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仔细思考之后,询问他的目的,“所以,你叫我过来,是想让我把那个贩毒团伙都端了?”
除了杀人,大师想不出成实叫她过来还能是为了什么。
“不。”成实摇头否认,“不是杀人。”
“那是什么?”
“我……真的,我不想再杀人了。”
这话大师不是第一次听成实说了。
在第一次用汉字交流的时候,成实就反复询问过,能不能用别的方法。
大师不觉得这样的做法哪里有问题,
原因有二。
第一,这种方式最简单,对大师本人来说消耗是最小的。
第二,灵契任务完成度是百分之百。
这意味着,在成实得知那三个人死亡消息的瞬间,他对大师的所作所为是百分之百的认可度。
要知道,就灵契规则而言,甲方若不认同任务结果,完成度绝对不可能这么高。
所以,成实肯定是想搞掉那几个人的。
但,这不意味着成实在说假话。
每个人的人格总是复杂的,是充满着矛盾与对立的。
不想杀人,跟杀人,这是思想跟行为的矛盾,这是可能存在的情况。
当然,也可能是成实兄弟在事后单纯后悔了。
什么情况都有可能。
哎,怪也只能怪她没有经验。
契定者这种职业,向来只跟怨灵怪物做生意,怨灵怪物们交出自己的能量,契定者按照约定为它们完成一些可控范围内的愿望,没了能量的怨灵们从此消散,反哺予天地。
也就是说,契定者这个职业从来没有售后方面的问题跟经验。
没有经验,她心里总是没底气的,于是大师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不该贸然插手活人的命运。
现在甲方后悔了,万一想退货咋搞,他们可没有这样的服务项目啊。
——难怪祖训第一条就是莫问生人事。
受到教训了呀。
所以大师决定,不再为成实提供帮助……额,主要也是没有能力了,她还想安安心心的把剩下这两百天过完呢。
正在反省着,床上那位跟鬼似的,幽幽飘出一句,“看来连你都没办法了。”
这是看她长时间不接话,以为她做不到吧。
大师迟疑了下,想着只提供咨询服务,其他不管,应该还是可以的。
于是说:“那两个警察不在意你说的问题,或许只是觉得你状态不好,说的话不可信。”
成实点点头:“我一开始也这么想,后来仔细想想他们的反应,实在是不对劲。”
“那么,你是觉得那两个警察不对劲,还是所有的警察都不可信?”
成实立刻摇头否认,“不至于所有警察都有问题。”
这不就得了,这俩警察不行,想办法找到其他可靠的警察不就行了。
提点到这里,大师觉得成实明白什么意思了,便再度安静了下来。
成实出神的盯着天花板,突然提出一个问题:“你之前说,我给不起你其他方案的代价,我很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代价?”
额……
大师沉默了很久没有回答,于是成实长叹一声,“我们普通人需要的物质财富你好像也用不上,你究竟需要什么样的报酬?那个所谓的灵力吗?我愿意把我所有的都给你。”
大师无奈的说:“你误会了。
不是你给不起报酬。是我付不出的代价。
我毕竟不是人,行为能力受到了很大的限制,甚至无法与人正常沟通,无法触碰到物品,我办事情所需要的能量,你即便倾尽所有也凑不到十分之一。”
说完,大师灵体下沉,心累的想要坐到一边的椅子上……然后坐了个空。
成实听完之后思考了很久,然后轻轻“啊”了一声,似有明悟。
一看就知道这老实孩子想多了。
大师连忙安慰道:“我早就知道做这件事情我会付出什么代价,这是我自己愿意的,你不必想太多。”
大师尽力解释了两句,无奈发现这位朋友并没有被开解到,仍是一脸复杂。
“先这样吧,你现在发生的事情我实在帮不上忙,我走了拜拜。”
像闯了祸一样,大师穿过窗户,头也不回的溜走了。
外面正在下雨。
日本的夏天总是下雨,大师想感受一下雨线打到身体……或者穿过身体的感觉也成。
然她只是个什么人都看不到感受不到的灵体,被排斥在这个世界以外。
她不配。
大师瞬间意识到这个说法对自己不友好。
于是轻轻叹了口气,仰视天空,在雨中徜徉、飞舞、飘荡。
这时,床上的成实闭上了眼睛,低声问:“你为什么想活着?”
当然没能等来回答,因为大师在外面试图用雨水洗涤心灵。
-
第二天,天亮之后,成实睁眼第一件事情,去找看守自己的警官要了个电话。
电话是给他大哥的。
养父母家的大哥,浅井优真。
浅井优真比成实年纪大一点,今年三十,家中长子,因为事业有成,所以每天都非常忙碌,成实很少打扰这位兄长。
电话接通,成实叫了一声,“优真大哥。”
虽然没说是谁,对面却很快就反应了过来,“成实?”
成实看了眼身边的警官先生,“我出了点事情,可能需要你帮忙处理,可以不要告诉父亲母亲吗?”
“出什么事……”浅井优真声音严肃了起来。
“见面谈,我现在在武藏野中央医院,还需要一位擅长刑事案件的律师。”成实以为自己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谁知自己说完刑事法之后,心跳到底是剧烈了几分。
尤其电话那边的人还沉默了几秒钟,成实捏了捏掌心,已经冒汗了。
浅井优真声音沉着地询问:“怎么去医院了?”
一般都会把重点放在刑事上面吧?
