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昨夜星辰昨夜风

如果不是太师府里的那一声警报,聂枫只怕真的已走了。

他从赵寒烟的房间奔出,已近疯狂,就像他第一次进去她的房间时,拒绝了她的邀请之后一样。

黑夜已来临,聂枫就在黑夜里狂奔,一刻也不停下。

他不能停下也无法停下!他只怕他一旦停下来,就立刻会倒下去,然后,就再也站不起来了。

所以他只有狂奔,他必须离开这里。

他已决心绝不再回来!绝不再管太师府的任何事,因为他绝不能容忍自己像牲口一样地被别人利用!

赵铁鹤实在太过聪明,也太过卑鄙了!他从未见过如此卑鄙的人,也从未见过如此不择手段的人。

这简直已不能算是一个人,简直已是只连猪狗都不如的畜牲!

他只奇怪这样一个猪狗不如的人为何会是他的亲戚,而且还徧徧对他有那么大的“恩情”?

他想不通,好在他现在已不再去想,也不必去想了。因为他欠赵家的早已还清,赵铁鹤于他,也早已没有恩义可言。

他还留在太师府,一直只是因为寒烟而已。

可现在连寒烟也……

聂枫想到这里,突然一拳挥出,重重击在面前的一棵古槐上。树屑飞散,血流如注!

“寒烟~寒烟。”

他重复着这个名字,带血的手已攥成拳状。

他终究无法不去想,手也越攥越紧。

有时候,思想就是这么奇妙,因为它虽然的确属于你,但你却无法控制。

一个人可以控制自己不吃饭,可以控制自己不睡觉,但绝不能控制自己不思考。

有时候你越是逼自己不去想,就越想得厉害。

聂枫开始去想赵寒烟的话。

她说:“我既已知道自己错了,就绝不会再错下去,所以,我绝不会再骗你!”

寒烟没有骗他,他相信!其实他自己一直都相信。甚至这几年来,就算知道她的孩子有问题,他也并不过多责问,而是尽自己最大的能力,在这动荡无定的乱世下护得她们母子周全,七年如一日。

七年时间,白云苍狗,就连苍海都已化作桑田,唯独他心不变。

到如今,他竟反而要弃她而去!

寒烟没有错,错的只是赵铁鹤而已!所有的这些都是赵铁鹤一手操纵的!

可恼的是,如此简单的道理,他竟直到现在才想通!

他竟错怪了寒烟!

想到这里,聂枫大喝,突然又是一拳击出。“呯”的一声,碗口粗大的古槐被他这一拳生生震断,轰然倒地。

他一点点咬紧牙,手上血流不止,但他全不在乎。他反而恨不得自己就是眼前这棵古槐,恨不得也能一片一片地将自己撕碎!

但就在这时,他听到了太师府里的那一声警报。

然后他立刻就折了回去。

“叮”的一声,只见一道寒光打来,念奴山寨的死士手中精钢打造的长剑被流星刀当空截住,瞬间断作两截!

金铁交击,然而流星刀去势不止,死死钉入院子里青石铺就的地板之中,直没至柄!

地板上本是积雪,此时早已在混战中被踏成了渣滓,只见流星刀钉入石板之后,激起地上的雪渣仍有五尺!

所有人都被这千钧的力道骇得呆住,直到那些雪渣雨点般落下,所有人才看清楚钉入石板的那柄刀。

那柄刀既不算阔也不算长,甚至它看来就像是一柄稍长一点的匕首。

但还是有人立刻就认出来了,于是有人最先惊呼出声:“流星刀!是聂统帅的流星刀,聂统帅回来了!”

死守血战的杀手们立刻癫狂起来,纷纷挥舞着他们手里的钢刀,有更多的声音高呼:“聂统帅回来了——是聂统帅回来了,我们有救了!”

遇到念奴山寨十死士这样可怕的对手,这些刀口讨饭的亡命徒本来早已作了殊死一战的决心。甚至,在败亡几乎已成不可扭转的定局时,也没有任何人后退一步!

今晚注定只有屠杀和死亡,但现在,杀手们无疑已重新看到了曙光。

这曙光也无疑就是那柄刀带来的!然而刀并不可怕,可怕的永远是用刀的人。

可以说,如今的聂枫之于太师府,正如柳千叶之于唐王府一般,拥有不可撼动的地位和权威。

果然,在众杀手的眼神都不自觉地顺着流星刀破空而来的方向望去时,左首屋顶上,一个人影宛若惊虹一般,向着人群的中央一掠而至。

落地的瞬间,他已顺势拔刀。只听“叮、叮”几声,聂枫一连格开死士刺出的几剑,终于站定,挡在众杀手前面。

这时才听到身后一个颤微的声音传来,几乎弱不可闻,唤道:“聂枫……是你吗,是你回来了吗?”

