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比翼归巢(下)

木鸢从未想过,有一日真的会有一个人对自己用心至此。

看着桌上的小礼物,木鸢终是忍不住弯着唇笑起来。恰好这一幕让伺候的丫鬟看见了,丫鬟忍不住打趣:“鸢小姐,我瞧这宋公子,对你可以尽心。”

木鸢笑意盈盈:“嗯。”

这段时间来,宋逸飞送的小玩意足足有一桌子。

宋逸飞每天翻墙过来的消息,整个院子都密不透风,没人传出去。

每天木鸢在院子里小憩的时候,宋逸飞都翻墙过来。

一来二去,木鸢也适应了。

木鸢的习惯也悄然改变了,每日坐在园中,精力也不放在花草上,只是为了等宋逸飞。

一月后。

木鸢坐在树下柳荫处,看着脚边的一株花草,怔然发呆。

今天,宋逸飞没来。

她一直坐到暮色昏沉时,宋逸飞还是没来。

第二日,木鸢踏出屋子,满园春此刻仍旧娇艳。

木鸢突然想放纸鸢试试,她叫人拿来纸鸢,试了试风,然后跑起来。

纸鸢飘飘忽忽的飞起来,鸟儿几欲振翅而飞。木鸢看着纸鸢上画的栩栩如生的鸟儿,她从来都没见过这种鸟儿,倒是好看的很。

这是几日前宋逸飞送给她的。

可是没等木鸢心满意足的放飞纸鸢,那飘飘忽忽飞起来的纸鸢就坠落至地。

木鸢轻蹙眉尖,捡起来。莹白如玉的小脸上此刻还带着薄汗。

她才气的摔门回屋,前院就有人来唤她。

木鸢只好又更了衣,然后在丫鬟的陪同下去了前院。

几个漆木红箱排排放在地上,家里的人几乎都在前院。

木鸢上前行礼:“见过爹娘。”

木夫人扶起她,“快起来快起来。”

木鸢跟着木夫人,站在她身侧。木老爷满脸喜悦,“鸢儿啊,这就是宋家才送来的聘礼。”

木鸢瞪大了眼睛,一时有些呆愣。

“鸢儿日后嫁到宋家,定要夫妻和睦相处。”木老爷笑着开口。

木鸢羞红了脸,这八字还没一撇呢,这么着急说什么……

木婉暗自绞着手帕,一口银牙都快咬碎了。

木鸢和宋逸飞的婚事,长辈们都在考虑日子。

距离木鸢十七岁,还有半个月。

宋逸飞从宋家快马加鞭的奔到木府,瞧见的却是卧在病榻的木鸢。

本就瘦弱的人儿,此刻更是脸色苍白如纸,瘦脱了形。

木鸢虚虚一笑:“你来啦……”

今日之事,木鸢早有预料。木鸢在娘胎里就先天不足,生下来一直体弱多病。她本就一直相信自己的期限不过是十七岁。

而且……她还知道另一件事。

宋家为什么一直不退亲?

她……早就明了。

木府和宋家早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联姻是再好不过的方法。可惜在出生之前就定了亲,若是知道木鸢如此薄弱的身子,恐怕跟宋逸飞定亲的就是木婉了。

宋家不退亲,既能全了脸面,又能博得赞赏。

何乐不为?

况且,他日木鸢亡故,木府……又不是她一位小姐。

宋逸飞的脚像是灌了铅,一步不能移动。他轻唤:“木鸢……”

木鸢勉强撑着身子坐起来,靠在床头,笑目看他:“宋逸飞,谢谢你这一月的照顾。”

宋逸飞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什么。木鸢的眼睛清澈,他……自惭形愧。

“我知道你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她苍白着唇,轻声吐露,“可是我还是很感激你。”她仰头笑着,笑目里装的他的身影。

“你见过木婉,她是个好女子,你日后,可否照顾好她?”她问。

随后又说:“就当是,看在我的面子上,劳烦你照顾好她。”

宋逸飞仿佛失去了语言的能力。

“我命不久矣,可是木府只有两位小姐。”

宋逸飞心猛的一缩,她知道!她都知道!

这是一场所有人都知道的戏码,唯独是她!瞒着她!可是……她早就看透了……

木鸢轻咳,苍白的脸因为剧烈的咳嗽浮现几缕红。宋逸飞立刻上前,扶住她的身子,轻拍她的后背。

“你早就知道,又何必?”

“我本就命不久矣,却碍了木婉的身份。木府待我不薄,我又有什么可怨恨的呢?”她笑的无畏,却刺痛了他的心。

木鸢亡故那日,正直她的生辰。十七岁的女子,湮灭在最美的年华。

那日,宋逸飞一个人关在屋里,怔然的看着自己桌案上的纸鸢。

那只鸟,叫鹣鹣,亦叫蛮蛮。

世人传说,它叫比翼鸟,只有一翼一目。

宋逸飞突然眼中有泪,他……他!

他本是想……那女子命薄,许她一场梦。可笑……可惜……可怜……

可笑她知,可惜她亡,可怜……他动了心……

有些人,不接触时以为无所谓,接触后,便觉不如所想当中的那般。

那两只比翼鸟的纸鸢,一只留在了木鸢身旁,随她一同埋葬黄土之下。另一只,在宋逸飞的书房。

木婉的心思自然是一心系在宋逸飞身上,找了理由便住进了宋家。看着宋逸飞日夜贪恋的看着那纸鸢,她心中嫉妒。

那纸鸢,她分明记得是木鸢的!

宋逸飞明显就是睹物思人!

可那唯一能当做念想的东西,也差点被木婉付之一炬。

残破的纸鸢被宋逸飞夺回,他一向的谦和有礼此时都灰飞烟灭。

他那日,打了木婉一巴掌。打完了之后他才想起木鸢的话。

“就当是,看在我的面子上,劳烦你照顾好她。”

宋逸飞看着残破的纸鸢,心中疼痛的厉害。

他何必呢!何必一时好奇招惹了那女子!让自己失了心魂,念念不忘……

他骑马飞驰到木鸢的坟前,跪地不起。

“木鸢,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眼泪忍不住簌簌而下,他对她有愧。

除了这三个字,他又能说什么?

若非他扰了她静如止水的心,她走时岂会诸多挂念?

将那残破的纸鸢埋在她坟旁,他捂脸痛哭。

世人传说,比翼鸟,一翼一目,唯有两只方可飞翔在天。

他将它送回来了,可是木鸢再也回不来了。

一时兴起,一时好奇。

一时留心,一时顾念。

谁入了谁眼眸,谁走进谁心间。

比翼本应双飞,倦鸟终将归巢。

可笑,只有一翼,终是徒劳。

比翼归巢,难以双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