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悠悠一曲终

曲家堡内缠绵悱恻的琴音自夜幕渗出,独自幽婉地流淌。

长廊内,两个小身影渐渐走近,其中一个年约六七岁的女孩容貌清秀,一双晶亮的大眼睛下还有一颗小小泪痣,她扬起嘴角轻轻一笑,提起裙摆蹑手蹑脚地走向前方的阁楼。

父亲又在奏琴了,每到这个时候母亲都会坐在最高阁楼上凝望不远处的庭院,因为父亲不许其他人打扰,所以她就这样远远地望着。

“忆儿!”身后年龄稍大些的女孩将她拉住,压低了声音问道:“你要去做什么?”

“谁让娘只顾着偷看爹爹,却从来不与我们玩耍,这一次,我要好好吓一吓她!”

“不要,秦萱夫人会生气的!”

“娘才不会呢!”

一句话,让她莫名有些失落,缓缓松开曲忆的小手,她黯自低语:“是啊,她是你娘,怎么可能会生你的气呢?”

没有发现她眼中的异样,小曲忆扬起笑脸:“兰儿,你在这里等着我,我很快就会出来。”

说完,她便放轻了脚步走进阁楼,又不禁捂起小嘴偷乐起来,抬起小脚迈上阶梯,两三步后她却停顿下来,因为阁楼之上除了母亲似乎还有别人,那人说:“堡主命我去寻的女子已经找到,就在长白山下的一个村庄!”

“已经十三年了,他还是没能忘记她,纵使陪在他身边的人是我,可是他的心里,始终只有她......”

阶梯上的小身影歪了歪脑袋,她不明白母亲在说什么,可是母亲那悲伤的声音她却听得真切。

“她不在他身边,他都心心念念,若是她在他身边,我与忆儿该如何自处?”

“夫人。”

“炽烈......”秦萱顿了顿,像是忍痛才下定的决心:“不要将她带回来。”

摇曳的烛火即将燃尽,它奋力跳动几下,最终还是熄灭下去,伴随着步入黑暗的阁楼,男子声音深沉异常,他道:“仅遵夫人吩咐!”

阶梯上的小身影忽然一颤,那微小动作的声音传进炽烈耳里,他目光凌厉地扫过头,厉声喝斥:“是谁?!”

小曲忆一惊,慌忙跑上阁楼扑进母亲的怀里,两只小手紧紧攥住她的衣襟又惊又怕,秦萱轻缓地抚了抚她的头发,安慰道:“忆儿不用害怕,这是你的炽烈叔叔啊。”

对面的炽烈看着那娇小的背影,单膝跪地垂首说道:“属下惊吓到了小姐,罪该万死!”

然而,小曲忆所在意的似乎不是那声厉喝,她抬起稚气的小脸,眼中泪光盈盈:“娘,爹爹不要我们了吗?”

一句话,让秦萱神情蓦地滞住,她怔了半晌,才开口说道:“爹爹最疼爱忆儿了,他是不会离开忆儿的。”

“真的吗?”

见母亲点了头,她才破涕为笑,然后又眷恋地扑进母亲怀里。

“爹爹和娘都不许离开忆儿!”

“好,不离开......”

******

两日后的小村庄,阵阵炊烟升起。

一处简朴的农家小院里,妇人身影正在厨房忙碌,一个青衣男子悄悄走到她身后,伸手蒙住了她的双眼,她微微一笑,身着布衣也难掩容貌的绝丽。

“风清,我知道是你。”

这感觉,她再熟悉不过了。

那双手缓缓松开她的眼睛,然后,她就看见一支极美的银簪映入眼帘,冰色的五瓣桃花下串串流苏垂落,在阳光照射中泛出晶亮的光。

“这发簪......”

“喜欢吗?”

她重重地点了点头,身后的风清梳理好她有些凌乱的发髻,接着为她戴上那支桃花银簪,她笑着抚上垂落的流苏,却忽然听到院子外面莫名吵嚷起来,随之而来的是猛烈的敲门声!

