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冬(二)

“……”她突然醒来,发现自己还呆在房间里,仿佛一切都是一场梦,她看了一眼桌上的梅花图,没有那片红色,而是已经成型,每朵梅花都点的惟妙惟肖,甚至右下角已经提好了字,是一句诗。

“别来春半,触目柔肠断。砌下落梅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

她摇摇晃晃的站起来,猛然看见门口有一滩血。

莫竹倒在地上,已经没有了呼吸。她弯下腰,将它掉落的发饰重新插到她的发间,然后起身,慢慢绕开,继续往外走。

今年她题梅花,也是因为雪下的很早,那句诗是她很早就想提上的,可那分明不是她的字迹。

是他。

跨出门槛,眼收万物。秋水阁从来没有亏待过她,屋子的选址是风景最好的。下了雪的秋水阁真的很美,有梅花点缀,不是满目的白,犹如诗画图,每一年,她都要注目长久的欣赏。这一次,陈云汐看到了满山血色。

她呼吸一滞。

脚边是守山人的尸体,被一刀斩下头颅,随意的丢下,那是褚青哥哥,每天会把厨房做好的饭送到她屋子里来。

陈云汐咬了一下嘴角,吸了吸鼻子,继续往山上走。

上山的路大多被雪覆盖,看不见阶梯,但陈云汐没有丝毫减速的意思,几下一脚踩空直接栽倒在地,磕破的下巴,手,膝盖,扭伤的脚,全然无法阻挡她上山的决心。

也许山上有人阻止了他,也许有人已经逃走,也许那个少年根本不是林秋岑的对手,也许……

可她连滚带爬终于上了山,却恰好看见那个少年一见刺穿林秋岑的心脏。

在那一瞬间,她与林秋岑四目相对,可怜的秋水阁掌门,被剑钉死在了地上,大口鲜血从他口中流下。

“对不起,我没能守住这里。”

他轻声呢喃,鲜血从嘴边溢出,在地上开了一朵一朵的梅。

他在向万千被杀的秋水阁弟子道歉,明明不是他的错,但他却对一切无能为力,这就是一种罪孽,死也免去不了。

他奋力把剑拔出,然后彻底倒了下去。

喷涌出来的血溅到了陈云汐脸上。

烫的要命。

好了,彻底没有希望了,就连秋水阁的掌门都难逃他的毒手,这就是命吧。一切都是她造成的……

都是她……

“云汐,怎么这么不乖,不是说了在房间里等我就好了吗?”少年肆意的丢掉沾血的剑,然后快步走了过来,把奄奄一息的陈云汐揽在怀里,冰冷的身躯根本给不了她一点温暖,因为他是蛇妖,冷血无情,奸诈狡猾,毫无人性的蛇妖。

“……”她看着他,笑了,然后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的扇了他一巴掌。

似乎是出乎意料,他被打得脸偏了过去,眼睛眨了眨,不可置信。

陈云汐等着他发怒,但是他没有,只是偏头略微有些委屈地拉住她的手:“是我做错了什么吗,我只是帮你实现了愿望,顺带把这些妨碍我们在一起的人都杀了,你不高兴了?”

但那双好看的眼眸中明明是讥笑,讽刺,不屑。

陈云汐不明白,他是故意这么说的还是无意的,不过无论怎样都掩盖不了他杀孽之重,罪无可赦的事实。

陈云汐在他手上一笔一画的写着,“我恨你。”

“为什么?”他抱她更紧了。

“我应该在当初就杀了你,我不应该救你。”

“……”他好像终于被激怒了,脸色阴沉了下来。

陈云汐顶着他仿佛随时会发作的神色,咬牙继续写着。

“你真让我恶心。”

少年深吸了一口气,赌气般用染了血的手抚摸着陈云汐的脸,腥臭黏腻的感觉,让她反胃,想吐。

“下不为例,不然,我就做出更多让你不高兴的事情。”低沉暗哑的声音,宣告着他的底线。

他低下头想亲她,却被她侧身躲过去。

“云汐,我爱你,不要辜负我的爱意好吗?”他恳切地跪下来,亲吻她的手背。

不管是眼前的少年,还是他那莫名其妙的爱意,都让她只能感觉到恶心。

陈云汐推开他,转身弓着背,干呕起来。

绝望又无助,只能通过这种办法来缓解内心的压抑。

又或者,她应该自杀,可如果他却因此造下更多杀孽呢?

不过,其实她还有最后一种方法。

这个想法令她兴奋,令她全身都在不住的颤抖,她吐出一口血,大口大口的呼吸。这吓坏了少年,以为是她伤到了哪里,于是解下自己的外套,盖在了陈云汐的身上,又把她横抱起,向屋子里走去。

云山派的回梦术。

陈云也只传授给了她和哥哥两个人。

一种能改变过去的秘术,不过,会致使使用者疯癫。

能停留在过去的时间非常短,能改变的东西也非常少,它可以被用来杀掉某个人,破坏某个东西,但是如果谈上拯救某个人,那谁又知道在回梦术结束的下一刻,他会不会因为别的意外又死亡呢?

