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古村

古村,多么浪漫的一个词。你背一个行囊开启一场说走就走的旅程,黄昏时分,当车经过一个稻花飘香的地方,就下车行走,迎着从稻田吹来凉爽的风,沿乡间小路一直走,穿过茂密的竹林、跨过游鱼清晰的小溪,你总能看到泥墙错落有致的古村。这时候夕阳刚好照在村庄,远远看去,凹凸的泥墙金光明亮,紫烟从屋顶袅袅而起,隐隐约约听到人们呼唤孩子回家的喊声,偶尔有狗吠或者鸡鸭鸣叫的声响。你坐在杂草丛生的田垄上,欣赏古村傍晚的繁忙景象,仿佛回忆,所有身在城市的人都曾来自古村;仿佛回归,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古村,从那里来,终将回到那里去。

我的家在湘南居,是一个古村。随着时代的发展,古村的痕迹已经慢慢淡化,四起的楼房渐渐把古村包围起来,可以让人们忆起古村的事物也越来越少。在过去,整一个古村都被包围在竹林里,在土匪横行的年代,即便是一个村庄也要有自己的防卫屏障,不像古城那般建起高大的壁垒,古村利用竹林做成天然的屏障。全村只有村口有一个城楼状的瞭望塔,两边建有壁垒,在瞭望塔和壁垒又开有射击孔,如果有土匪来犯,人们可以通过射击孔向敌人射击。村口的瞭望塔前是一片平坦的方形空地,村口向南而建,而空地越向南地势越高,整片空地没有任何屏障,这样的设计对瞭望塔极为有利,就算敌人在空地上卧倒,斜斜的地面也要把他半截身子直对着瞭望塔,这样就增大可能中弹的面积。而且在旧时代,村里用来防卫的武器都是火铳,装满铁砂射出去怎么也能打中个把人。除村口外,村子四周都是竹林,竹林里遍设陷阱,土匪有来无回。然而竹林里有通向外面的小路,只有村里人知道,而且人们不到万不得已也坚决不走小路,甚至村里许多年龄小的都不知道小路在什么地方,只有真正到了举村逃离的时候小路才会用上,至于历史上有没有用过小路?就不得而知了。

整个古村就这样在固若金汤的防卫之下度过年岁,几百年的时光过去了,古村不断发展。到了和平年代,随着古村人口的增长,四周的竹林不断被砍伐,建起了许多泥房,瞭望塔的两边的壁垒也拆了,只剩下墙根矮矮的一截,瞭望塔完整地保留下来,在它旁边开了一条出村的路,瞭望塔也就失去联通古村内外的作用。而我关于古村最初的记忆正是从这里的开始的。

幼年的时光里,古村村口平坦的空地上有一个小竹林,爷爷常常在竹林下编织竹制品。在那个时代,人们的主要经济收入是种植甘蔗和水稻,而编织竹制品则是一种副业,每当地里没有农活的时候,人们就坐在竹林下一边聊家常一边编制竹制工具。那时候的人们个个都是手艺人,编好了竹篮、竹箩筐,就拿到镇上卖,有时也有人来村里收购,这些竹制品不仅外观精巧、坚实耐用,而且价格实惠,深得当地居民喜爱。在我的童年记忆里,洋娃娃、变形金刚这些玩具是没有的,于是孩子们的玩具也多是用竹子做的,竹笛、竹枪、竹灯笼、竹玩偶等不胜枚举。在爷爷编织的时候,我就在一边玩,至于玩什么就已经没多少记忆了,只隐约地记得爬过竹子。玩累了就去找爷爷,这时候爷爷不知从哪里拿出一瓶子的炒黑豆,那个时候他叫我“狗仔”,古时乡村的老人都喜欢用动物名字称呼孩子,属什么生肖就叫什么,我属狗,爷爷自然就叫我“狗仔”。却说爷爷拿出一瓶炒黑豆,瓶子是装了腐乳留下的玻璃瓶,在物资不算富裕的年代,腐乳还是人们一道比较常见的菜,吃完后瓶子也不舍得扔,还可以用来装许多东西,例如种子、糖、干果等,或者作为腌制酸辣椒的容器,直到现在勤俭朴素的古村人民还保留着这个习惯。爷爷往往把炒黑豆倒在手心,不多不少,刚好可以用一只手握起来,我就接过来自己在一边吃豆子了,幼年时光没什么零食,这些炒黑豆应该就是我吃得最多的零食了。

