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龙阳泣鱼,未央时

肃杀的气氛与这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没人敢说一句话。

邵韵宅跪在地上,双眸呆滞像是在发呆。

“擅自出宫,朕该怎么罚?”祁祯樾的声音不大,但莫名让人一阵胆怯。邵韵宅冷哼一声,“本宫是皇后,没有这个资格么?”

“大胆——”他怒喝道,“朕是不是平日对你太过宽容了才让你如今这么目中无人?!”他没斥责一句,自己也说不清是此时是什么情绪。

“那是还是不是你自己心里没点逼数啊?是第一天认识本宫吗?”邵韵宅丝毫不怕。

“你是不是觉得朕真的不敢罚你?”祁祯樾冷下了声音。邵韵宅眼中带着轻蔑地看着他,“你要打要骂我不言语。”

“你!”他气得指着邵韵宅,“你明明知道朕不会的——”当他从御医处知道邵韵宅怀有两月身孕时,还是喜大于惊的。

“来人——把服侍皇后出宫的人拖到刑场打上三十大板——”祁祯樾一挥手怒道,邵韵宅一听急忙跪直,大喊:“你他妈冲我来,少牵扯别人!”

看她怒了,祁祯樾更恼,但他终不是一个被情绪带动的人。“冲你来?你明知朕不会把你怎么样才这么说吧。拖出去——”一旁的禾子就算心里不舍,但还是命人把毛珂和年糅一起押了出去。

“你他妈的——”邵韵宅正说着忽然觉得小腹一阵异动,她急急喘了口气,祁祯樾心头一颤,“你,你怎么了?”

“滚!”邵韵宅气的大吼。此时她怒不可遏,全然不顾一切。

果然这激怒了祁祯樾,“好啊,皇后既然这么不明事理,那就改为五十大板。”

心中一凉,而后是涌出的怒气,她就要起身理论,突然门外传来一声:“许老学士求见——”

祁祯樾有些诧异,许椎竟然来了?

“告诉许老学士,让他且等等。”

小太监道:“许老学士说是有要事,定要说。”

祁祯樾叹了口气,毕竟这是他的老师,若是怠慢也不符合规矩。“那就叫他进来吧。”而后对邵韵宅道:“你先起来吧。”

谁知邵韵宅并不领情。“你他妈敢撕逼还不敢让人看见?”祁祯樾被气得不知说什么好。

正说着,许椎进来了。

他向祁祯樾行礼时,邵韵宅偷偷用余光打量了他一下,竟是一位有几分风仙道骨味道的老者。

“师父,何事这么着急非要在这一会儿说?”他问。

邵韵宅一听祈祯樾唤他师父,难道是许非寒和许珺茹的爹?

我去他不是来报复我的吧……

许椎道:“回皇上,老臣本来是想去看看女儿,没想到竟看到刑场上一群人被罚板子,敢问皇上,这是犯了什么罪?”

祁祯樾一听,本就不想回答。含糊不清道:“他们犯了错,朕只是责罚一下。”

“可三十大板终究是过于太重……依臣之谏,这种体罚不但伤身,还会让人心生怨恨;不如就罚他们去跟着工人修建后园子,也算是罚了……”

邵韵宅一听,竟然是帮着她的人说话,心中不禁有些改观。

而起祯樾本就不是真心想罚人,便摆摆手,“罢了罢了,这按师父说的做吧。”转而对邵韵宅道:“那你——说说该怎么罚?”

“罚什么?”邵韵宅根本不示弱。“本宫的故友去世了,连出宫的权力都没有么?皇上如此这般还不如——”正说忽然许椎给她试了个眼色,她声音渐小,闭上了嘴。

“皇后娘娘今年也才不到二十二,比起当年的皇后,的确是太过年幼。有些道理还是要慢慢悟出……”他说的理由,就是当年祁祯樾经常维护邵韵宅的理由。有些心酸中带着可笑。

祁祯樾的样子像是累了。他也想起当年。对邵韵宅摆摆手道:“皇后下去吧,朕会派人去给你看身子……”

“不需要你妈死——”正要说出口,被一旁的许椎拦下。

“老臣告退——”

“再你妈的见——”

两人出了御书房的门,邵韵宅连忙道谢:“许老学士,今日多谢许老学士为本宫解围,不然连着本宫的亲信和太子都要挨罚。”

