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江湖儿女总为情(一)

——穆兰筱已来山寨作客,柳千叶如不愿合作,彼可陈述个中厉害。

天亮前,一封短信被塞入一只飞鹞脚上的小竹筒里,从念奴山寨息风亭放飞。

大法师子桑的床上,躺着一袭绯衣。天已近亮,桌上的油灯却还在明灭,守在床边的蓝衫少女尚自打着盹。

床上的女子挣扎了几下,无法起身。她侧过头看见伏在床边的少女,皱了皱眉:她自然不认得蓝衫少女,入眼的一切也完全陌生,但她清楚,她如今一定已是在山寨里。

见到正在瞌睡的蓝衫少女,穆兰筱反而不再动弹,也不叫醒对方,反而静静地打量起对方来。

那少女头枕在手臂上,齐眉的刘海遮过额角,只留出一张圆白的脸露在外面,平静而淡雅。

穆兰筱久久看着,眼里竟然有丝丝的羡慕。想来这蓝衫少女定然涉世不深,了无牵挂,了无烦恼。因为只有没有烦恼的人才可以睡得这么香甜。

珞璃从息风亭过来,推开了妹妹的门。

“啊,原来红衣姐姐你早就醒啦。”少女被惊醒,却先是看到了床上的穆兰筱,她轻轻拍了拍脑袋,“哎呀”一声:“我答应哥哥要守到你醒来的,自己倒先睡着了,我真没用。”少女懊悔,凑过去查看对方的伤势,又试着去探对方的额头。

“你是?”女子低声疑问。

“她是我妹妹,叫子桑。”一个男子的声音回答。珞璃缓步过来,站在少女旁边,面容平静。

“原来是子桑小姐,多谢。”穆兰筱躺在床上无力动弹,只点了点头,表示谢意。

蓝衫少女“嘿嘿”两声,笑意盈盈,摇手。“不用,不用客气,是我哥哥托我照顾你的,姐姐应该谢谢我哥。”

绯衣女子抬了抬眼,苍白的脸上带有笑意,语气却平静如常。“多谢族长大人相救。”

珞璃负着手,同样只是点点头,“姑娘身子太弱,需要多休息,子桑,去吩咐厨房郝师傅煮点粥送过来。”

“郝师傅只怕还没起呢,我去叫平吉,他什么都会做的。”蓝衫少女回过头,得意洋洋,“上次他做的栗子鸡哥哥也尝了吧,我说过最好吃了。”

珞璃展展眉,会意地一笑。他发现只要一提到那个少年,他这个妹妹就总能夸夸有词,说不出的兴奋,就像那个少年的手艺全是她教的一般,见人就得吹虚一翻。

他自然了解妹妹的心思,何况之前又有叶云的预言,平时也就放任他们两个厮闹在一起。珞璃冲着妹妹笑道:“好不好吃我不晓得,你别忘了,平吉一共做过三次,哪次不是被你吃个精光,我至今一块也没尝过。”

珞璃做着苦瓜脸,调侃。少女“啊”了一声,先是呆了呆,“哎呀,我说好吃就是好吃嘛,你,你难道还不相信你妹妹呀?”

“信,子桑的话我怎么不信。”他扯大嗓子,又指着少女的脑门道:“反正在这里面,那个什么‘平吉’如今比哥哥还重要了,这要是半年前,说出去只怕整个寨子里的人都不会相信呢。”珞璃半笑半语,没有好气。其实,作为一族之首,也只有在这个妹妹面前,他还能开开玩笑,谈笑自如。

子桑一跺脚,脸瞬间通红。“哥哥你,你又取笑我。”她吐吐舌头,想起自己早已待字年华,不久前还整天黏着哥哥玩耍,甚至还为了那种事莫名其妙地赌气,脸上不禁起了阵阵羞愧,现在想起来,真不知道族里人当时作何看法。

“我怎么敢取笑你,只要你不每天缠着我,我就念佛了。”珞璃打着哈哈,嘴下却丝毫不留情。

少女听他这么说,羞愧更盛,“哥哥你,”她抬头白眼望着对方,突然眼一横,竟有丝丝得意,“你再打趣我,我也不帮你隐瞒秘密了。”

珞璃叉起手,饶有兴趣地道:“我能有什么秘密?”