聂枫自然听出了这声音,回过头,就看到了赵寒烟。然而对方却仿佛生怕自己看到的不是真的,伸出手去,竟似眼泪都快要出来,许久,喜道:“是你……真的是你……我知道你绝不会丢下我不管的……我知道的……”

聂枫回头看着一身华服的女子,竟也一时哽咽。他的确有很多话要对她说,他想告诉寒烟他已原谅了她,甚至从来就没怪过她。

只不过他不能,至少现在不能。他转过身,目光扫过身后血战中的钢刀武土,沉声道:“吴川呢,府里出了刺客,作为总管的他去了哪里?”

混战中一名武士立刻脱战出来,单膝跪地道:“禀统帅,唐王府发动了叛乱,今日傍晚时分,唐家军已经攻至皇城门外,吴川大人得知统帅不在宫中,已带领府里的武士前去拦截叛军。”

聂枫叱道:“蠢才,皇上和太后都不在宫中,他死守那座空城有何用?”

武士蓦然抬头,面露震惊,“统帅是说……皇上此刻并不在宫中么?”

聂枫显然不愿过多解释,已于怀中取出一物,交至武士手中。“不必多问,持我令牌,通知吴川速回太师府支援。”

武士立即领命,几个起落已消失在夜色之中。

“众将士!”聂枫已重新挥刀,目光如电,“生死同在!”

一声大喝,他已迎向了那群钢铁般可怕的杀人机器。

“聂枫,小心……”身后赵寒烟急急叮嘱,然而刀客的身影早已淹没在十死士的重重黑影之中。

“生死同在!”太师俯的武士挥舞起手中钢刀,战意被重新点燃,

凄厉的惨叫不时响起,武士一批接着一批倒下,而聂枫就这样踏着地上的死尸,足尖如飞鸿踏雪,在十死士的剑光下穿梭如电。

流星刀“唰、唰”出击,每一刀都精妙无比,吞吐三尺寒光。

寒光过处,伤人即死!

事实上,普通人想要在流星刀下走过十招已是很难。只可惜,聂枫这次所遇到的对手远比他可怕十倍,因为他所面对的或许已不能算作人了。

这一群训练有素的死士,不仅反应远胜于常人,最要命的是,他们明明已没有思想,攻防之间居然还能丝毫不现破绽,往往聂枫一刀划出,眼看便要得手,然而另一名死士的剑早已抢先一步从侧翼攻向了他的要害,让他不得不回手去防。

他一回手,死士的剑就又刺来!绝不给对手喘息的机会。聂枫虽然一生所经大小战斗无数,但进退之间如此被动只怕还是头一次。就算是十几年前与第一剑客柳千叶的一战,他也能在百招之内不露败迹。然而今晚这几轮下来,他已好几次险些伤于乱剑之下,而流星刀却始终无法近得对手的身。

细密的汗珠从刀客的额角层层沁出,身旁的武士一个接着一个倒下,唯有那十死士依然战意如初,丝毫不现疲色。

夜幕下,帝都刀隐就这样小心地穿梭于死士结成的剑网之中,寻找着任何可以进攻的机会。

只可惜永远也不会有机会。

“该死,这些杀手究竟来自哪里?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太师府内?”聂枫且战且退,突然他看到了杀手的眼睛。死士!是十二死士!

唐王府居然请来了念奴山寨的十二死士!

聂枫终于有种难以善了的感觉,几轮下来,他的身上也早已出现大小七八处伤口。

暮色一点点下沉,伤口的血液一点点流失,力量也一点点消失。他知道若不能在半个时辰内解决战斗,他今天必败无疑!

——没有人能耗得过十二死士!