成实立刻道,“发烧,在输液降温。”
“你还好吗?”
“几天就能好。”
于是浅井优真不再询问,“我现在就过来,稍等。”
后面的事情就简单多了,家里大人来了嘛。
在专业律师的支援下,在浅井优真与警视厅真诚的交流后,龟山勇的尸检报告当天出来了,警方第二天就放人了。
说是放人,其实成实一直还是在医院里,因为他的身体高热不曾停止。
8月27日中午,浅井优真把笔记本电脑和工作搬到病房里来,一边处理公务,一边看管成实。
有大哥看着,成实虽然不太想吃东西,也只能乖乖吃下去,而且因为开了胃口,他吃了两人份。
补充了些许能量以后,成实的脸色好了不少。
浅井优真在接完一个电话之后,给成实量了次体温,脸色严肃实在不怎么好看,“还是38.6,怎么可能没事?你的责任医师有在管你吗?”
当然有管,只是成实非常相信大师交代的话,坚持说自己没事儿,吊个营养液,几天就没事了,所以没有接受其他的治疗。
“已经在输营养液了,不需要其他的药。”成实完全不以为意,“我很快就能退烧了。”
说着,还一边点手指数数:22、23、24……
那家伙说7天就能结束,那应该明天晚上就好了吧?
“事情已经解决了,还不可以告诉父亲吗?”浅井优真冷声说,“你的病不简单。”
他的父亲,成实的养父,是一位非常优秀的医生。
“父亲是神经外科的。”发烧在神外科的管辖范围内吗?
“正好能看看你脑子有没有长瘤。”
“……”成实哑然。
浅井优真自顾道:“你自己也是医生,有些话应该不用我说。这样长时间的高烧怎么可能对脑子没影响……”
成实直接打断了大哥啰嗦的话,而且语气暴躁沉郁。“我没事,过几天就能好。”
浅井优真只一顿,点头说,“好。”
说完,他继续对着笔记本电脑敲键盘。
两兄弟沉默了许久。
成实突然又说:“你没有旁的要问的了?”
浅井优真看他一眼,淡淡的,没有任何表情,又转头继续看着电脑屏幕,“没有。”
成实就沉默了,他转开头,闭上眼睛。
可能是为了安慰弟弟,浅井优真补充了一句,“当初约好的事情我还记得,你愿意说,我便愿意知道,其他的,我不问。”
随后,浅井优真的手停了下来,“其实你昨天打电话来,我很欣慰。你有什么事情,可以尽管跟我们提的。”
成实仍旧没什么反应。
看到这个反应,浅井优真眼里流露出失望,然后低头继续工作。
这两兄弟的说话总是跟独白似的,这个人说的时候,对方要么不搭话,要么装听不见,等一个不说了,另一个又开始叭叭。
几分钟后,成实突然开口说话:
“龟山勇,也就是第一位死者。”成实睁开眼,很疲累的样子,“他是在我表露身份的时候,被惊吓,导致心脏麻痹致死。这是真的。”
浅井优真再次转头看向自家弟弟,看他脸色苍白难看,于是带着几分安慰道:“嗯,没关系。”
“他虽不是我动的手,但也是因我而死。”成实自顾自往下述说,“另外三个死者,的确不是我动的手,但是是我雇的……人,那人手段高明,具体的杀人手法我真的不知道,所以,我是雇凶杀人的真凶,我本已经跟警官自首了,只是他们不相信。”
浅井优真听着听着,脸色越来越严肃。
成实停顿了下,继续说遗书的事情,“前天,我得到了爸爸……我生父的遗书,遗书里写了一些事情……我需要调查。”
“所以你才需要我的帮忙,想脱罪去调查?”浅井优真一针见血道。
“没错。”
“不需要我帮忙调查?”
“需要。”
“那么。”浅井优真站了起来,走到成实面前,“这件事情了结以后,你打算怎么样?”
成实干净利索的回答道:“自首。”
“假如我不让呢?”浅井优真压低了声音,慢慢将手伸向成实的衣领,抓紧了,“你乱说什么雇凶杀人?
难道你雇了很厉害的催眠师,能让那三个混球自愿跳海自杀吗?
明明所有目击证人都能证明他们跳海之前神智清醒,主动跳海只有还游出了很长一段距离才沉溺的……”
说到这里,浅井优真哽了哽,低声吼道:“你只是要逃避,从前跑到月影岛,现在还想跑到监狱里。”
“这整起事件都不可能是他杀,这根本就是你臆想出来的!你臆想出来的!你把他们的死揽到自己头上,认为是自己复的仇,这样你才对得起你爸妈和你妹妹。”
这哥们情绪越说越激动,气得脸红脖子粗的。
“你怎么就从来不知道考虑考虑你其他的家人?你为什么脑子里只有已经离去的人?我们就不值得你多留恋珍惜吗?”
“你想想,你仔细的想一想,你好好想想彩音,妮娜,想想爸妈,可以吗?”
似乎早就料到大哥会发火。
这样子被拽着衣领,然后被吼,反而让成实的脸色放松了些,他静静的看着这位跟自己没有血缘关系的大哥,没有说话。
这让浅井优真的心一沉再沉。
“我真的烦透了你这种眼神。”言语中满是忿忿。
看起来很沉稳的精英大哥被气到有些不舒服,于是开门甩手离开,出去透透气。
成实闭上了眼睛,似是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