少女露出坏笑,转过身去,扶绯衣女子坐起。“红衣姐姐,你认得我哥哥么?”

“嗯?”穆兰筱皱眉,不明所以,抬眼探询地望向男子,珞璃也是一头雾水。

子桑“嘿嘿”一笑,“你不认得我哥哥没关系,我哥哥可认得你呢,他那天开‘苍穹的眼’,盯着马车里的你看了半天,眼睛转都不转一下。”

此话一出,珞璃脸上瞬间变色,“你乱说什么,”他低声喝斥自己的妹妹,却不敢去看另一个人的眼睛。

见哥哥少有的失态,蓝衫少女脸上的笑意更浓。“你以为我不知道,我施的咒,我的眼睛就是‘苍穹的眼’,没有什么能骗过我的眼睛。”子桑轻哼,有抓住别人把柄的快意。

“你,”被对方说中,珞璃口吃,脸居然阵红阵白。他抬眼看一下绯衣女子,然而对方的脸上是惯有的苍白色,表情淡然,并无尴尬。

“什么‘苍穹的眼’?”穆兰筱愕然,盯着蓝衫少女问。

“这个嘛,就让我哥哥慢慢告诉你吧。”少女一扬嘴,缄口不提,“我现在要去给姐姐煮粥了……”

“梨藕百合粥、香酥鸡丝粥、紫姜红枣粥、五香粳米粥、红豆粥……”蓝衫少女数着指头,“还有很多,红衣姐姐你想喝哪样的,平吉都会做。”

穆兰筱笑笑,看着这个一口一声叫她姐姐的少女,也觉得亲近。“就第一个吧。”

“嗯,梨藕百合粥。”蓝衫少女点点头,准备起身,忽又停住。“哎呀,不行,姐姐你身子虚弱,体凉畏寒,梨、藕、百合之类均是清热凉血之物,姐姐吃了这身子只怕要雪上加霜了。”

绯衣女子淡然一笑道:“我已大限将至,也不必管这么多。”

少女脸一沉,有了不快,“姐姐这就不对了,俗语说:‘蝼蚁尚且偷生,好死不如赖活。’,姐姐这样不爱惜身子,岂不连蝼蚁不如?”

珞璃见妹妹说话无礼,口无遮拦,忙示意她禁声。穆兰筱却“嗤”地一笑,被对方率直的话语说的一愣。许久,才道:“那依小姐,我应该喝点什么呢?”

蓝衫少女正言以对,握着对方的双手道:“姐姐四肢发冷,血气不畅,应是脾胃虚寒,再加一路上冷暖不定,受了风寒才这般虚弱。生姜回阳通脉,暖胃益脾,正好驱寒养胃。而红枣性温养血,素有‘百果之王’的美称,亦是补益脾胃的佳品,姐姐如果喝点紫姜红枣粥,对身子大有好处呢。”

“好,就依小姐所言。”绯衣女子微笑,心底却大有惊讶,不料眼前这个纯真如孩童般的少女竟也还知道稍许药理医道。

穆兰筱伸手,触摸对方小巧温热的一双手,突然有种错觉,感觉眼前的女孩像极了那个孩子,洛阳唐王府里的那个孩子,天真、纯澈,而热心。只是,和唐小芸比起来,这个少女的医术显然不那么高明。因为多年前她初进王府时,唐小芸只看了自己一眼,就知晓自己的病乃体内肺毒所致,而不是如今这个少女所说的脾胃虚寒。

到如今,只怕她的肺早已烂光了,治不治倒也无所谓。

穆兰筱强挣着笑意,子桑也笑笑。“我去叫平吉煮粥了,我知道你和我哥有正事要谈,就不打扰你们了。”蓝衫少女说完向她哥哥使了个眼色,走了出去,留下珞璃却一脸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