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暑假的时候,碑绫跟他联系,说想到ABOVE附医做志愿者。小姑娘似乎有学医的志向,也常跟合虔借相关书籍自学。合虔想,既然她有些知识基础,又这么热心,就答应了。
他最近很少进实验室,大多数工作都交给了自己的学生,只在实在需要指导的时候过去看两眼。科研和工作,对于他来说,仿佛都有了些微妙而宏大的差别。他的智力没有变,只是没了异能掌骨而已。可一想到自己是所谓“圣神”的血脉,他就心中难安,仿佛自己的一切成就,都不是靠他取得的,是靠超自然的力量打破自然法则“犯规”而达成的。做实验本来是他最热衷的事,到了现在,反而成了心理负担。这种忧虑虽然听起来完全没有必要,可却真实得很。不知道白芪当年是不是也有过这种感觉。
或许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感觉会淡下来吧。
他更多地投入到了强行继承来的管理工作中去了,偶尔也会像现在这样,无所事事地“闲逛”。
碑绫在导医台忙得不可开交。合虔看她工作做得有模有样,也挺欣慰。
小姑娘是在眼科做志愿。记得之前合虔也推荐北堂玉来ABOVE做个小手术,只是他一直没来眼科,反而先去了骨科。想到这里,合虔感到也有些对不住他。
在等待坐席上,合虔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一瞬间,合虔以为自己是出现了幻觉。珊瑚橙色的长发散在胸前,半遮着如美玉般无瑕的脸。
她闭着双眼,耳朵上挂着蓝牙耳机,手里拿着眼药水。鬼使神差地,他坐到了她旁边,用余光看着她。
“先生,不好意思,这里有人坐。”
还是那美妙的声音,和之前别无二致。合虔有些呆滞了,不知什么时候转过脸来,与她四目相对。虹膜晕紫,瞳仁清澈,她看上去依然那么纯净。
“先生?”
合虔说不出话来,隐隐感觉有什么东西顺着脸庞流淌而下。
“合公子?”
合虔回过神来,别过头去擦了擦脸。
“抱歉,是我失礼了。”
他匆匆站起身来,不料理鱼扯住了他的衣袖,道:“既是合公子,坐着也无妨。”
合虔重新坐下,没敢直视她。她太纯洁了,在合虔眼里,也很脆弱易碎。她是他的白月光,他从没想过攥到手心里。
“怎么认出我的?”他问道。
“猜的。”理鱼回答道,“如此风采又与我有旧,应该是公子你了。”
合虔已经冷静下来,重新看向她。她已经摘了半只耳机,又闭了眼,脸上带着浅浅的笑。
“刚做完手术吗?”
“不,是来复查。”理鱼回答道,“难怪公子先前对自己评价如此之高,果真气度不凡。”
“姑娘莫要取笑了。”
“几年不见,不知公子可还为过去的事烦恼?”
“过去的事过去了,只是现在又添了新愁。”合虔低声道,“这里也不方便详述,若有时间,我再登门拜访,再听你的筝音。”
理鱼似乎怔了一下,默默地关了手机里的音乐。
“不知姑娘如今住在哪儿?”
“我……很久不弹筝了。”
合虔有些难以置信,刚要问,只见理鱼又苦笑了笑,仿佛是回答:“筝烧坏了。或许之后会拾起来吧,毕竟能够重逢公子你,也是有缘未尽。”
她胸前好像挂了个木制的小圆盒,大半隐在外套里。合虔不小心瞥见,只觉纹路隐隐有些眼熟。
“小鱼——”
合虔回过头来,见一短发肤黑的女子提了奶茶往这边走。看到合虔,她的表情也怪异起来。
她在樊唤忒听说过合虔,当时是作为异能拥有者公开的,后来不知怎的,北堂玉又撤回了他的一切资料,吩咐众人不必再管他的事,只需注意“弹簧”就行。她隐约觉得这人与北堂玉之间发生过什么,但他和小鱼又是怎么认识的?
合虔意外地加了理鱼的联系方式,回到书室还有些恍恍惚惚。这样的话,南容竖和理鱼都没有死,闻人因也没有记恨他,之前剑螺真说的,一大半程度上都是为了激他的谎言。
他看到理鱼的动态,有些音乐分享,大多是古典乐器演奏,也有少量流行乐。有一首歌她循环播放了一整天,似乎是国外一位歌手的出道曲。他随手点了外放,舒缓的伴奏传出,映衬着莺啼般婉转的嗓音,仿佛圣歌一般空灵。
手机咔哒一声掉在了地上。
他要出去透透气。还没出地下,看见子车迟从不远处过来,手里拿了个小小的包裹。
“院长,这是北堂先生寄给您的,嘱咐一定要您亲自打开。”
合虔心里紧张起来,没说什么,接过包裹又回到书室,把包裹打开。只见包裹里装了一堆木制的小物件,全都是秘桐火机的形状,有的精致些,有的粗糙些,色泽和尺寸都与原件十分相似。
他有些怀疑,打开手机拨了电话。
“包裹我收到了,全是木雕。”合虔说着,“什么意思?”
“很多信徒会去保留这种东西。”北堂玉在电话里回答道,“有的是圣子分发的,有的是信徒自己做的。都是最近不久的制品。”
“他为什么要发这种东西?”
“不清楚。如果他还在你那儿,或许你可以问问他。”
合虔没有回答。三个多月了,他都没有去找他。就算去又有什么用呢?没有火机,没有完整的屏风,没有异能,他就没法完全治好剑螺真,剑螺真也不会跟他吐露什么。
“你知道南容竖还活着吗?”考虑再三,他还是决定问问北堂玉。
“事情处理得差不多了,她就先一步回去了。”
合虔听出了,他不仅知道南容竖没死的事,还拉她一起去执行了任务。
“她来高金了,我在ABOVE看到了她。是陪理鱼来复查。”
“……我知道。”
“你知道理鱼和南容竖都没死——”合虔有些惊讶,不觉提高了声音,“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是不是还知道……”
“合酩也还活着。”
“没错。”合虔尽量用克制的语气说道,“还在国外做了歌手。他没有杀人,跟我不一样……”
“阿虔,”北堂玉打断了他,“他只是没有杀你身边的人。”
合虔一时语塞,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是罗真教的圣子,罗真教策划的所有火灾和爆炸,就算不是他主谋,也和他脱不了干系。”北堂玉继续说道,语气颇为严肃,“为了达到目的,他可以随随便便牺牲无关的人,也不把他的信徒的生命看在眼里。他也没你想的那么干净。”
“那你还跟他合作?”合虔皱了皱眉,并不愿意听那些话,“你之所以会出现在祭典,是不是他带你去的?为什么瞒着我?”
“他想悔过,但我摸不清他的用意。那时,我觉得还不到告诉你的时候。”
“什么时候到时候?等你们全歼了罗真教?”合虔话语中已经有些按耐不住怒气,“我要是早点知道,或许也不至于……”
他没有说下去,喉咙酸涩,仰了仰头,看着天边。
“把他囚禁在官宫的是你,不是我。”
合虔一惊,或许也并非出乎意料。北堂玉猜到了。他已经知道了。
他说的不错。近来合虔总是控制不住脾气,感觉自己越来越不像之前的自己了。整件事来,北堂玉实际不应负什么责任。他没有错,合虔也不该冲他发火。
“……刚才……抱歉。”合虔声音缓下来,又说道,“是我乱发脾气了。”
“阿虔,有了火机,你打算怎么办?”
“我要……彻底抹掉罗真教的存在。”
合虔挂了电话,看着满箱的木雕,突然想起了什么。
“我好像知道它在哪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