“哎,能帮到皇后娘娘老臣就没白来。”他给邵韵宅拱了拱手。

采花上来扶着邵韵宅,邵韵宅抬手拒绝了,让她们在后面跟着。

“许老今日来看女儿?可是珩贵妃?”她问。许椎道:“还有那在北苑的前贵妃。如今老臣是年纪大了,辞去了朝中的一切职务,安享晚年。可老臣的女儿着实是令老臣放心不下。”

看来这真是许家姐妹花的老爹。邵韵宅思索着他对自己说的是真是假。

“许老若是想的话,本宫可以让许老把女儿接回去。”邵韵宅道。反正如今后宫她最大。

许椎感动地看着邵韵宅,“那是最好不过了。有劳皇后娘娘了。”

看他一副慈眉善目的样子,邵韵宅并没有放下戒心。“无事。这后宫啊,就是一座围城。里面的人想出去,外面的人想进来。只有身处在后宫里了,才知道这真是步步维艰。”

“娘娘,恕老臣直言。老臣与皇上相交多年,依皇上的性子是不会任由任何人在他面前如此大闹。但老臣也能理解娘娘。娘娘定也是有难处吧,后宫之事如此复杂,定也不好管吧。”他一直是柔声安慰邵韵宅,让她想起了自己的爹爹。

“谢谢许老了。”她点头致谢,许椎道:“娘娘言重了。”

邵韵宅垂目,觉得谁都比祈祯樾对她善良。

夏入芒时,大奉乐宫的青烟丝竹声日益不绝。

邵韵宅的小腹已经微微隆起,看着台子上跳舞的舞姬,觉得甚是乏味。

准头看去,祈祯樾正和姜怀卿坐在一旁欢颜笑语,姜怀卿时不时地带着崇拜地看着他,让她觉得一阵厌恶。果然这个世界上最不能相信的两样东西,男人的嘴和天气预报。

“娘,吃这个果子了么?”年糅拿着一盘果子坐到邵韵宅身边,邵韵宅顿时心情转好。止安一下爬进她怀里。

她笑着把止安的长出的刘海拨到一边,“你们怎么不在外面玩了?”

“看你觉得乏味了嘛。”年糅剥开了葡萄抵到邵韵宅口中,邵韵宅怔了一下,想起当年祁祯樾也爱给她剥葡萄。

“葡萄不甜么?”他问。邵韵宅摇头,“甜。”

止安坐在邵韵宅怀中问:“母后,你怎么还没生呢?是怀着一个哪吒吧?”

“我怀你妹。妈的,这才四个多月行不行。”她说着,毛珂在一旁皱眉,“你好好说话,止安都把这些学去了。”

“哎,珂姐来一起坐坐。”邵韵宅招手,毛珂觉得不妥,看了看一旁。

“没事,没人敢说什么。”邵韵宅道。毛珂才坐在了一边。

毛珂问道:“那么笙竺这会儿应该已经回到梁国了吧。”

邵韵宅算了算,“也算是到了。”这时年糅的眼神一闪,“娘,那墨墨呢?也是要嫁去梁国的么?”

“再说吧。你看那日我和你十三叔叔一提,他恨不得把我弄死。是他自己想让墨墨嫁人的,自己又反悔了,成天戏怪多啊。”邵韵宅白了一眼。

这边姜怀卿一脸敬仰地看着祈祯樾,“皇上可真是厉害,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带着援军前来一挽狂澜。”她听着祈祯樾给她讲着之前的故事。

祈祯樾扭头故作自然地看了眼邵韵宅,她根本没看自己。不禁有些失落。

“是啊……还是多亏皇后抵挡了一阵。”他像是在自言自语。姜怀卿的眼神又一刻无光,下一刻便又是一阵崇敬地望着他。

许珺茹恬静地道茶,水清萝凑过来道:“没想到这个姜怀卿还真是讨皇上喜欢……”水清萝颇为不满,如今她就算诞下了皇子祁祯樾也没多宠爱她,更别说升她的妃位了。许珺茹笑了一下,“你如此下定论还是太早。你看皇上虽然这会儿和她在一起,但昨晚留宿的是闵贵妃处。”

“姐姐是说……”水清萝思索了一下,“皇上并没有表明宠爱谁?”

