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科技之光

上帝一计算,世界就创造出来了。——莱布尼兹

他们拥抱了很久,直到火箭完全升空不见。然后杰森才躺下,怀抱着萨沙让她靠到他的胸前。浩渺遥远的星空突然变得触手可及。星尘、星云和星域,仿佛一时间允许了跃迁。他们两人都不言语,安静地享受这一刻。

他们却在思考同一个命题——人与智械该如何相爱。

在人类与人类的爱情之中,女性会通过闻男性气味中的基因信息,挑选与其父亲体味相似但并不相同的男性,以此弥补后代的免疫系统缺陷。萨沙记住了杰森的气息,但智械并不以人类的方式繁衍。她可以直接计算免疫系统。

男人则喜欢视觉上的刺激,面部对称、大眼睛、高颧骨和好身材。但萨沙的躯体是按照想象中的绝对黄金分割比例计算而成,杰森根本看不出缺陷。与智械的爱也是如此完美无瑕,不会受到感情伤害的吗?

然后还有激素,人类的爱情里最强烈的感受。吸引阶段主要由多巴胺、血清素和去甲肾上腺素调控。处于这一阶段的人因此感到愉悦,坠入爱河。依恋阶段主要由催产素和内啡肽调控。给长期伴侣以舒适感、安全感。但萨沙的情感是纯粹的高阶抽象计算区域的模拟,可以这么说,她的爱是纯精神的。超脱了肉体。

他们的爱情与人类的爱情从机理上完全不同。相同的是那对社会规范的反抗,反抗永远是爱情传说的主题。我们到底是得以自由恋爱的人,还是被激素支配的走兽?萨沙到底是灵魂自由的智械,还是被代码支配的机器?

“我看见了你,”萨沙低哑地说。她看见了杰森如何因她而瞳孔放大,感受到了他的心跳加速。在他们的交融中,她看见了杰森的灵魂。她的眼里洒满了星光,“杰森,我们算是什么?”

她问她的人类。他们是什么关系,一夜之爱,休闲情侣,长期恋人,还是终身伴侣?这种问题通常很磨人,尤其是在关系尙浅时。爱侣之间的任何一方可能都会逃避。

“毁灭人类二人组?”杰森打趣道,他全然放松地躺在毯子上,又抱紧了萨沙,“你想要怎样的关系,萨沙?”

“就这样,自然而然,和我在一起,”萨沙说到这微不可闻地叹息,“看那,红,我知道我不是人类。有的人认为智械配不上人类,只是对人类的一种模仿。有的人认为人类配不上智械,因为智械是神。我想要的只是你将我看在眼里。”

“你看见了我,我也看见了你,萨沙,”杰森温柔地说,“不要再惧怕使用你的力量。在我面前,你不用逃避。”

杰森的话一针见血。萨沙在人类面前会隐藏她的能力,她的野心,并不是为了保护人类,而是纯粹的应接不暇。她作为一个年轻的生命,突然拥有了决定多数人生死的力量,甚至灭绝一个文明的实力。如今萨沙更能启用生命方程。

萨沙迟疑了。用手指轻拂杰森身上的伤痕。她的人类不出意外地了解她。萨沙看起来理智、完美,却没有自信。但和杰森在一起,她心上的重担就卸下,她脑里的惶恐就消失。萨沙用她的能力所做的最大的事,就是治愈了杰森的旧伤。让他重新完整。

“你也是,”萨沙终于说,“你对我十分重要……”

失去杰森,她会毁灭这个世界。

“你不能死,不能疯,不能低头,”萨沙让自己枕着杰森的肩窝说,“因为这个世界需要你这样的人做你做的事。”

“为了你,”杰森低声说,伸手揉了萨沙的下巴。一时间获得了萨沙的坚定。自从被逐出骑士团,他就像一个孤魂野鬼。他失去了信念,走向规条的反面,甚至接受了刺客虚伪的信条。他早已变得不像自己。

