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扁在X城把木沙接下车,看着她拎下来的一大兜吃食,不免吃惊,还有些好笑。
与上次低声下气的哀求不同,这次,木扁表现得很大方。
他把她带进麦当劳。可显然,木沙不是主角。同去的还有一个年轻漂亮、打扮入时的女人,还带着她公主般娇嫩的女儿。
女人问木扁:“这就是你妹妹?”得到肯定后,朝木沙淡淡地点了点头,之后便不再理她,一心护持着她的小宝贝。木沙也明白,自己这一副土样,是入不了涂了眼影、染了睫毛膏的法眼的。
木扁殷勤地为她们点了一份汉堡套餐,给木沙点了一份薯条、一杯可乐。然后便坐下来,逗弄小女孩,只偶尔问木沙几句。
木沙有一句没一句地答着,口里的食物并不对得起自己曾经羡慕的目光。她吃着薯条,看着眼前城市风的母女俩,不禁有些怀疑她们是否就是木扁需要投资的生意。可她很快就否定了自己的想法:这样的人,不是木扁这样的小混混能够投资得起的。
她吃完薯条,就说要走。木扁把她送出来,为她拦了车,并且摸兜要为她掏车费。木沙阻止道:“不用了,我走的时候他给了我五百块。”
“这么多?”木扁有些惊讶,但很快又恢复常态,“那行吧。”接着又叫她等等,疾步回店里把她没有开封的可乐取回来递给她。
“到Y县车站下车就行了。他们会进站的。”
“我知道了,你回去吧。”木沙接过可乐,看了看里面亮晶晶的冰块,才把视线转到离开的背影身上。
见他推门进去,木沙才把吸管放进嘴里,吸了一口,又辣又冰,不能说好喝,却是独特。
她没有再喝,也没有扔掉,只是拿着,跟拿着七块钱似的。
下车后,冰块化了,木沙把这花不出去的七块钱几气报销了。
把纸杯扔在垃圾桶里,等了一会儿,又坐上公交。回到家里,家里没人。她放下东西,朝地里走去。
父母果然在地里,木叶也在。
她忐忑不安地走到家人跟前,辛父抬头看了她一眼,便板着脸,又低下头去干他的活。
木沙怔了怔,转向木母,低声说了句:“妈,我回来了。”
“我看见了。”木母没好气地说。她转身对木叶说:“你别干活了,带你妹回家吧。”
“哦,我知道了。”木叶放下手里的锄头,拍拍身上的土,走到木沙跟前:“别愣着了,跟我走吧。”
木沙跟着木叶从泠沟里往回走,她回头看了看,母亲和辛父各自一边,并不相帮。扭回头来,什么叶子扫上她的胳膊,她不在意地将其拂到一边。
“爸爸妈妈……没事吧?”来到路上,木沙胆战心惊地问木叶。
“怎么会没事?他们已经分家了,妈妈现在住我那里。家里的钱也分了,妈妈得了三千块。等玉米下来了,他们就离婚。”
木沙一时不知如何反应。
“不过你放心,既然叫你回来,你就安心地念你的书。爸爸不要你没关系,我供你,我就当我多生了个女儿,有什么大不了?”木叶仰着头,一脸倔强,可眼里早已泛起泪花。
那一刻,木沙的心里是感动的。由于年龄的差距,性格的不同,她和木叶并不十分亲近。现在听她这样说,木沙仿佛又感受到了亲情的浓烈。
可她并不认为木叶真如她自己所说,能够心甘情愿地供自己读书。不能说木叶小气,可在木沙的心里,她确实节俭得有些让人难以理解了。
所以面对这样的亲情告白,木沙没有作声。
“你没带行李回来?”木叶又问。
“我放在家里了。”
“你自己去拿回来吧,别的东西妈妈已经收到我家了。我在村口等你。我已向爸爸保证过,不再踏进那家门一步了。”
木沙回家取了东西。
木叶看到她拎来的一袋子吃食,惊讶地问:“你怎么买这么多东西?”
“阿龙买的。”
“就是你那个男朋友?”
