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一)

叶云从念奴山寨出发的时候,帝都城外的穆兰枭辞别了他的姐姐,带走了马车里的那具冰尸,然后不知所踪……

唐小芸说:我好想再去一次哥哥的故乡,我要葬在那里,等哥哥回来。

她还说:我知道你一定会回来的,我要在那里等着,等着看你登上王位时的样子。那样子,一定很威风……

于是,就在大婚之夜,眼泪干透的穆兰枭抱起新娘的尸体,千里走马,翻越昆仑的顶端,去往那遥远的故国……

那是故事开始的地方。

但如今,一切仿佛都结束了。

《葬新娘》

今夕何夕兮,得娶新娘。

新娘不见兮,弄影椒房?

今日何日兮,失我新娘。

新娘已不在兮,葬彼高岗。

魂兮归来!

人面桃花兮,映衬相红。

奈何娇容兮,早已冰霜。

美人所居兮,琼瑶之上。

美人所往兮,是我帝乡。

归来,归来,

魂兮归来!

越彼昆仑兮,昆仑在望。

送我新娘兮,入土归葬。

雪山苍苍兮,黄沙莽莽。

踏我脚步兮,莫失方向。

归来,归来,

魂兮归来!

魂兮魄兮,随我归乡。

魂兮魄兮,随我归乡。

穆兰枭唱着这凄人的悲歌,踏上了漫漫归家路。苍穹之上,层云万里,一只大雁正孤独地飞行着,天地间,仿佛已只余它一个。

如今已过了迁徙的季节,它的同伴呢?只怕早已到了那遥远的南方过冬了吧?

那么穆兰枭呢?他的同伴又在哪里?只希望在那身碎冰融化之前,他能将他的新娘带回故国,入土随乡。

而此时,他的姐姐穆兰筱,从洛阳城出发一路向南,经南阳、襄阳、过荆门、荆州、先后渡过汉水、长江,五日后,终于抵达洞庭一带。

马车沿着沅江溯源而上,逐渐转西而行,去往她此次的目的地——湘西苗疆。

而在湘黔边境的三大山寨中,穆兰筱要去的正是江湖传言中实力最强也最为神秘的念奴山寨。

传闻百年前,念奴山寨传自赶尸派的一个很少的支派,后来赶尸派逐渐分化,如今早已不复存在,但其号称能“驱动死尸、奴役新鬼”之术却经各个支派传了下来。其实赶尸派能“驱动死尸”是真,但所谓“奴役新鬼”却纯属乌有。

赶尸之术经过念奴山寨历代女巫不断研习改进,最后她们不仅能驱动死尸、连活人也能任其摆布,这也是念奴山寨十二死士的由来。

穆兰筱从马头山渡过沅江已近一天,一路向西而去。山势越来越陡,林间的瘴气也越来越浓,路旁的石岩壁上爬满了藤蔓与藓苔,时不是能看到蛇虫出没。

“客人,你要去的地方究竟还有多远?”赶车的人冷得打了个哆嗦,眯着眼睛像是睡着了一般,有气无力地问了一句。他身上穿着厚厚的棉布大衣,下面也是棉布裤子,但他的衣服和裤子实在已烂得不成样子了,上下前后至少已烂了七八个大洞。

其中左肋下的一道口子足有五寸长,发黄的棉絮翻出来,冷风贯体而入,如穿梭一般切割着他枯瘦的身体。

这显然是一个乞丐,不知道被车里的女子用了什么法子雇了来,接下了这趟车夫的活。

“不远了。”马车里的穆兰筱回了一句,车窗外山风呼啸,然而车厢里仍然暖和得如同生了炉子一般。

“你总是说不远了,我也记不清你说了多少次了,只记得你最早一次说这句话是在两天前。”乞丐耷拉着脑袋,说话不紧不慢,也不像发牢骚,仍然眯着眼睛,手拢在袖子里。

帘子里的女子嘴角微微扯动了一下,但没有再说话,因为她这次确实没有骗他,用不了两个时辰,她就可以结束这场千里的旅程了。

“山里湿气很重,你裹上这张毯子吧。”穆兰筱从车厢里扔出来一张貂皮毯子,掉在乞丐的脚边。

那个已有几分疲倦的乞丐却仿佛没有听见一般,低着头打着瞌睡,连看都不看一眼。许久,才懒懒地张了张嘴道:“我不要呢,我穿惯了身上这件破棉袄,它再破我也冻不死,你这毯子虽然暖和,但不适合我,我一旦习惯了这毯子,等你再拿走时,我肯定就要被冻死了。”

帘子里的穆兰筱微微一怔,伸手将貂皮毯子又拖了回来,抚摸着上面的绒毛,想着对方的话,许久,突然莫名地苦笑一声,“你比我聪明多了。”

她的笑容凄然,带着点自责的意味。她突然想起刚逃出故国的那三年里,刀头舔血,衣不蔽体,食不果腹,那景象比眼前的乞丐更惨。

乞丐眼角抬了抬,仿佛来了点兴趣,睡意稍有点缓解,说道:“也有人曾送给你这样的毯子?”

“很久以前了。”她叹了口气,眼神空洞地望着手里的东西。

“后来呢?”乞丐仍然拢起了手,脑袋随着马车的颠簸一摇一晃。“是不是等你习惯了以后,他又把那毯子拿走了。”

“他没有拿走,”女子摇头,脸上表情变了又变,模糊的眼睛里现出积木崖上与那个男子离别的一幕。她突然笑了笑,“是我自己把它丢掉了,那种温暖我也受不了……”

“哦,”乞丐应了一声,声音有气无力,像是又要睡着了。“原来你和我一样的。”

乞丐重新睡着了,绯衣的女子望着手中柔软的毯子怔怔出神。

她突然觉得身子冷彻骨髓,全身开始颤抖起来,她用那厚厚的貂皮毯子紧紧地裹紧自己,裹紧,再裹紧,但毯子上却没有了那个男子的温度。

她生平第一次感觉如此强烈的无助与孤独。

这世上有些东西,你若从没拥有过反而没什么,但一旦拥有过,你就再也离不开了!

罪莫大于可欲,祸莫大于不知足。老子说真正的富有是无欲无求。因为无欲,所以无忧,因为无求,所以无缺。一个什么都不缺的人才是真正富有之人。

“什么人!胆敢私闯寨子?”不知走了多久,一声低喝,惊醒了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