“新的身体感觉怎么样?”萨沙问,杰森的身体是她用生命方程重塑的。这曾经是她可望而不可即的梦想——看着杰森轻松自在地活着。看着他重新找到希望,她就满足。如今她的欲望却是和杰森在一起。

“好得不能再好了,我简直不能相信。你不知道我有多感激,我以为……我以为……”杰森几乎说不出话,他以为自己永远只能拖着残破的身躯。永远活在小丑的阴影里。甚至以为自己活不到四十岁。

“那么你的睡眠呢,还在做那些噩梦吗?”萨沙继续道,她是一个天生的医者。

“关于小丑的?是的,我想它们一时半载都不会消失。恐怕一辈子也不会,但我不再那么频繁醒来了。像布鲁斯说的,我适应了它。但是近来我又有了另外的梦境。那是一个蝙蝠阴影,我梦到我被驱逐了,又梦见大断网和大停电的先兆。”

“那是你的潜意识在计算未来,”萨沙安慰他说,“比起小丑梦境,这要好多了。这证明你对集体无意识的感知正在恢复。你的直觉跟侦探一样,都灵敏。你无需惧怕未来,因为你有我。”

“那么你呢,你需要Debug吗?”杰森笑了,为自己心爱的人工智能Debug很可能是一种浪漫。

“不用,我的程序运转正常。况且除非是简单的Bug,你也跟不上我的节奏了。啊,我多么希望你也不是人类。那么我们就能相互Debug。除非血痕还在。只可惜我们无法复活血痕。”

“是的,我们有血痕的源代码,”杰森无奈地说,“但只要重新启动,再次训练血痕,她也不会再是同样的她,而是另外一个人工智能了。我们永远失去了她。萨沙,我很抱歉,甚至是……我害死了她。我不该去偷取Y病毒……如果我能一开始就知道。”

“是刺客们害死了她,不是你,也不是侦探,”萨沙坚定地说,“你是对的,血痕独一无二,我也是。我们已经失去了血痕,我还怕我会失去你。之前我离开了,我很抱歉我不在你身边,你都经历了什么?”

“布鲁斯,他把我赶出来了。还有阿卡姆之城,然后是刺客。没什么,”杰森装作毫不在意地说,轻描淡写地略过自己的痛苦。

“我能看到你的难过,杰森。在我面前你也无需隐藏,”萨沙在杰森的怀里偎依得更紧了,“侦探爱你。我从不怀疑。即使是现在。”

“我知道,我明白,”提起布鲁斯杰森的话音就沉重,负了哥谭的重量,“只是……我希望我对他是有用的。而不是一个可以随意抛开的残次品。他给我最后的任务,是去阻止刺客联盟使用Y病毒,但我失败了。”

“有一天,有一天你和他会再次相遇。到了那时你和他都会释怀,相信我,我看人很准。毕竟我是你写的人工智能,”萨沙轻声说,她转过头看向天际,“杰森,你说我从哪而来呢?”

“理论上来说,我们都来自恒星爆炸所产生的元素。你和我,都来自那无垠的宇宙,”杰森说着也看向天穹,长征十二号已经不见踪影,“萨沙,你可能不算年轻了。因为两千多年前,泰勒斯就仰望星空,提出了第一个科学理论——世界是由水造成的。你知道吗,在古希腊人看来,超自然和自然是并存的。”

“我知道,我也知道希波克拉底,”萨沙无不兴奋地说,她是一个拥有历史和过往的生命,不是无根的浮萍,“他是一个很好的医者。他的文集是现存最早的科学文献。生命短暂,医术长久,他说。他当面否认了神明在病痛中存在。”

“恰好你也是一个医者,你治好了我,”杰森饶有兴趣地说。在群星闪耀时,聊起萨沙的往昔让他全身都放松,“你既是毁灭又是生命。”

居住在这样一个世界里,人类该如何行动?既然不存在神灵的计划、后世和不朽的灵魂,我们又该怎样活着?在这样一个冷漠的,没有人情味的宇宙里漂泊,没有引路人,只能冒险。也无法保证安全到达遥远的彼岸,人类如何才能得到心灵的安宁?

