个人的票,挨坐着,一路沉默地到了Z城。
到站后,他们又紧跟着上了公交车,来到市中心商业区。
他们商量着走进一家眼镜店。店的对面,就是如雷灌耳的大世界购物中心。店的旁边,是稍逊一筹的时代购物广场。
木沙是第二次来这个地方。第一次她跟亚宁步行了好长一段路才找到这个广告中的繁华地带。气喘吁吁,口干舌燥走了这一程,她们也只买了两个烤红薯,两瓶汽水。这是烧钱的地方,她们这样的穷学生只能看看亮。
所以当木沙走进装修得明净耀目的眼镜店时,心里不免有些忐忑,不知道这样的地方自己能不能消费得起。
她发现父亲也有些愣怔。可业务员很快就迎上来招呼他们,三言两语就把他们带入正题,使得他们再不好意思临阵脱逃。
验光、选镜框,剖镜片,包括等待的时间,都被业务员专业的解说填得满满当当,他们只需不懂装懂地听着,在涉及价钱的时候决定点头或摇头。如此一来,乡巴佬的他们倒也没有踩到多少露丑的机会。
七百度,按照店员的说法,以后需要时时戴着眼镜了。虽然这个数字有些沉重,但木沙倒也可以接受。第一次配镜时已有四百度了。时隔三年,发展也属正常。她感到奇怪的是,班里的沈澜只有五十度,就开始嚷嚷着看不清,要配眼镜。而自己竟然已经有七百度了,也不知道不戴眼镜的这两三年是怎么过来的。
镜价一百六。虽然进来时已多少有了心理准备,但听到这样的价格,心里还是骇一跳。木沙紧张地看着辛父,生怕他以曾经的四五十计算,但辛父却从裤兜里摸出几张票子,粗眼看去,有个五六百,他爽利地付了账,先走出了店门。木沙提着包装好的眼镜跟在身后,觉得他的腰板也比往日直了几分。
家里变得有钱了?怎么可能?或者家里盖房子借的钱还清了?这倒是可以奢想。
木沙站在路边,眯着眼瞭望回校的公交车。新眼镜还没习惯,先装在书包里。她也只打算上课的时候戴戴。有同学常年戴眼镜,摘下后成了鱼泡眼。木沙可不想变成那样。她眼睛又小,眼皮又厚,要再鼓起来,岂不成了猪头蛤蟆眼?
辛父回过头,“你怎么不走了?”
“我在等车回学校啊。”
“先不急着回去。你妈叫我看着给你买条裤子。”
这样啊。
“唉,我有多少年没来这里了?想当初,我们在这里干活,都是拉着车子跑来跑去的。如今变化这样大,都认不出来了。”辛父看着眼前的车水马龙,感慨地说。
木沙把视线平行投过去,眼前的景象于她来说也是遥远的。只是这遥远出于现在的陌生和未来的不自信,而不是像辛父般来自沧海桑田的今昔对比。
他们接着拐进了附近的女人街。一路逛下来,衣服很多。绕过贵的,忽略不喜欢的,割舍不适合的,最后的选择便变得寥寥无几了。对于木沙来说,逛街是件很伤自尊心的事情,好在身边的人不是木叶,不然更加倍来气难堪。
她草草选了条米黄色休闲裤,付了十四块钱,就离开了这热闹的伤心地。
时候已是下午。他们就近挑了个路边小摊,买了两碗凉皮,两个烧饼吃了起来。
自木叶带她在Y县的陕西人处吃过凉皮后,木沙便对这东西念念不忘。她在外面吃东西,无论春夏秋冬,首选都是凉皮。味道也不是每次都尽如人意,连着当时的心境,其中也不乏让人失望的,叫人恶心的,惹人欲怒的。
吃过东西,辛父把她送到学校,破天荒地给她塞了一百块生活费。安吩了她几句,人就回去了。
晚自习时,趁着没人注意,木沙把眼镜掏出来,戴上试了试。前所未有的清晰反而让她觉得头晕、陌生,甚至有些害怕。可这次,她没有一下子将之束之高阁。一百六呢,再说自己确实需要它,并不是以前的无可无不可了。
她戴着眼镜走出教室,视野里楼梯变得窄小错位,颗粒分明。她小心翼翼地走下台阶,来到操场。视野里,黑暗也变得前所未有的纯粹。
木沙回到教室,把眼镜收进盒子。萧萧奇怪地问:“你不是配了眼镜吗?怎么不戴?”
“还不习惯。”
“拿来我试试。”
萧萧刚把眼镜在耳朵上架稳,就着急忙慌地取了下来。
“唉哟,我的妈呀,晕死了,简直天旋地转哪。”
“那是,你又不近视。”
“我又不看书,不写字,要还近视,我就一头撞死算了。”
“也是。”
“木,你信不信,我在这里都能看清视力表上的最后一行。”
一个眼睛里住着星星的人,视力能有错吗?可这是晚上,她们又在最后一排,看教室旁边那芝麻点的东西真能看清?
“不信,你去试试。”看到木沙怀疑的表情,萧萧自信地说道。
木沙真走到前门,先指着倒数第二排。
“直接指最后一排。”萧萧冲她喊着。
一个,对,再一个,对,再再一个,又对,丝毫不用迟疑。唉,还有什么可测的呢?木沙踮起脚,把脸贴上去,才勉强看清这一排等级为2.0。
“你真厉害。”木沙走回来,坐回座位上,由衷地赞叹道。
“这算不了什么。它就是再小小小,我也照样能看清。”
行了,这已经够伤人的了。
第二天午饭时间,木沙看《萌芽》正入迷,不想去打饭,趁着上厕所的时间,在水房里瞅瞅后面的操场,以期看到熟人,帮忙买份午餐。
真巧,萧萧正好站在眼前的树下。
木沙趴在水房窗台上,对操场里的萧萧喊道:“喂,萧萧,给我买一个夹饼。”
“好的。”
没用多长时间,萧萧回到座位上,把夹饼递给她:“木,你刚才戴眼镜了?”
“没有啊。”
“那你怎么能认清是我?看来你的近视也没那么严重嘛。”
木沙苦笑。那哪里是看清,整个头都糊成了一团。她只是从衣服身高和气质上认出她而已。
经萧萧如此一说,木沙细细一想,倒也觉得没戴眼镜时看到的一些东西,戴上眼镜后反而看不真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