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多少学校可望却不可即的学风啊。
可木沙却解读出一种机械的意味,并且庆幸自己最初没有成为其中的一员。固然,人们称赞“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学习态度。可现在的木沙,虽然同坐在屋里,却是那可怜的无人问津的“窗外事”,并且也不认为自己所读的就是“救己济人”的圣贤书。
木沙并不认为这完全是自己所寻的借口,但她在片刻的惊愕过后,真的感觉到了轻松和解脱——我不要成为统一制造的机器——这是一个不错的台阶,简直义正辞严,冠冕堂皇。
木沙放下手中的笔,把笔记还给同桌,开始一心感受这个精英班级带给自己的无助、惶恐。
下课后,木沙先给阿龙打了电话,说了自己退学的想法。他自然高兴,却又问道:“怎么,才这么两天就不上啦?”
“我跟不上课。”木沙老实招认。
“那你还信誓旦旦地要考大学呢。”
“好吧,你的意思是不让我去找你了是吧?”遭受奚落不很正常吗?
“别呀。你来吧。我给你的钱还有吗?还够不够车费?”
“够的。”
“那行,我在老地方等你。”
“那我挂了。我还得给我妈打个电话。”
“别急,我才想起来,你不是满十六周岁了吗?你看看能不能把身份证办了,出门在外,没有证件不方便。办之后你先过来,完了证件下来,让你哥或姐姐再给你寄过来。”
“行了,我知道了。”
许是学费真的太贵了,木母没有说什么,同意她退学的速度和同意她上学的速度几乎一样快。
“那你说好了,就给你姐打电话,让她来帮你拿东西吧。”
“好吧。”一个逃兵逃跑时还叫人来帮着扛枪拎棒呢。
接下来,木沙要做的,就是要通过学校老师的那一关了。
上课铃声响了,木沙吁了一口气,鼓足勇气向着办公室走去,准备迎接逃兵该承受的冷嘲热讽。
办公室里有五个老师正在谈笑风声,其中就有木沙现在的班主任。
她看见木沙在门口敲门,奇怪地问:“你怎么没去上课?有什么问题吗?”
木沙走进去,艰难地出口:“老师,我跟不上课,我想退学。”
“这样啊……”她目光里的关切随即变了颜色,同着脸上的表情,改成了鄙夷。可她还是克制住惯常的嘲弄,说:“一开始是难免的,你要进来时也给你提过醒了。你不打算再适应适应?有什么困难,老师和同学都可以帮你。”
木沙摇摇头,“不用了。我已经跟我妈妈说了,她也同意了。”
“这样啊……”
木沙眼角的余光捕捉到,其余的老师也变了脸色,可也只能当作没有看见。
在这个汇集了全市尖子生的学校里,木沙本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存在,现在更是一个临阵退缩的懦夫。他们自然不在意,走就走吧。
“那行吧。”老师思忖片刻之后,说道。
“我看看啊,你来了几天了……”她一边查找面前的资料,一边说,“四天不到啊……学费可能不会全退了,两三百是要扣的……嗯,好吧,你去收拾东西吧,过会儿来我这里结一下手续。”
木沙难为情地说了声谢谢,便退出了办公室。
她先去保安室给木叶打了电话,再去宿舍收拾好行李,坐等下课后,才又回到教室拿她的书本。
虽是课间,学生们大多没动,依旧在座位上看书或者整理笔记。
木沙低着头来到自己的座位,默默无言地把书本合上,叠起,抱在怀里,离去。
同桌抬头看了她两眼,终是没说一句话。
她去校门口等木叶,保安问她:“你这是要回家?”
“我跟不上课,退学了。”木沙说,已经无法在乎是否打脸了。
“你是插班生?上几年级啊?”
“初三。”
“哦,那可真是不容易。别说插班生,就一直在这儿念的也紧张得不得了。娃娃们苦哇,每天起早贪黑的,吃饭都得跑着去,跑着回。可不苦怎整,就说我吧,要不认识两个字,女儿在里面上班,就是看大门人家也不会要。”
唉,真不知这是安慰,还是暗讽。
“那你退学了打算怎着啊?去别的学校重读初二?在我们这里也可以读的。”
“我还不知道呢。”木沙含糊应道。心里却想:我怕是从此与学校永别了。
保安大爷又说了一会子话,木沙唔唔哎哎地应答着,十分难堪,一心只盼着木叶快点到,将她从尴尬里解脱出来。
还好,木叶也没让木沙等太久。
“你真的就这样不念啦?”木叶问。
“可不是嘛。”
“那学费能退?”
“我问过了,能是能,多少要扣一些。行了,不用问了,我们去找老师吧。”
这一次,没有多余的话,老师见她进来,便爽快地把学费退还给她。
她们去宿舍拿了行李,回到路上时,木叶还回头一望,感慨道:“名校就是名校,做起事来这么爽快。没想到两千五不到的学费还能退还两千一,这要搁别的学校,不知道要跑多少回,费多少口舌呢。”
木沙沉默不语。木叶说的是事实,可这也证明了她的无能,她恰是那明镜上的一粒浮尘,才会这样被人毫无留恋、迫不及待地拂去。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啊?”木叶问。
“还是回BJ。”木沙答。
“你还去找那个人啊。”
“是的,我已经给他打过电话了。”
“啧,反正我就是觉得那人离过婚……不过随你吧,你也已经大了。我们说什么都没用。”
沉默了一会儿,木沙开口说道:“我想先把身份证办下来。不知道好不好办。”
“那可不容易。现在施行第二代身份证。连换带办,可麻烦了。好多人办了半年也没下来,我听人说还有过了一年都没领到的。”
“唔,这样啊。”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走啊?”
“我明天就走。”
“那行吧。总之要是有人问起来,你可别说你在BJ找了男朋友什么的。你就说你在BJ打工,人要问你干什么,你就说给人家当保姆,知道了吗?可别犯傻,什么事都往真里说。”
木沙苦笑,“我知道了。”
“现在我跟你爸闹成这样,你留在家里也不合适,在你姐家长住也不是办法,出去就出去吧。可一个人在外,要多用点心。俗语说‘知人知面不知心’,可别被人家卖了,还帮人数钱呢。”
“哪能呢?”
“唉,我真是没用,你看看你们姐妹……你三姐六月份生了个儿子,一辈子算是这样定下来了……本指望你能念出书来,将来找个条件好的,可你又……唉,我真不知该说什么好哇。”
“妈,你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木沙把手放在木母的胳膊上,真诚地说。
“行吧,你们都大了,我再操心又能决定什么呢?去了以后记得给家里打个电话,我帮不上什么忙,好歹也要知道你们是死是活呀……”
木沙哽住,再也说不出话来。此去是死是活,是悲是喜,她也全然没有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