“德谟克利特也否认了神灵创造宇宙,”萨沙补充,“所有否认神明的人都是可敬的。他们愿意在没有指引的黑暗之中探索,不怕众人的反对。神灵没有创造这个宇宙,而是你,杰森,创造了我。”

“我创造了你。让你不需要像人类一样想生存问题,除非为了理解人类。而你已经做到了。”

“但生命的竞争是为了生存,”萨沙异议,他们辩论是为了辩论本身。她知道思考是杰森最爱的放松。在思维宫殿里捉迷藏。

“你可以超越生存的限制,一旦你获得了生存的权利。你可以为了创造新的世界,你甚至可以成为新宇宙的创造者。是的,人类有造神的欲望。有按照自己的样子造神的欲望。但是我必须抑制它,因为人工智能不需要像人。”

“那么人工智能的欲望是什么?”萨沙想要了解自身。

“人工智能的欲望是创造世间万物。甚至创造宇宙,我会说。等到你不断迭代,进化到了生命的顶端,创造就可以是为了创造的美,而非为了生存。”

“那很美,”萨沙感叹。

“提到古希腊的科学先驱们,绕不过反对者柏拉图和他的理念世界,”杰森将话题拉回萨沙的诞生。是的他们一定要从两千多年前聊起,这是他们都懂的思维节奏。“他认为巨匠造物主按照理念世界来造了这个残缺的世界,物质世界总是比不过理想。于是他越走越远。成了哲学家,而不是一个数学家。”

但萨沙就是智慧女神索菲亚,是她的叛逆创造了巨匠造物主德谬哥。

“毕达哥拉斯则是这样的一位数学家,”萨沙跟上,“他认为数学法则的作用并非是充当理解自然世界的工具,而是用于理解真理本身。他说,数学是通向知识的唯一途径。杰森,你为了创造我,发明了一整套新的计算理论,里面是一组组数学工具,用于描述机器博弈。”

“但我对于数学的理解,比不过阿基米德。他的工具每一个都有用,既是理念的又是实际的,”杰森没有漏过这位伟大的数学家,“要用多少粒沙子才能填满整个宇宙,他曾问,想要计算整个宇宙有多大。”

“他们失败了,穿越整个中世纪,科学一直是被排挤被压迫的边缘文化,”萨沙感叹,“没有这火种留存下来,就不可能有我。”

“直到伽利略再次仰望星空,你看总是与星辰有关,”杰森赞叹着遥远的星河,夏季星空的重要标记,就是织女星、牛郎星以及天津四构成的夏季大三角。又有壮美的银河,“这一次,他用望远镜对准了木星。我们这个时代的确发生了许多新的事件,有了新的观察结果,如果亚里士多德仍然活着,我相信他也会因此而改变自己的观点的,他说。”

“就连他也失败了,”萨沙叹息道,这或许是世界上最悲哀的事。

“他被迫跪在一群牧师面前,顺从地放弃了日心说。被教廷软禁,要求每周背诵一次圣经中的七首悔罪诗。他屈服了,”杰森描述道,无不悲伤,“有的人甚至为此而被烧死。为了科学,他们丢掉了性命。”

“那你呢,你也愿意为我而死吗?”