“雨露均沾罢了。”许珺茹道。雨露均沾总比邵韵宅一人独得盛宠要好的多。

年糅看到祁祯樾往这边看了几眼,不禁有些得意。

“娘,你看我这耳朵是不是里面长了什么东西,总是疼。”他凑过去,邵韵宅过去看他的耳朵,“没什么东西啊……怎么总是疼啊……”他的整个身子都贴在邵韵宅身上,姿势极其暧昧。

毛珂在一旁多喝了几杯酒,脸红红的,“狗屁毛病,就是被你惯的一有个风吹草动就找娘……”

“诺梨姐姐……”年糅依在邵韵宅怀里,过去冲毛珂撒娇,毛珂一摆手,“少来——我可不吃你这套!”

邵韵宅搂着年糅道:“你跟孩子说话这么冲干嘛,你真是喝多了……”

止安抬头接话:“你喝多了,真心话全说了。”邵韵宅打了个响指,“儿子,够押韵!”

毛珂醉着喊了一声:“滚!”

他们大笑。

祁祯樾全都看在眼里,心里再不是滋味,也无可奈何

“皇上……”姜怀卿把手放在他的胸口上,“臣妾看皇上脸色不好,想必是不是身子不适?”

他握住姜怀卿的手放在一边。“乏了,回去吧。”

就在此时,台子上忽然一阵急促的琴声,几位戏子出来跳起了舞。如舞蝶纷飞一般令人诺不开眼。

可邵韵宅越看越觉得不对,这不就是……那日她在跳舞台上为祭奠拓拔绽跳的舞么?有人竟然还将舞步抄了下来?她瞬间有些恼怒,她祭奠拓拔绽这个朋友的舞,竟然被拿来当讨好祁祯樾的东西了?

祁祯樾只觉得赏心悦目,一舞作罢,他拍拍手,“好啊!这是今晚最美的舞了!”

领头跳舞的美人摘下了面具,是徐萧。

“皇上喜欢就好。”她腼腆不已。

邵韵宅本想发作,可她转念一想,也跟着拍了拍手笑道:“这可真是绝妙的舞姿啊,本宫有些动作都记不得了,橘美人竟能一个动作不落地记下,真是妙啊!”

果然,徐萧的脸色有些变了。

祁祯樾转头问她:“皇后的意思……”

“回皇上,这本是臣妾在舞太子上随意跳跳来祭奠悟心师父的,谁知这橘美人竟有心记下了。”邵韵宅笑得一脸欣慰。

洛酒儿在一旁突然轻咳一声,“臣妾愚笨,不懂这拿祭奠死人的舞来这里跳多大意思?”她听邵韵宅这么说,早就想帮她出气了,鼓足了勇气说出了口,心还“砰砰”直跳。

邵韵宅笑道:“哎~闵贵妃啊,怎么这么说呢……”

在台上的徐萧吓得连忙跪下,“皇上,皇上……臣妾真没这个意思……皇上恕罪……”

本来祁祯樾有些恼怒的,可他心里还因邵韵宅不理会他别扭着,遂道:“其实,朕觉得助兴嘛,没什么……”

他家小祖宗若平时定要生气大呼“你滚吧!老娘要让她死!”那他一定让徐萧这辈子再也无法跳舞。

他盯着邵韵宅,只要她开口,他什么都答应。

“啊,皇上如此宽宏可真是我朝之幸啊~吾皇万岁!”邵韵宅带头行礼。

而后群臣嫔妃跟着行礼。

祁祯樾再也装不出云淡风轻的样子,瞪着眼睛,半张开嘴,失神地看着邵韵宅。有东西一直在磨着他的五脏六腑,他怎样都不舒服。

可邵韵宅根本没有看他,垂下了眼睛,“本宫真是乏了,想是这身子重了。”

年糅再一旁道:“父王,那儿臣就先行互送母后回去了。”

连着一旁的洛酒儿也道:“臣妾也自愿送皇后娘娘回去……臣妾告退……”

而后邵韵宅根本没等祁祯樾答不答应,直接起身,带着几人退了席。

祁祯樾坐在椅子上愣了好一阵。

姜怀卿跟他说什么他一个字也没听。

许久才张开嘴,冷冷地吐出了几个字“散了吧。”

心口是空的。

那种很久很久以前怅然若失的感觉又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