看了一眼风清,她走到院门前,打开院落木门的那一刻,心,剧烈地颤动了一下!

躲了十三年,怕的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

风清缓缓走到她身侧,握住她瞬间冰凉的手。

几十名铁骑兵立在门外,将整个小院团团围住,冷漠肃杀的气氛惊得几个在院外玩耍的孩童失控地哭了起来,领头的炽烈指向他们,冷声喝道:“给我闭嘴!”

可是,极度的恐惧却使孩子哭得更凶了。

“拖下去!给我闭紧他们的嘴!”

“是!”

两名骑兵向痛哭的孩童走去,刚刚抓住他们,胳膊就被一个孩子狠狠地咬了一口,骑兵痛的大叫,拔出腰间长刀便要向孩子砍去!

“住手!”

少妇的声音使骑兵止住了动作,领头之人示意他们一眼,接着走到她面前合拳,声音恭敬却隐含着一丝杀机:“在下炽烈,受曲家堡堡主之命特来送若岸阁主一程!”

语出,她身子猛地一僵,才知道这一次曲曜不是想接她去曲家堡,而是......要杀了她!

炽烈的话音刚落,身后几名骑兵便拔出腰间长刀向若岸走去......

风清见状连忙将她揽到身后,下一秒,他就感觉到有冰冷的刀刃陷进身体,尖锐的疼痛仿佛要将他活活劈开!

“风清!”

串串血珠滴下,融入黄土,没有激起一点尘埃......

然后,她听到风清温柔的声音,他道:“我没事。”

没事?怎么可能会没事?!

她努力想挣脱他的怀抱,可是却被他护的更紧了,骑兵拔出他身体里面的刀再一次劈去——

她撕心裂肺地呼喊,却没有办法阻止这一切,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把长刀再一次砍向他的身体,泪光汹涌模糊了她的眼,他义无反顾地挡在她身前,替她承受所有刀光血雨,可是,她就快要失去他了......

炽烈目光略有震惊,眼前的男子背后每一处刀伤都足以致命,他应该倒下,却仍旧坚挺地支撑在原地。

“明明是垂死挣扎,何苦这样抗争?”

“因为......”他轻轻一笑:“她是我的妻子。”

思绪忽然飞回多年以前,她在竹林中轻舞,素手婉转,裙裾飘飞,整个人犹如天女下凡一般震撼人心,此后,他打听了许久,才知道她就是那举世闻名的萦舞若岸。

可以成为她的琴师,已经是他此生荣幸,可以得到她的倾慕,更使他难言欣喜,她为他放弃荣华甘愿清贫,可是,他却什么也不能为她做。

“如此......”炽烈的目光突然变得杀机重重:“我便送你们一起上路!”

说罢,他一把夺过骑兵手中长刀,猛地刺穿风清跳动的心脏!

刀在滴血,艳丽的如同绚烂的桃花......

风清拥着她的手臂渐渐松散下去,那把刀拔出身体的时候,他也随之倒了下去......

清风虽动,三人不离,他曾为孩子取名风不离,用意三人永不分离,可如今,他就要离他们而去了......

“风......清......”

若岸将他拥进怀里,喃喃轻唤,那声音如同微风拂过爱人的脸颊,只是他永远也听不见了。

泪水从眼角流下,滴落在他脸上混入血液,一起渗进黄土......

不远处,一个少年眼睁睁地看着发生的这一切,脚步钝在原地动弹不得。

“音已尽......弦已断......舞已绝......人已逝......自此碧落黄泉......我只愿与你携手......”

她笑着摘下发间银簪,毫不犹豫地刺穿咽喉,倒下去的刹那,她忽然看见自己年幼的儿子,唇瓣轻启,伴随着口中不断涌出的鲜血,她艰难地念出三个字:“活下去......”