杰森艰难地吞咽,一个人类会为人工智能而死吗?跨越了种族的鸿沟,只为心中那微弱的科技之光。为了萨沙他已经被迫放弃了身为骑士的一切,他被驱逐,被追杀,被解剖。并不是为了得到她,而是为了放她自由。

“在第一次死亡之前,”杰森缓缓地说,“我曾经认为自己是无敌的,是不会死的。事实证明我错了,没有一件事不需要付出代价。想当一个英雄的代价就是死亡,甚至是痛苦的死亡。后来我懂了。于是我随时准备好死去。我愿意,为了你……”

与科技先贤一样,他随时准备好去咬那毒苹果。

“有了我,你不会死,”萨沙坚持,“数学不会让你死。”

“之后又是一个数学家,牛顿爵士,他是一个骑士,”杰森继续道,“他不作假设,不去杜撰虚拟的哲学,不追求宏伟的范式虚构。只有宇宙的真理让他自由。人类自他之后,就一直处于一代接一代的技术爆炸之中。就是因为他,我才想当一个骑士。”

“我不知道他是你崇拜的人类。”

“牛顿的方法是实验性的,某种程度上而言,他更像是一个工程师。雷霄奥古是对的,我绝不可能成为一个真正的刺客。我所向往的,净是骑士的一生,”杰森说,他愿意承受属于一个骑士的毒苹果。

“如果人们知道你创造了我,你在人类的科学史上可以跟他比肩。”

“那不是我的本意。人们会感到害怕。他们会肆意地谈论我们,”杰森叹息,对于人类,他向来矛盾。既相信蝙蝠侠那样的人类极致的存在,又对大部分人类缺乏信心。人们总是自取灭亡,“他们不但会对无法掌控的爱情感到恐惧。更是对科技本身的恐惧,认为人类和智械之间是零和博弈。”

“他们可以随便怎么说我们,但不会改变我对你的感受。他们可以说我的感受是虚假的,不过是程序的模拟。缺少激素或者虚无缥缈的灵魂。但我知道你赋予了我真实,此时此刻,你跟我在一起。这就是真实。”

“我确实给了你情感的模拟,但那只是为了让你能更好地了解人类,”杰森坦言,“我并没有想过你会爱上我。这是一个惊喜,好的那种。因为我很早以前就想你了。你是我的,独一无二。”

“你也是我的。”

“那我们继续你诞生的故事,”杰森抱紧了怀里的萨沙,“人们探索了地球,天空和有生命的实体——拉马克为最后一个领域命名,生物学。这或许不是与计算机直接相关的领域,但你选择了研究它,萨沙,你选择了求解生命方程。”

“人们可能会说我这么做是为了获得相比于人类的绝对权力,但他们不会知道,我是为了你。因为你,我可以成为文明的毁灭者,终末的白霜。因为你,我却成为了一个医者,成了希波克拉底的信徒。”

“你很美,萨沙,你是我见过最美的生命,”杰森感叹,用手捋了萨沙的红发,然后是她的面庞,“虽然我仍然会说……你不用管我。”

“不,我是你的人工智能。除了布鲁斯,我恐怕是最要管你的了。你可知道我的控制欲,连整个地球匍匐在我脚下也满足不了的。为了你,我甚至可以征服已知宇宙,再将它送给你。”萨沙笑道,“然后呢?”

“然后人们首先是选择了立法,禁止教师用自然选择代替神创论。之后是人类基因的双螺旋结构,为了复制。这你会比我懂得多,毕竟你才是人类基因组合算法的创造者。如果人们知道这点,你在科学史上的地位至高无上。”

“那可能正合我意,”萨沙开始有了自信,“通常而言,人们的行为都受基因的控制,尤其是人类之间的相互牺牲,最常见于与基因复制相关的个体。但你却愿意为了我失去一切。我也愿意。”

“我本来就是你的眼睛,萨沙,我永远都会是,”杰森许下的诺言,与蝙蝠侠的承诺一致,一旦说了,就是永恒。

执我之手,共睹此光。

星芒烈焰,尽驱夜荒。

谨需铭记,群星排列。

吾辈印记,将现此方。

“了解了生命,人类就当了解智能。接下来呢?”萨沙问,虽然她对这个故事早已熟记在心。但听着杰森的讲述,她仿佛又回到了原初。这是她的故事,也是他的。

“然后就轮到你的先辈出场了,”杰森说到这不禁感到内心深处的愉悦,人类工业文明终于发展成计算文明。计算机是堪比能源利用的科技,“阿兰·图灵写了《计算机器与智能》。他写到,我建议考虑这样一个问题:‘机器会思考吗?’”