从平坦的空地进瞭望塔,就正式进了古村,西边是厅堂,也就是祖屋,现在已经是文物保护单位了,东边是我家的旧房子,我在这里度过生命的前三年。其实关于三岁之前的记忆我并不深刻,隐隐约约有一些片段,那个时候喜欢看电视里的黄飞鸿,他每次练功夫都在风吹竹叶满天飞的时候,于是每当快下雨吹大风的时候我跟姐姐几个就跑到村口的空地上“练功夫”,风吹竹叶时使出一招佛山无影脚,那时毫无怀疑地相信自己以后肯定是个大侠。还有另一些片段,在我出生之前,爸爸就到外面打工,那个时候番禺还不属于广州,妈妈说爸爸在番禺工作,我总觉得番禺是一条鱼,爸爸怎么会在一条“鱼”里打工呢?于是常常幻想爸爸在一条很大的鱼肚子里工作,这条“鱼”得多大啊!有一次奶奶一早就坐在门口,我也坐在门口,好动的我要奶奶带我出去玩,奶奶说在家等着,我不知道等什么,没有多问就听话地跟奶奶坐在家门口的石条上等着,也不知道等了多久,突然爸爸回来了,在我的记忆中,爸爸都是过年过节的时候才回来,这下突然回来把我乐坏了,还带了许多好吃的,那时候觉得奶奶好厉害,竟然可以提前知道爸爸回来。爸爸把我托在脖子上到村子到处去逛,我觉得真幸福。

其实关于旧房子的很多记忆都已经模糊了,我离开旧房子快二十年,爷爷奶奶也早已离去,古村的故事更多的是听说的,而我所能记忆的就只有一些片段,妈妈给我擦脸、过年时爸爸在天井杀鸡后把下水用力甩在对面的墙上、爷爷住的屋子总不开灯、奶奶在门前的石条一坐就是半天,还有很多,这篇文章篇幅有限,不能再多说了,否则怕是说上几天几夜也说不完。然而我对旧房子和厅堂的探索则是在离开旧房子的几年之后,包括厅堂在内的许多村口附近的旧房子墙角都有对外的孔洞,这些孔洞可以用砖头堵上,也可以打开,我怀疑这可能在旧时代起了在屋里监视外面情况的作用,而且旧房子都有阁楼,有一次我在我们家旧房子的阁楼上发现了一些大小不一的石头,在阁楼墙上有开口,下面就是巷子,我似乎可以看到人们用投石的方式跟土匪作斗争的历程。

二十年过去了,现在村里已经建好了水泥路面,从省道一直到村里一路水泥路畅通无阻,原本村口的平坦空地建成了羽毛球场,而厅堂不远处也建好文娱广场。很多老建筑都用水泥改造过,厅堂门前的池塘四周筑起水泥堤坝,古井则整一个被水泥包住,看不到任何老时光的痕迹,而瞭望塔两边矮矮的残垣断壁则被新建的水泥路覆盖,厅堂也改建过,但是作为文物单位,改建的地方不多。村里的砖瓦房大多已经不住人,有些已经拆除,也许这就是时代发展的必然吧,但是从老时光走过来的人看着这些记忆中美好的事物逐渐被钢筋水泥覆盖,心里总觉得可惜,我想也许有一天除了用来祭祀的厅堂和瞭望塔,古村的所有痕迹都将消失吧。到了那个时候,当我走在古村楼房密集的小巷,也许会怀念今天,两边的泥墙残留着雨水流过的印迹。

如果你的心中有一个古村,那么在它消失前去看看吧,谁也不知道它会在什么时候就再也找不到了,如果你的心中还没有关于古村的印象,也去看看吧,每一个人都来自古村,灵魂也都终将回到古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