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慎与姜逸尘的差距虽非天堑鸿沟,但若放在平时,武当掌门在十招之内必能拿下姜逸尘,而姜逸尘却难伤及其分毫。
然,此时此刻,当心烦虑乱的元慎嗅到寒意欺近时,碧波剑的剑芒距他已不过咫尺之遥,若不退,凭他深厚的功力护持,虽不至于伤及性命,但小伤难免,若退,则能保得自身周全……
叮!
一声轻响,姜逸尘的流星式还是扑了个空。
剑锋来临之际,元慎的思考时间已是太短,太短。
未待他仔细拿捏、权衡退与不退之间的利弊,他的身体已本能地做出了最为稳妥的行动。
四两拨千斤,轻轻撩拨开碧波剑的剑锋,同时身形更是疾速闪离原位丈许距离,寥寥数下便破了姜逸尘一击必胜之势,且留给了自身足够的反击空间。
但于元慎而言,这些一点也谈不上精彩,在动身的一刻,他已然后悔了。
贪狼星离位,流光七绝阵阵型有缺。
为首的贪狼星位失位,破军星位便完全迷失了方向,双鬼拍阵大展神威,夜氏兄弟协同峨嵋派三人将武当派余下五位长老逼退,流光七绝阵就此告破。
如此,姜逸尘还是做到了一击得胜。
武当还是败了。
片刻失神,大错铸成。
手中的无念剑险些从手中滑落,在这一刻,元慎心中愧对武当列祖列宗。
也不过一瞬,元慎便将这一刻的愧疚抹去。
他紧攥着无念,身形晃动,一闪而逝,再出现时,已是来到姜逸尘跟前。
方寸空间充斥着的浩然正气在此时却如凶煞之气般杀意浓烈,姜逸尘被元慎瞬间迸发而出的内功之力牢牢锁住了身形,动弹不得,正如片刻前他刺向元慎的一剑般,此时,元慎的剑距姜逸尘的咽喉也不过咫尺距离,看来已无人能阻。
刹那间,惨遭乾坤扭转的姜逸尘怎么也料不着元慎会来此手,莫说他们一行人没人能想到,便是连武当的另七位长老对元慎所为也是目瞪口呆。
在无念剑的锐芒下,姜逸尘已难睁眼,然,未及他闭眼,只觉一股柔风拂过,是那么轻柔,而似曾相识。
凶煞之气顷刻间便散去。
姜逸尘得以活动自如。
而无念剑自然也未刺入他的喉咙。
站在面前的也不再是元慎,而是白袍鹤发,背身对着他的虚尘真人。
得救后的姜逸尘,第一眼看清了虚尘真人的身影,心中闪过一丝疑惑,他的视线往周遭扫去,广场上还多了一人,一灰一白,一老一少,一大一小,玄空和元魁虽身处不同的位置,可却同在轻拍着心口,似在为何事感到庆幸,姜逸尘旋即了然。
从姜逸尘刺出一剑,到流光七绝阵告破,再到元慎反刺一剑,不过几个瞬息的时间,但在场之人都有弹指似流年之感,时间过得甚是缓慢。
众人尽皆陷在先前的各种惊愕之中,还未从失语的状态中缓过神来。
流光七绝阵一破,六个武当长老的面色便如土似灰,而此时虚尘的脸色比之更加难看。
“元慎,糊涂!”虚尘真人摇头叹道。
“师伯……”手中的无念剑同元慎一般,在颤抖着,他涨红了脸,他气恼,他不甘。
“还不把剑放下。”虚尘道。
见元慎依然不为所动,虚尘闭上了眼,似不愿再看见元慎挣扎的模样,徒添烦闷。
虚尘便这么闭着眼,走到了一边,面朝着天,更是朝着太和殿,缓缓出口:“元慎,放下你的执念吧,输了便是输了,武当的颜面已然被你挥霍殆尽,回不来了。”
“师伯,并非是元慎输不起,而是武当输不起,武当,已然经不起折腾了,门中有谁人能去驰援峨嵋,若是去往峨嵋的人过多,期间门中若有任何变故,那又有谁来救援武当?”元慎争辩道。
“你也知道,现在的武当输不起了……凭武当现今的实力,若外人有心,纵有天机派所留的封山大阵,武当也难逃劫数,乱世之际,闭门锁派绝非出路,合众之力,方才能图一线生机,更何况,峨嵋之于武当,当如唇之于齿,救峨嵋,便是救武当,我想这点,你这做掌门的应该是能明白的。”虚尘耐心道。
见元慎依旧心有迟疑,虚尘接着道:“元慎啊元慎,虽说元真是我徒儿,但我并不否认,元真的性格随我,喜恬淡逍遥,厌繁杂琐事,因而,在管理上,你比他更具领导才能,更适于作为一派之尊,但你的缺点也过于明显,妒心过强,利令智昏,难得人心。
你想想你为争得这掌门之位,及坐上掌门之位后,为排除异己,做了多少荒唐事?
