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桑按着我的肩膀坐在了榻上,伸手抱了抱我:“四喜,对不起。”
厢房里几案上的烛火摇摇曳曳,我将下巴放在孟桑的肩上闭上眼睛,颤抖着双手回抱住她,“桑桑,别说对不起,别说。”
阿爹之事,该说对不起的人从来就不是她。这世上又何须再多她一个伤心人。
半晌,孟桑松开我,脸上早已是泪流满面。
我依旧坐在榻上,抬头望向她时一脸呆滞模样。我想开口同她说桑桑你别哭,可是坐在那嘴巴蠕动了半天也发不出半点声音来。
孟桑终是打了盆干净的水来,她弯着腰将蘸了水的手帕拧干,仔细地擦去我额头上鼻子上嘴巴上的血渍,又将我的十指一一地用帕子擦拭干净。
盆里的清水很快变成了血水。
她不知从何处拿来了跌打损伤的药,小心翼翼地涂抹在我伤口处,说道:“四喜,疼你就喊出来,别忍着。”
我摇了摇头,示意她我没事。
在人群中段宁朝我摇头的那一瞬间,我的痛觉仿佛就随阿爹而去了。
如果失去至亲之人算是疼的话,那现在我已经疼的麻木了,疼的不知道什么是疼了。
孟桑给我上完药之后,开门出去倒掉盆里的脏水。
想必大殿上方丈也已经给阿爹清理干净了。阿爹素来爱干净,最后一晚,我不能就这样邋里邋遢的去陪他,让他走也走的不安生。
董公子去长安的那天,我听从阿爹的建议与孟桑一同来白云寺原本没有打算会待很久,只带了一身换洗的衣裳。
如今我坐在榻上解开来时的包袱,里面果然安静安静地躺着那件白色的衣裳。
我紧紧地攥着这白色的衣裳一下子从榻上滑坐到了地上。
我的后背还倚着这床榻,牙齿却不知何时咬上了右手,嘴巴里瞬间充满了血腥味,我终于忍不住泪流满面。
阿爹啊阿爹,他机关算尽,竟连后事都算好了!
那天他状似云淡风轻地跟我提议何不与孟桑一同来白云寺为董公子祈福,其实是早就预谋好的吧。
所谓攻心为上,知道董公子去长安我心里必定难过不舍,于是佯装不经意的提出让我与孟桑出来散心顺带替董公子祈福。
而我却不会有任何的怀疑,便高高兴兴的与孟桑一同上了山。
想必对孟桑他也没有说实话吧。交给孟桑的那封信亦是半真半假,不过是为了绊住我下山的脚步。
而这件白色的衣裳,这件白色衣裳当初亦是由他提议而带出来的。
那天收拾行李的时候,他恰巧路过,瞥了一眼我榻上放置的衣裳,无关痛痒地说了句佛门乃清静之地还是淡雅点为好。于是我便立即舍了粉色而将这件白色的衣裳装进包袱里。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件白色衣裳是他来这人世一趟最后的私心。
他将他养了十六年的孩子从所有的过往恩怨中完好无损地剔除了出来,自己却从从容容地去赴死。
如果不是那天我恰好回家,甚至不会有人发现他的尸体。这世上大概除了纵火的黑衣人之外,不会再有人更为确切地知晓他的生死。
更不会有人身穿白衣为他披麻戴孝哭他葬他。
所以为了这一点点微不足道的私心,他佯装无意间提议我在白云寺要穿的淡雅一点。
只是试问这世间还有比白色更淡雅的衣裳吗?
他甚至连日子都算计好,他在山下悄无声息地死去,我在山上懵懂地穿着白色的衣裳跪着佛祖,无形之中便是对他的一种吊唁。
原来世上最残忍的人不是你的仇人,而是一心爱你的人。
他身不由己心机费尽仍想要给你写一个美好的话本,只是没有想到后来故事烂了尾。那抱着话本子的人重头再读时便字字诛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