那一天,夕阳如血。

到来的铁骑兵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一夕之间将整座村庄变为死城,无辜的呻吟,遍地的尸体,肮脏的鲜血,还有......死去的父母!

然而,那个少年没有哭,看不出恐惧。

只是看着,看着,眼神一片死灰,那样的镇定很难让人相信他是一个仅有十一二岁的少年。

“首领,这儿还有一个孩子!”

“杀——”

最后一把尖刀插入他的腹部,世界从此黑暗一片,他认清了这里的每一个人,他会让他们......

陪葬!

******

待炽烈回到曲家堡,身为堡主的曲曜竟然亲自相迎,他看着那几十名铁骑兵自街口走来,却没有见到他日日思念的身影。

炽烈拉住缰绳在大门前停住,之后掠下马背单膝跪在曲曜面前沉重说道:“属下到达长白山下,才发现萦舞若岸藏身的村庄惨遭瘟疫,全村之人无一幸免......”

他的话还未说完,曲曜耳边就开始轰轰作响,若岸藏身的村庄惨遭瘟疫,全村之人无一幸免?!

他找了十三年!念了十三年!等了十三年!

可是,就在得到希望的曙光之后,所恋的又再次覆灭,心痛欲裂,任何话语都无法形容他此刻的绝望!

转身走了两步,他忽然一掌击中曲家堡大门,嘭地一声巨响震惊了周围所有人,他紧咬着牙关,强忍着不让眼中的泪落下来!

这缠绵了他十三年时光的痴恋,还是无疾而终!

一股腥气上翻,他摇晃了几下竟喷出一口鲜血,秦萱慌忙将他扶住,四周之人也都紧张地围上来,他却默然将她推开,之后独自一人走进堡内神情落寞至极。

迎面跑来的小曲忆看见他的异样,抓着他的手指摇晃着问道:“爹爹,你怎么了?”

他望了一眼年幼的女儿,轻声念出她的名字:“曲......忆......”

耳旁忽然响起他时常弹奏的缠绵曲调。

曲忆......曲忆......忆那一曲回忆......

难道,他曲曜所剩下的余生,就只能拿来追忆了吗?

“爹爹?”

他扬起嘴角,爱怜地抚了抚曲忆的小脑袋:“爹爹没事,只是爹爹很想去见一位故人。”

“故人?”

小曲忆眨着晶亮的眼睛懵懵懂懂,并没见到门前的母亲神情有多么哀伤。

******

次日。

曲曜独自上路,交代了堡中的一切事务,他不愿意带着任何随从。

小曲忆偷偷溜出曲家堡,一声不响地跟在他身后,因为母亲说,你爹爹这一走,或许就再也不会回来了,所以她要跟着父亲,她要将父亲带回来!

走过热闹的市集,又穿过郁葱的树林,她隐藏的很好,并没有被父亲发现,只是这一路上的飞蝶鸟语,渐渐让她忘记了此行的目的,踏踏涓流,追追野兔,她要跟随的身影就再也看不见了。

夜幕降临,山中的一切都变得阴森又黑暗。

“爹爹!”

她唤,回答她的只有风吹树叶的沙沙作响。

恍惚中,她好像听到了狼嚎,恐惧顿时席满心头,她颤抖着加快脚步想要走出这片山林,可是四周却像被黑暗吞没一般皆是漆黑一片!

突然,她脚下一滑,顺着山坡重重地滚落下去,她摔在地面痛的眼泪直流。

在那跌落的地方布满了缠绕的青藤,青藤里面星光点点,闪动着令人眩晕的晶亮。她轻轻抹去眼角的泪痕,小心翼翼拨开层层藤蔓,原来,青藤后面是被掩盖住的山洞入口,走进去光便越来越盛,她的心,也由之前的恐惧变得好奇起来。

“山洞最深处会是什么在发亮?”