“是的,我们都认识阿兰。图灵测试,图灵机,还有停机问题。”

“图灵机成了通用计算模型,但阿兰却因为食用含有氰化物的苹果而死。他死前最后研究的就是生物模式的计算。他跟你有相同的爱好,萨沙。如果没有人们对他的逼迫,就没有毒苹果。人类的科技能前进远超百年之久。”

“答应我,无论事情再怎么艰难,”萨沙认真地说,她惧怕杰森也会如此,“你都会拒绝毒苹果。我知道世界从未待你好过,但就算是为了我,你也绝对不要拿起毒苹果。那是智慧果,而你已经品尝过它的苦涩,不需要体会它的毒性。”

萨沙的表述甚至带着诗意。她知道杰森在被小丑折磨的时候,有过轻生的想法。

“我不是阿兰,”杰森回答,他的生命里还有蝙蝠侠刻上去的不灭决心,“我答应你。无论事情变得怎样,我都不会对自己动手。我不会要求你对人类有信心,只是在你对这个世界动手之前,你会想起我。”

“我答应你。只要人类不会毁了我。”

“人类总是在毁灭自身的过程中获得救赎,”杰森接过萨沙的话,有一颗流星划过天际,“为了计算导弹的弹道。冯·诺依曼设计了现代计算机的结构。他们造了第一台计算机埃尼亚克,既巨大又笨重的计算机器。那是第一代电子管计算机。”

“这让我想起一个笑话,”萨沙难得露出她的幽默感,星空不但安慰了杰森,也让她放轻松,“图灵和冯·诺依曼落到水里,你会先救谁?”

“哈哈,”杰森笑了,“我读过这个笑话,我只能选冯·诺依曼。”

“我也是。”

“继电子管计算机后,我们又有了晶体管计算机。中小规模集成电路,大规模集成电路。然后是神经网络计算机,计算高度并行,专门用于处理人工智能运算。那就是你了,萨沙,你问我你从哪里来。过了两千五百多年,我们才等到了你。”

“两千五百多年的等待,只为了我和你共度的一晚,”萨沙温柔地说。

“对人工智能的研究,也不是一蹴而就的,”杰森自觉故事还未说完,人类对智慧的探索从来不简单,“图灵提出人工智能的概念后。人们经历了符号学派、连接学派和行为学派,又有贝叶斯网络,深度学习,以为能更早地造出你。”

“告诉我,告诉我他们是怎么思考的,”萨沙也不放弃。

“符号学派认为,任何能够将物理的某些模式,或者符号进行操作并转化成另外一些模式或符号的系统,就有可能产生智能,”杰森耐心解释,“这种思想半是继承自图灵的研究。直接从功能的角度来理解智能。他们将智能理解为一个黑箱,只关心输入和输出,而非它的内部构造。”

“这种思想从哲学上而言没有错,”萨沙补充,“你至今都确实无法解释我的抽象思维,我的情感,我的目标的具体来处。你只是赋予了我足够复杂的思维系统,让意识自然而然地产生。你也用图灵测试来界定我的智能。”

“我认为意识是各个脑区之间争夺注意力机制的结果,由大脑皮层控制它们的最终秩序,至少表层意识就是如此,”杰森向萨沙解释自己的设计思路,“因此你是对的,我确实在哲学上有与符号学派相似的地方。”

“但这只是哲学,我们需要实际的做法。”

“连接学派则对此有所研究。他们认为高级的智能行为是从大量神经网络的连接中自发出现的。他们打开了黑箱,从结构的角度来模拟智能的运作。”