回梦术一代只传两个人。

当其中一个人疯癫的时候,就是另一个人传授回梦术的时刻。那样的话,世界上至少会有一个人掌握回梦术,担负着改变过去,重铸未来的重任。

兄妹俩14岁时,父亲突然疯癫,只有陈云也知道为什么,是因为他动用了回梦术。

这也就是为什么此时此刻的陈云汐,有最后一个办法的原因。

她不知道父亲改变了什么,但是她知道,她可以试一试。

彻底疯癫,然后重铸未来。

介质,只要她有介质。

在那个时间段的某个物品的碎片或者是某个生物的鲜血。

黯然无光的眼眸重新有了神采。

被少年抱在怀里的陈云汐僵硬的身体突然软了下来,少年立刻愣住了,低头看着她的眼睛,蓄满了泪水但是决绝。

陈云汐趁机勾住了他的脖子,那乍接触到的温热令他血液沸腾,他急促的呼吸着,艰难地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大步进了屋子,一把撤掉了外衣,把陈云汐放倒在床上,当看清她带着温顺与服从的神色后,如获至宝般抚摸着她的脸,擦掉了缠上的污血。

“云汐,你……”少年感觉脸有些发烫,有些抑制不住地贴近陈云汐,而陈云汐压抑着内心的恶心,轻轻闭上了眼睛。

本以为会是非常柔软的触碰,可是当他贴上她的嘴唇时,这个吻变得异常疯狂,陈云汐发狠般的咬住他的嘴唇,鲜血的味道立刻蔓延开来。

他从惊讶变得投入,深陷……伸手往捧住她的脸,任凭她发泄般的汲取。

眼泪又一次落下,被他轻轻擦去。

但她知道,这一次,她不能再选错了。

“回梦术,发动……”陈云汐捏出了心诀。

四周的场景快速变动着,身边的少年也不见了,陈云汐感觉自己在下坠,失重般的感觉,然后狠狠的摔在地上,她直接喷出一口鲜血,“咔哒”,好像有什么东西摔断的声音。

但是她管不了这么多了,她想站起来,却发现腿上无力,原来是腿断了。

于是她便在这个山洞场景里慢慢爬着,爬到了洞口,果然是那个熟悉的河畔,月光洒在地上,照亮的她的脸,当她彻底看清河畔边水草上被缠住的生物时,她忍不住笑了。

一边用手用力往外爬,一边在山洞口挑选了一块最大的石头,攥在了手心里,膝盖已经血肉模糊,断腿扭曲怪异,疼痛刺激着她的神经,她还是笑着,手脚并用地往外爬。她听到了哥哥撕心裂肺的哀求声,她看到爷爷安详的头颅,她看见莫竹惊恐的神色,还有林秋岑被一剑刺死的模样。

高高举起的石头是她的决心。

小蛇漆黑瘦弱,奄奄一息。

“咚,咚,咚”

第一下的时候,小蛇被拍疼,从半昏迷状态开始尖锐的嘶鸣,还是那双美眸,只是清澈又无辜。

突如其来的打击让它痛苦又恼怒,尚未磨开的尖牙还是本能地刺进她的手腕里,但这没有能阻止她分毫。

第二下的时候,大量的血溅了出来,是暗紫色的,喷涌到了陈云汐的脸上,她感觉好烫,好像被喷溅的地方都被烫伤了一样,蛇首与蛇身分离了,可尖牙还卡在手上。

第三下的时候,陈云汐没有在看。只是胡乱扒掉了黏糊糊的尸块,然后她哇地一下扭过头吐了。

她的身体已经绵软无力,一个卸力,她便直直的倒了下去。

情景拉回到原处。

少年动情地压住她,蛇瞳危险又迷人,那双眼睛真的太美了,陈云汐伸出手,轻轻的抚了一下。他亲了亲她的手,轻轻咬了一下,想再做些什么的时候,突然脸色一变,不受控制地僵住了身体,他猛地后退,大口大口的吐出了暗紫色的鲜血,他一脸不可置信的低头看,只见他的身体布满了裂缝。

陈云汐冷静的看着,胸口剧烈的起伏着,她亲眼看着他四分五裂,血块砸到她的身上,滚烫炽热,连同他满腔的爱意,一起碎了一地。

结束了吗?

她不顾满身的伤痛,艰难地向外爬去,雪水冰凉,她的指尖早就血肉模糊。

当她爬到林秋岑身边时,已经感觉到了不对。

他依旧躺在那里,狂风暴怒的吹着,她小心翼翼的伸手摸了摸,已经凉了。

然后陈云汐疯了,因为她看见秋水阁还是一片血海,她思念的人,她的亲人,她的朋友,依旧倒在冰冷的雪水里。

唯一改变的,只是他死了。

一块又一块,已经拼不回去了。

可一切还摆在那里,刺激着她的眼睛。

她尖叫着,歪歪扭扭的站起来,从秋水阁的山头一跃而下。

直到傍晚,她的尸体才被打捞起。

……

她死在云山的云烟河里,由云山派掌门陈云也和云山派亲传弟子陈云清亲自安葬。

“听说了吗?云山派掌门的亲孙女,陈云汐,跳河自杀啦。”

“啊,怎么会这样?”

“可不是嘛,人家才14岁,太可惜了。”

“怎么死的啊?”

“我听说啊,是受了诅咒,叫什么回梦术的诅咒,先疯了,然后才死了。”

……

冬季的雪还在下,陈云清最后一次抚摸她冰冷的脸,然后痛苦地合上了棺椁,亲自送走了妹妹。

他靠在冰冷的棺椁上,痛哭流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