她自言自语,却在看见里面的事物时,逐渐消逝了笑颜。

燃烧的火堆犹如浪潮般忽高忽低,久久地将一张少年的侧脸映向石壁,他的脸很好看,睫毛长长的,像极了父亲日日凝望的画中仙女。

只是,他躺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她走过去推推他,他也没有半分反应,她歪了歪头,莫名感觉周遭有一股腐臭的气息,朝着那股气息嗅了嗅,眼前的一幕惊得她一身冷汗,被他手捂住的腹部有一处极深的刀伤,因为没有及时治疗已经开始溃烂。

一种前所未有的悲伤向她席来,她紧紧攥住自己身上的衣裙,深深吸进一口气,之后撕下裙角,又解开腰间的水壶,倒出水来替他清洗伤口,照顾了他一整个夜......

******

山洞外。

太阳已经升起,鸟儿捉了虫子喂给幼鸟之后飞离开去。

山洞内,火堆已经熄灭,躺在火堆旁的少年从昏迷当中醒来,他艰难地坐起身子,腹部极度地疼痛着,可是似乎有什么不对......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伤口,腹部的刀伤竟然被一条丝帛粗略地包裹着,抬起头环顾四周,他才发现染着脏血的布条和靠在石壁角落里睡着的小女孩。

女孩的脸很清秀,娇小身躯恰好包裹在绣花罗裙里,只是那本该席地的长裙,却被撕扯的零零碎碎。

“大哥哥......”

睡醒的小曲忆揉了揉松懈的眼睛,抬起清秀的小脸冲着他盈盈而笑:“你醒了啊!”

“......”

“昏迷这么久,一定很饿......”

她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块被压扁的糕点,一只手拄着地面,另一只手递到他面前:“喏!这是忆儿最喜欢的桃花糕,给你吃!”

他漠然地看着她,没有接过糕点,甚至没有言语一句。

“很好吃的......”

话音未落,他就已经站起身来,头也不回地走出山洞。

******

“大哥哥,要走了吗?”

“可是......”

“可是你的伤还没有好......”

晨光穿过重叠的枝叶照下,斑驳地洒落在少年身上,小曲忆看着那渐行渐远的背影,轻轻攥紧身下衣裙喃喃自语:“这么大的山林,又找不到爹爹......”

听见她的话,少年慢慢顿住脚步,虽然没有回头,但却问了一句:“你家在哪?”

小曲忆一惊,眨着圆圆的大眼睛跑过去,仰头起头来追问:“大哥哥是要送我回家吗?”

他没有回答。

她却当他默认一般扬起了笑容,自顾自地说着:“我家在曲家堡,就是那个整日有琴声的地方,可是我现在还不能回家,我要先找到......”

她的声音渐弱下去,因为她看到他眼里闪过一丝错愕,又逐渐燃起一股烈火,他问她:“你是曲曜的什么人?”

那莫名的变化使她有些害怕,她轻轻地抓住他的衣角,语气柔软而小心:“大哥哥,你怎么了?”

“我在问你!”

他的话惊得她一颤。

“我是......他女儿......”

一句话,似乎燃起了少年所有的愤恨,就在他想要将曲曜挫骨扬灰之时,竟然遇见了他女儿,这不就是天意吗?那么!现在他就将她送去后山喂狼!!

猛地捉住她的手腕,他一路将她拖拽着前行!

******

林中树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举目望去,皆是树荫蔽日,丛生野草,僻静得愈发让人感到恐惧。

小曲忆跟不上他的脚步,一路走得跌跌撞撞。

突然,他猛地一甩,将她丢到地面转身离去!

“大哥哥......”

她吃痛地揉了揉被握肿的手腕,抬小脸慌乱地站起身来,还未走两步就再一次跌倒,疼痛的脚踝让她根本动弹不得,眼泪扑簌簌地落了下来,她有些慌张,有些无措,甚至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远处的少年并没有停下脚步,他抬起头看向西沉如血的夕阳,眼眸霎时间一片冰冷,等到月亮升起,狼群出没的时候,她就再也没有机会哭了!