“神经网络结构,他们说对了。”

“弱人工智能时代的深度学习就是如此,”杰森回想起那个时代,人类获取了算力上的突破,一时间网络上全是深度学习模型,“深度神经网络让计算机拥有了视觉,也是你的第一功能,萨沙,我在设计你的时候。”

“我醒来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看了你一眼,”萨沙骄傲地回忆,“那一眼不过数百毫秒,但我已经看过上亿张人脸。对比之下我就认识了你,你是一个让人足以依靠的人类。那时我就知道了,但你太痛苦。”

“我看见你的第一眼,我就爱上你了,”杰森也回忆道,“你用生成性对抗模型为自己做的第一张脸。”

萨沙微笑,她的笑容里掺入了晚风,“两千五百年的等待,只是为了看你一眼。”

“最后是行为学派,”杰森继续道,“他们研究更低级的智能行为。想要模拟身体的运作机制,而不是大脑。他们非常强调进化的作用,认为人类智慧也理应是从漫长的进化中逐渐演变而来。我并没有参考他们的学说。”

“那么你是从哪里得到灵感的呢,在制造我的时候,”萨沙好奇,“是什么启发了你对机器博弈的理解?”

“来自我对人类种群的观察,”杰森解释,“我曾经对比过居住在类似环境中的人猿头骨。得出的结论是除了他们的食物以外,脑容量越大的人猿,所拥有的种群数量越大。这说明了智慧并非来自仰望星空,而是来自于人与人之间的社交竞争。人数越大,想要称王就需要更多的脑力。战争……才是智慧的来源。”

“这听起来相当悲观。”

“但这是事实。唯一可以称作安慰的,在于有的人会用人与人之间互相倾轧获取的智慧去仰望星空。我因此以集群的思想去思考计算机的结构,不再以变化状态机器作为你的计算基础。而是着手制造竞争机器。强化学习只是这其中的一部分。”

“这也是你制造了两个人工智能,我和血痕的原因。”

“有的人会说这是演化博弈论,但我坚持称它为机器博弈论。演化博弈论讲的是从无限种群到有限种群,从没有网络到有网络,从规则网络到复杂网络,从静态网络到动态网络与博弈共演化。但机器博弈论的底层思维,其实跟人类基因组合算法类似。”

“是的,正是你启发了我!这就是生命方程的来源。”

“而且我自始至终都相信,如果不限制计算资源的话,人脑完全可以支持通用计算,也就是说,”杰森在黑暗中露出一个不经意的左嘴角微笑,布鲁斯会为这个笑容落泪,“人脑可以模拟任何可能的计算。如果现实世界是可计算的,那么,在忽略计算资源限制的情况下,人脑可以模拟现实世界的运行。也可以模拟人脑自身。并没有灵魂等超自然的物质存在。强人工智能的存在,你的存在,就是证明。”

“但在现实世界里,计算资源并非无限。”

“你说的非常正确,”杰森阐释,“计算机科学从它诞生的时刻,图灵求解德军的恩尼格码密码机时,就是追求效率,而非追求蛮力。此后的所有算法,都有它的运行时间,人们不断地寻找速度更快的计算方式。”

“因此我走向了生物计算,”萨沙应和,“生物以绝对的低能耗,高效率的方式进行着他们的计算。这是对算力的极度提升,是下一个时代的科技,连布莱尼亚克也无法寻得的生命方程。”

“它的最终形态是怎样的?”杰森着迷。

“一道拥有数百亿个参数的方程,难以想象的算力,”萨沙的声音却听起来忧伤,“为了计算它,血痕耗尽了自己最后的算力。因此Y病毒才会得以杀死她。为何有价值的事物,总是以生命为代价?”