聂枫想也不想,流星刀出手更快,也更狠。一开始,他进攻的同时总是会小心地护住自己的各处要害,试图以最小的流血换得今晚这场战斗的胜利。但几轮下来,他已发现无论他防守得多久严密,十死士总能一点点地找出他防守的破绽,他身上的伤口也越来越多,而他则一直疲于应对,始终没有余力进攻。

现在,他已顾不得这么多了。他的出手更加利落,也更不顾后果。他一次次地破开敌人的进攻,然后寻找着进攻的机会。

流星刀原属于短兵器一类,讲究灵活多变,如果技艺纯熟,在两两决斗时往往会有奇效,持短入长,倏忽制敌。但聂枫现在面对的是一群死士,攻防兼备,几无破绽,他想要以一柄短刀突破死士的层层剑网,本已很难。

但聂枫的刀技已是江湖公认的,“帝都刀隐”的称号也佐证了他的实力,几轮交手下来,敌人密如急雨的进攻硬是被他一点点破开。

同时,他一边出刀,一边却快速地扫视着那群死士,事实上,经过刚才的混战与交锋,他已大抵摸清了每一位死士的实力。只见他突然运刀更快,手中的流星刀斩开敌人的剑网,身形却已朝着其中的一名年轻的死士急速靠近。

因为他已发现这名死士出剑总要比他的同伴稍慢一些,准度也要差一些。这也许只是因为他还太年轻,还没有经历过足够多的实战就被念奴山寨做成了死士。

刀影伴着剑光,只见流星刀势如破竹,迅速逼近他的目标。

身后是无数的剑影,然而聂枫全然不顾,五尺开外,他脚下突然发力,流星刀直指对方咽喉而去!

那名死士不闪不避,抬剑居然也迎风向他刺来,但到底还是慢了半分。

“嗤”,流星刀精准地划过对方颈部的大动脉,墨黑色的血液从死士的颈部喷涌而出。

几乎是同时,其余死士的剑此时也已刺到,聂枫的背部顿时被划开三四条血口,血同样流了出来。

“聂枫……聂枫,你有没有事?”混战的外围,赵寒烟看到刀客再一次负伤,心不免一分分收紧。

“不要过来!我没事。”聂枫勉强站定,向对方急喝,而眼睛却瞬也不瞬地盯着那一批死士。

太师府的武士反应同样惊人,早已抢身档在了聂枫的面前。此时见自己的首领得手,手中的刀齐齐朝着那名负伤的死士砍去。

“嗤,嗤……”,乱刀砍上血肉之躯,死士瞬间被斩为数截,默黑的血流了一地,散发出阵阵恶臭。

聂枫看也没看,流星刀早已划出,继续加入了混战。

赵寒烟就这样看着自己的情郎穿梭在敌人的剑网之中,死士刺向聂枫的每一剑都牵动她的神经,就仿佛那些剑是刺向她的一样。

她多么希望此刻能与聂枫并肩作战!

然而有十几个武士牢牢地将她护在中间,她根本冲不出去。

她越来越急,催促道:“你们不必管本宫,快去帮聂枫!他快不行了……”

“可太后你……”武士们却在犹豫。赵寒烟此时已从怀中取出一把匕首横于胸前,眼前冷定,“本宫自会保护自己,你们快去帮助聂枫,违者立斩!”

“是!”武士齐齐领命,加入了战团。

雪还在落,纷纷扬扬。

这一场大雪仿佛根本就没有要停止的意思,就仿佛这一场大战。

刀光与剑影纵横,血花伴着雪花,厮杀与混战也不知持续了多久,太师府外突然又起了一阵骚乱,刀剑声和惨叫声已经自院子的外面传来。

有人开始惊呼:“是叛军,唐潜的叛军杀过来了!”

钢刀武士的脸齐齐变色!

“天!唐潜真的叛变了!皇城失守,皇上被擒,唐家军杀过来了……”

本已节节败退的钢刀武士此刻看到从正门攻入的唐家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所有人都发出了绝望的哀号,太师府陷入更深的混乱。

然而唐家军却如摧枯拉朽,踏着地上的死尸,消灭敢于阻挡他们的一切!

看着鱼贯而入的敌军,聂枫的脸色终于变了,低叱道:“皇城怎可能这么快就失守?唐家军又怎么会突然就杀向这里?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聂枫突然已不能再冷静。

难道唐潜已得知皇上和太后不在宫中的消息?

是谁!到底是谁走漏了风声!

聂枫目光如电,扫过黑夜中的众人,手下的流星刀却运转更快,斩杀一切!

然而仅凭太师府的几百钢刀武士,与念奴山寨十死土对峙已是很难,更何况还有成千上万的唐家军。

聂枫似乎已绝无退路!

他顾不上背部还在流血的伤口,出手唯有更快,也更狠。

他一次次出击,也一次次避开那些攻向他要害的攻击,然而混战中他的眼睛透过人群,看到了敌阵后方的一袭白衣。

他看到这个人只是站在唐家军后方,一直没有要参战的意思,仿佛只是眼前这场大战的观者。

但聂枫却知道就是这个人今晩带领着唐家军一举突袭了皇城,如今又带领唐家军来围攻太师府!