“嗯。”
“行吧。我们回家再说。”
到了木叶家,木沙看看躺在床上熟睡的小外甥女,问木叶:“姐夫呢?”
“在县里的工地上,晚上才回来。你把东西放在中间那屋。晚上,你和妈妈就睡那里好了。”
“我和妈妈在这里,你公公婆婆不说什么吗?”
“唉,管他们说什么呢?有庆他哥哥嫂子现在搬到学校去住了,他们帮他们看家去了,没住这里。”
“哦。”木沙心里稍微自在了些。
“你饿不饿,要不要先吃点东西?”
“不用,我吃过了。”
“那行吧。你回来上学,有什么打算吗?还是回你原来的学校?”
“我不回去了。我想明天就到实验中学去问问。”
“也行。赶紧得吧,已经开学十来天了,不知道你还能不能跟上。”
“应该没问题吧。”木沙想了想,语气也不十分肯定了。
晚上,木母回来,问木沙:“上次让你哥去找你,你怎么没跟他回来?”
“他哪儿是去找我呢?他只是去跟人家借钱,说他要开一家餐馆,就差装修了。一开口就要五千。人家不同意,只给了他八百块钱,当作跑路费。”
“唉,这个混小子……”木母简直气不打一处来。
“妈,你就别提他了。前一阵子他也跟我这么说的,我不理他。听三儿打电话来,他也朝她借钱了。”
“唉,我真是造孽啊,生这么个玩意儿……”
木叶转过话头,问木沙:“那你说回来上学,你那个男朋友就让你回来,没说什么?”
“他倒没说什么,只是说我念不下去了,再去找他。”
“你呀你,”木母气道,“现在也不让我省心。小小年纪找什么男朋友?你打电话来,说你在BJ。别人问起来,我都不知道怎个说,只说你在人家做保姆。”
“那个男人对你好吗?”木叶又问。
“还行吧。”
“他哪儿人啊?”
“河南的。”
“哦,都到外省去了。”
“也不远,临省。”
“他长啥样啊?”
“他……对了,我包里有一张他的照片。”
木沙把照片取来,给木叶和母亲看。
“个子还可以。”木母说。
“看起来年纪也不小了。他多大啊?”木叶说。
“二十五,跟木扁同岁。”
“这么大了还没结婚?”
“结了,不过又离了。”木沙说。
“我说呢,”木叶突然一脸嫌弃,“一个离了婚的人……还比你大那么多岁……”
木沙听了心里有些不乐意。暗自反诘道:“那姐夫倒是没离过婚,又跟你同岁。可他就好到哪里去啦?反正我是不稀罕。”
木母接过照片又看了看:“别听你姐的,离没离过婚,年纪大不大都没事,只要人家待你好就成。只是你什么都没有,就怕人家瞧不起你,让你受委屈。”
木母的话倒说到了木沙的心里,可是啊,也不是人家待你好就成,也不是人家瞧得起你就成,这感情的事情,岂是三言两语就能厘清的?
三个没有爱情的女人就一段已经结束的关系明里暗里地表达着意见,没有爱情很正常,没有幸福也不奇怪,可就连平平常常的婚姻关系也未必维系得住。
“妈,你真要跟爸爸离婚呀?”木沙在片刻犹豫后,还是忍不住问道。
“唉,你爸不坏,气人的是家里一出个什么事情,他不跟我一条心,倒愿意听外人指手划脚,胡说八道。离就离吧,我有胳膊有腿的,能养活自己。再说,我还有两个姑娘已经嫁人了,有落脚的地方。虽说你哥不争气吧,你现在也让人操心,可你们都大了,你哥说起来都结了一次婚,我的义务也算尽到了,他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至于你,上学我供着,不上学了也不愁嫁。你看,你自个儿都会找男朋友了。我有儿有女的人,还怕他一个老光棍?说起来他身边倒是有哥哥,有弟弟,可都是些什么玩意儿?离婚就离婚,我才不怕他。”
木沙听母亲如此说,不禁笑了,又不禁心疼起辛父来。毕竟,他也是力所能及地在疼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