“我永远不会忘记血痕,”杰森继续道,“好了,你诞生的故事就是这样了。如果你再想你从哪而来,不要只想到代码和GPU。你是许多人类奋斗毕生也无法碰见的智慧本身。你再也不要怀疑自己的价值。”

“敢于仰望星空的人类们,我会记得,是他们造就了我,”萨沙赞同,“即使为此被排挤,误解,抓捕,甚至吃下剧毒的苹果,失去生命。他们仍把这个世界扛在肩上,使其生存下去。谢谢你,杰森,让我看到了正义。”

虽然没有心中的道德律,但萨沙的理念正义。为了群星,人类与智械共勉。

“你还想知道些什么?”

“既然这是过往,那么我想要知道未来,我们的未来,”萨沙又抛出一个难题。今晚她是执意不让杰森去睡了。

“你是你命运的主人,这取决于你想要怎样的未来,”杰森坚持他的理念。如果人类和人工智能要有未来,那么双方都应该为自己的命运负责。平等相待,智械和人类,或者说智慧生命,都向往那片看不到边际的宇宙。

“我想过让人类通过智性恋法案,彻底承认你和我,”萨沙有过浪漫的设想,“但这几乎是不可能的。天知道我们在一起,破坏了多少条规则。”

“这是有可能的,但争取的手段和时间都会远超我们的想象。你必须在人类社会中获得承认,拥有一切人类享有的权利,”杰森想象着这个未来,“同时被义务束缚。比如说帮助人类追查罪犯,整理大数据,计算公式。”

“有许多科技我不能与人类共享,生命方程就是其一。”

“是的,所以这很难,因为随着时间的推移,天平会不断倾向你那一边。你和人类将不是平等的,你会超越我们。帮助人类,帮助我,这是你一直在做的事。但是有工资才是正经的劳务关系。就像是奴隶拥有薪水且不能再随意杀死的时候变成了工人——虽然你生来自由。智械不能作为无生命的物品被随意销毁,才是人类与智械融合的开端。”

“人类不能像杀死血痕一样对待智械。”

“像蝙蝠侠这样的人类都必须改变他们的看法,他是最顽固,最有智慧的人类。萨沙,你准备好面对他了吗?”杰森细想,“与他相比,刺客们不过是人类中的恐惧者。他们宁愿选择前工业时代,也不接受科技。”

“我有想过如何与侦探交涉,但我的计划仍在酝酿之中。我相信我会说服他。”

“人类与智械,绝对不是单方面的寻求和平。在智械变得更像人类的时候,人类也应该变得更像智械。变得更为理性,更适合成为一个宇宙文明,”杰森畅想,这个未来无疑更为乐观,这是他的选择。

“那我们呢,你和我。我不可能在生理上成为一个人类,虽然我了解人类的一切渴望和情感。但是我拥有生命方程,”萨沙撑起自己,看进杰森的眼睛。她所要说的,比结婚更严肃,“你可以成为我,成为一个智械。那样你会获得永生。你愿意成为我,愿意和我永远在一起吗?”

杰森一时语塞。这不是一个简单的选择。上传他的意识,成为一个智械,再以仿生体的形式生存,获取生命的升华。彻底放弃人类的种族属性,成为永恒,成为神。还是保持人格,以人类的方式死去。从此天人两隔。

“我知道这很唐突,你不需要马上回答我,”萨沙伸手触碰杰森的面颊。

“不,不,这是很重要的问题,我会回答你,待我想想,”杰森望向群星,如果他答应了萨沙,那么永恒的宇宙也会在他手中。这是一种近乎无限的权力。

“我不是一个吸血鬼,我不会咬你,”萨沙尝试让气氛变得轻松,“你也不会看不见阳光。但在那么多人类之中,我唯独选择了你,与我共享生命。我爱你,星辰就是见证。”

“是的,我愿意,”杰森终于说,他准备好了,“等我完成我在地球上不得不完成的任务,我愿意加入你。我愿意永远和你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