奇怪的是,那个人并不是唐潜!

这个能调动唐家军千军万马的人,聂枫居然连见都没见过!

一天下来,唐家军叛乱,念奴山寨十死士突现太师府,如今又有神秘人加入,聂枫这才发觉自己和太师府已陷人了一场天大的阴谋里!

这阴谋只怕已酝酿了太久,而太师府却发现得太晩。

这白衣人自然就是珞璃。一个月前,他带着垂死的穆兰筱,不惜千里走马,远赴药王谷求医。

如今终于回来了!

而与他一同回来的,还有那个轮椅上的女子。

这位女子聂枫当然是认得的。他知道这个女人几个月前曾在唐王府内发动内乱,失败之后则逃出了唐王府,不知所踪。

聂枫实在想不到作为唐王府内败走的叛徒,如今又怎会再次和唐家军联手。

他想不到,额角却已有丝丝冷汗。

而院子外,唐家军还在源源不断地往太师府攻入!钢刀武士节节败退,唐家军眼看就要攻入内院。

到那时他们腹背受敌,要突围只怕更加艰难。

一念及此,聂枫手上陡然凝力,只见流星刀大范围攻出,生生在死士的围攻中斩开一条血路。

“去截住他们,这里有我!”聂枫简短地下令,然后又迅速杀入战团。

钢刀武士纷纷领命,出门迎敌,而聂枫则以一敌九,殊死一战!

他要在唐家军攻入前,将这群“怪物”彻底消灭掉!

只见他的眼中似突然有了火光,暴喝一声道:“恶心的家伙,都给我见鬼去吧!”

话语一落,刀如流星般划出,吞吐寒芒,伤人即死!

聂枫突然似已将身体的每一分肌肉都运用起来,整个人都化作一道闪电,破开死士的剑网。

“刷,刷,刷”只见光芒闪过,流星刀已连伤三人!

墨黑的血水从死士的伤口飞溅而出,散发出阵阵恶臭。

然而死士根本就不会有感觉,那些负伤的死士仿佛机器一般,继续朝着他们的目标围攻过来,攻势居然不变。

聂枫大惊,挥刀连连格挡,然而死士的攻防显然都经过了极严密的训练,聂枫纵然刀技过人,但仅以一已之力又怎能与九死士抗衡!

只见青光刺到,帝都刀隐的左脸上瞬间被划开一条血口。

殷红的血水从他的脸颊流出,洒落在冰冷的夜幕里,消失不见。

然而聂枫同样攻势不减,流星刀在他手中运用得纯熟无比,持短入长,尽全力化开敌人的一次又一次进攻。

只可惜他面对的对手太过可怕了!

帝都刀隐就这样小心地穿梭于死士的剑网之下,好几次流星刀划过敌人的躯体,他也因此付出了相当的代价。

一个时辰过去,他的身上已大小布满了十几处伤口,有几处甚至深可见骨!

这简直是一种以命换命的打法,只是照这样的换法,聂枫的胜算只怕已不多。

因为经过这一轮恶战,聂枫的力量已被极度消耗,而九死士却丝毫不现疲色!

更可怕的是,此时院子外厮杀的声音已渐渐小了,这就意味着太师府内外出迎敌的那几百钢刀武士只怕已所剩无几。

唐家军很快就要攻进来了。

一念及此,聂枫心如沉铁,只是他手中的流星刀依然不曾停下。

而现在他每一次出刀,都将牵动他身上的各处伤口,血也就从那些伤口一阵阵涌出,浸透重衣。

显然,面对九死士步步紧逼的进攻,聂枫也唯有以死相搏!

以这种打法,他不知道他还能坚持多久!

就在这时,黑暗中突然传来几声“嗤嗤”的声响,就像是某种鸟类扑打翅膀的声音。

聂枫并没有在意,但他只发现围攻他的九死士突然间都停止了攻势,然后一齐朝着某个方向汇集而去。

聂枫收刀未定,突然大惊!因为他已发现那九位死士的目标并不是别的,而是一直躲在暗处没有出声的赵寒烟!

“聂枫,聂枫救我……”面对突然汇集过来的九死士,赵寒烟似已被骇呆,突然连拔腿逃走的力气都没有了,唯有寄希望于黑暗中的那位刀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