你再睁眼仔细瞧瞧,被你留在身边的这些师兄师弟们,他们身上可有哪一点比得过你?
没有,哪怕只有一点胜于你,都被你暗中施了手段,或意外伤亡,或不见天日,而留下我这一把老骨头,盖因,你早便看出我不过是个寡淡名利,但却能用来镇场的糟老头吧。
唯有如此,方才能令你安心坐在掌门之位上罢?
当权者应以权造福泽众,不应以权谋私损人利己啊,若你能做到如此,即便你技不如人,我想武当之上也没人不会服你。
醒醒吧,元慎!”
虚尘真人的话语掏心掏肺,字字珠玑,款款之言却如惊涛骇浪般拍击着元慎内心那固执的礁石。
石因浪而破碎,石因浪而泣泪。
无念剑终是从手中脱落,地面上出现了点滴珍珠。
那是元慎悔恨的泪,近二十年中,他都迷失了自我,直至此刻方才幡然醒悟。
“师伯,你为何不早些对元慎说这些,为何不早些对元慎说这些……”
元慎看着虚尘真人那逐渐模糊的背影,质问着,重复着。
虚尘没有回应,依旧是静默地站着,面朝着太和殿,背对着元慎。
不多时,元慎便自己得到了答案,他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的人,若非看到今日之景象,想必虚尘真人早些时候跟他提起这些,他非但不会听取,反而还会在暗中算计着该如何对付虚尘真人吧?
“元慎错了,元慎错了……”元慎伏身忏悔,低吟着,啜泣着。
太和殿前的人不多,除却先前便在此的姜逸尘六人,武当七长老和掌门外,再有便是去通风报信的玄空和紧急来援的虚尘真人了。
十六人中的十四人看着一人在伏地哭泣,没有回眼去看的便是虚尘真人。
姜逸尘六人属外人,见着此番情景显得略微尴尬。
而其他武当门人见门中德高望重的老前辈在感化自知有过的掌门真人,一时也不知是否应将其扶起,便也都杵在一旁,不知所措。
今日之前,又有谁能知晓堂堂武当掌门,有朝一日竟会颓然地跪伏于众人面前洒泪认错。
看着地上那本该是风华正当年的一派之主,而今徒留白发苍茫和不住抽搐着的身躯,众人不禁唏嘘不已,也不由心生怜悯。
幸而,这些丢脸之事是发生于武当门中,而在场的外人均为懂礼之人,懂礼之人自是知晓,当说什么话,什么话不可说。否则,今日武当只是在他们面前丢了颜面,来日武当必将在天下人面前沦为笑话,虽说,而今的武当在不少江湖人心中已然是个笑话。
姜逸尘等人自不会做这等落井下石之事,若有一天,武当掌门成为江湖中人茶余饭后的谈资,用来羞辱嘲弄武当的笑柄,于他们又有何益呢?
时过半晌,还是元慎打破了场上的沉寂。
“师伯,峨嵋之行,该当遣谁去最为妥当?”元慎拭去了面上的泪水,诚挚请教道。
“你可愿去走上一遭?”虚尘回问。
“仅我一人?”元慎不解。
“一人足矣。”虚尘肯定道。
“那我便去做下准备,弟子不在门中期间,还请师伯为武当主持大局。”元慎叩首道。
“还有一人比你更为适合,只是不知你是否信得过。”虚尘缓了缓道。
“师伯是说?”元慎疑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