渐渐的,哭泣的声音越来越小,似乎是昨日一夜未眠,又哭得太累,她趴在地面上慢慢睡着了......

******

天色逐渐昏暗下去,寂静的深山响起了野狼的嚎叫,趴在地上的小曲忆猛然间惊醒过来,耳旁的声音不像是在做梦,那是狼的声音!

抬起稚气的小脸,她发现远处的黑暗里有红光在一闪一烁,心渐渐被勒紧,因为那闪烁的红光,像极了野兽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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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藤遮蔽的山洞。

少年静静地坐在火堆旁,神色漠然,一双眸子死寂般清冷。

既然她要去找父亲,那么他就帮她做到,等到明天日升,他就去后山,把她被野狼咬噬剩下的尸体送回曲家堡,顺便看看,那个残忍至极的人失去至亲会是什么模样!

啪!一颗石子击中石壁又滚落下去!

少年的嘴角浮起一抹快意的笑,似乎用力过猛,他腹部的刀伤因为牵引之力而疼痛起来,下意识地看向伤口,他的目光逐渐变得异常复杂。

那包扎着伤口的布条,那件破碎的罗裙,那张清秀的小脸和那句带着笑声的大哥哥......

他用力捶了捶脑袋,不让自己去想那些扰乱心绪的事情。

“她是曲曜的女儿,她就该死!”

******

小曲忆拖着瘫软的身体慢慢向后移去,她的脸色惨白,一双眸子异常惊恐,饥饿的野狼试探行进,死亡一步步靠近,在那样惧怕的野兽面前,还是孩子的她已经忘记了如何哭泣。

像是知道前方东西没有任何危险,野狼迅速蹬起双腿向她扑来,这一幕惊得她闭紧了双眼,下一秒,她竟然感觉被一股力量快速拉扯,睁开双眼,她看见的是那张好看的脸,火光灼灼,眼泪瞬间涌了上来,她哽咽地扑到少年怀里既惊又喜。

“躲开!”

少年冷声将她甩到身后,举起火把,在扑了一空的野狼面前左右扫动。

突遇明火,野狼不免向后倒退,趁此时机,他将火把狠狠地丢过去,被火灼烧的野狼顿时一声吼叫,继而疯狂地向他扑去,奋力扼制住它的两只前爪,那血盆大口向他凶猛咬来,他拼尽全身力量将野狼按倒,自腰间拔出一根尖锐木棍狠狠插进它的颈间!

小曲忆慌忙捂住眼睛,不敢看那垂死的野兽逐渐了无声息。

周围再次红光闪起,只是这次不止一双眼睛,多得让他数不过来,估计是那野狼的一声痛吼,引得狼群行进至此。

“快走!”

他拉过小曲忆的手刚要奔跑,她疼痛的右脚就将他拖在原地,没有办法,他只好背起她向黑暗地方迅速跑去,见两人逃脱,身后的狼群疾速追赶,只是瞬间就要自后面扑来!

他猛地将小曲忆丢在地上,紧接着抱住她娇小的身体顺着山坡滚落下去!

******

朝阳升起,灿烂的洒满了整个山林。

小曲忆睫毛动了动,然后缓缓睁开了双眼,身体各处都在疼痛,就是这样的痛觉让她知道自己依然活着,她还活着,那么......他呢?

慌忙坐起身子,她环顾四周。

绿草茵茵的山坡上躺着她牵挂的少年身影,阳光洒下,照着那张好看的脸,虚幻的,就像是一个美丽的梦境。

她勉强站起身子,走到少年身边,目光却突然间紧张起来,他腹部的刀伤因为昨夜与野狼的激战已经更加撕裂,血液渗出包扎好的白棉布,染红了他的大片衣衫!

她慌忙推了推他的手臂,焦灼唤道:“大哥哥!你怎么样?你的伤口是不是很疼啊?”

