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这么一个人在寒风刺骨的街道上踩浪而行。
他慢慢地,停了下来,也许是累了吧。
人行道在这偏僻的街道上是不可能存在的,在这种家家户户都贫穷得连盐都买不起的时代,砌路用的砖石都已经成为了一种奢侈品,现在残存的街道都已经是几十年前的了。
也许是因为年久失修,又或者是因为泥水沾湿了他的眼睛而看不清路,他狠狠摔了一跤,差点就整个人扑倒在水里。
泥色的水潭倒映着他脏兮兮的脸庞,几滴泥水沿着他的眉毛和鼻梁一路流下来,再度与泥潭混为一体。
此时,眼前的水潭忽然散发出光芒。
不,不是水潭本身。他抬起头,看见了一间古老的酒馆,里面透出的灯光折射到水面上,也映在他的瞳孔里。
他跌跌撞撞地跑过去,来到酒馆前,猛地拉开门。
“吱嘎——”
门开了。
里面的访客听到声音,都转过身来。各色各样的眼神汇聚在他身上,炽热得仿佛能烧出一个洞。
访客们突然一齐笑了,显然这引起了他们一致的兴趣。
雨点啪啪地击打在窗户上,人们笑着,用他们的獠牙来问候这位不速之客。
他突然想起来了,是不是就是他们,是不是就是这群家伙,在那个风与雨之夜,猩红的液体在眼前流淌而过,父母临终前瞳孔的倒影,是不是它们,把自己的一切都给夺走?
简单而又迅速地,脆弱的生命不过如此。
那些黑色的羽翼,红色的双眼,或金色的瞳孔,紫色的雕花,在灰白的瓦片上片片绽放,逐层揭开。
——可就是那样的生物,也会有人类的脆弱么?
就是那样不可思议的生物,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它们以血为食,长生不老,在黑夜里犹如幽灵般游荡;它们左眼为红,右眼为黑,看到的世界永无天日。
有的挥手就能杀死一大片人类乃至自己的同类,就像人类杀死虫子那样简单。
——可就是这样的生物,也会和自己一样感到孤独么?
她的同类们在酒馆里奄奄一息,它们也会有恐惧的么?
那个女孩淌着血泊而来,黑夜与残血为她加冕,她的金发长至深渊,抬起头看她的人都仿佛看到整个世界。
——可就是这样的生物,也会悲伤的么?
它们也会流泪,也会后悔,也会珍惜挚爱。
于是,在第一次遇见她的那个酒馆里,即使彼此毫无交流,形如陌人,但还是相互依偎着,一点一点地走下去,就像很多年前他们所做的那样,千百年来不离不弃。
——这已经是他第七十多次做这个梦了。
在梦里,也许回到那间酒馆,也许回到钟塔,也许回到学院,或者回到更遥远的时候:在那片被遗忘的土地,创世的最初,魔法的光辉亮起,诸神交战,死去的龙与流传的血,深渊里苏醒的人把自己唤醒。
此时还是深夜。
他从床上爬起来,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脸颊,却是冰冷得毫无热度。
洗一把脸,水流在指尖汇聚成滴,在水池的中央打转而逝。
突然,一阵悦耳的来电铃声响起。
来电显示是陌生来电,可来电的背景却是一张黑色的底图,上面画着一个骷髅头,头颅的后面攀附着荆棘藤蔓,看着好不惊悚。
是它。
它想干什么?
对于它,他只有一个印象,那就是在他弟弟与女孩同时出现的那个晚上,也是他差点死掉的那个噩梦般的晚上。
不好的预感。
他抹去冷汗,不由得暗暗攥紧了拳头。
他颤抖地接通了电话。
有什么要来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