他皱了皱眉头,缓慢地张开双眼,却在看见她时一把将她挥开,那样决绝的举动使她有些不知所措。

“大哥哥......”

“你救过我,所以我也救你一命。”

“......”

“现在,你我两不相欠了!”

说完这句话,他支撑起虚弱的身体从她身边漠然走开。

小曲忆垂下眼帘,死死地咬住下唇,她不懂大哥哥为什么这样讨厌她?

砰地一声响,惊得她浑身一颤,她蓦然转过头,就见离开的少年跌倒在地再一次陷入昏迷!

******

繁华的街道,来往的行人。

小曲忆拖着蹒跚的步子努力前行,近了,前方的木牌匾上写着两个字——药庐。

她顾不上疼痛加快脚步,敞开的门里面,一位胡须发白的老先生正在柜台前捣药,她踉跄地走上前去,焦急地拉过他的手要他为大哥哥诊治。

可是那老先生一捋胡须,只问了一句:“小姑娘这样年幼,可有出诊的银子?”

“银子?”她喃喃重复,随后用力点了点头:“我们回曲家堡,我娘会给你好多好多银子!”

******

金碧辉煌的大门赫然映入眼帘,硕大的牌匾上写着三个字——曲家堡。

小曲忆上前焦急地敲响了门环,大门缓缓开启,走出来的守卫看见她惊诧地唤了声小姐,然后连忙吩咐身后之人禀报堡主。

“堡主?”她眨了眨大眼睛,喃喃自语:“难道爹爹回来了?”

“忆儿!”

自堡内匆匆赶来的母亲望见她瞬间泛红了眼眶,行在后面的父亲则是一脸严肃,斥责说道:“一声不响就偷跑出去,你怎么能这样贪玩!”

听见父亲的责怪,她心里不免有些委屈,轻轻攥住残破的衣裙小声说道:“我怕爹爹离开曲家堡,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曲曜目光一滞。

怕他一去不回,就此永远离开?倘若,没有得知她失踪的消息,或许,待他行至若岸坟前真的会想随之而去......

缓缓蹲下身子,他伸手抚了抚曲忆的小脑袋:“爹爹不会离开忆儿。”

她默默点头。

一旁背着药箱的老先生嘴角带笑,看着小曲忆提醒了句:“小姑娘......那少年?”

恍然间想起,她一把抓住父亲的袖角,紧张地说道:“爹爹!我在山林中遇见了野狼,是一个大哥哥救了我,可是他受了重伤昏迷不醒,我们快去救他吧!”

“......”

“忆儿怕再晚一些,大哥哥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

待众人赶到时。

山林中,那个绿草茵茵的山坡已经没有了少年的身影,小曲忆站在他消失的地方默默出神,父亲走过去拍了拍她的肩膀。

“或许他的伤没有大碍,所以先行离开了。”

小曲忆摇了摇头:“大哥哥伤得很重......”

“再重的伤也会好的。”

“真的吗?”

似乎得到一些宽慰,她抬起清秀的小脸追问着父亲:“那我是不是还能见到大哥哥?”

“只要你想,就一定能见到。”

灿烂的笑容顿时驱散了小曲忆之前的阴郁,她歪了歪小脑袋,无尽地畅想。

“如果再次见到大哥哥,忆儿一定要把最喜欢的桃花糕分给大哥哥吃!”

远处树林深处,少年虚弱地躲在大树后面,他的脸色惨白,眉头深皱,一只手用力按压着伤口,另一只手死死地握着拳头,指节泛白青筋暴起!

眼前再次浮现出那炼狱一般的场景,遍地尸体,血流成河,他从鲜血和尸体中爬起来,看着那一双双死不瞑目的眼睛,就好像有手扼制着他的喉咙,在他耳边厉声悲泣!

一滴血自他紧握的掌心滑下......

这一刻任何疼痛都掩盖不住他内心的愤恨!

曲曜!

他记住这张脸,总有一天他会将他挫骨扬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