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春闺阁。

春妮化作春泥里的一支残花,招揽折柳挫花者。

张芽芽也是陆无常,穿上正儿八经的男装跟在陆立人身后,进了春闺阁。春闺阁把卖春的姑娘们装作养在闺中待嫁的女儿,在老鸨子精心的营销策路下,用一噱头敛买春人的钱财。

“春妮!”陆立人进了春闺阁就大声叫嚷,性急得像个十七八岁的小伙子,在深宫大院里多年的修炼没能磨灭小路子对爱情的真挚向往和守卫。陆立人的一声春妮让张芽芽觉得他真的像是个男人了,出了宫墙后,从前细粉的女儿家似的矫揉造作灰飞了。

一墙之隔,天壤之别。

“公子你找哪位姑娘啊?你先别急着招呼,你可得先跟妈妈我说好了,敲定了我再帮你叫人!咱们家的姑娘卖艺为生,你这样大喊大叫可别糟践了咱们家女儿的名声。赶明个儿,咱家的闺女都是要嫁人的,不能你在下面一通瞎叫她就能出来见你,那是坏了规矩的!”老鸨子的腰围敦实得都能做成可供一四人围坐的圆茶桌来,必定是天生的好骨骼,肥膘加身也能造作忸怩地好不风骚。她娓娓道来的是她们家姑娘的遭唾弃的清誉,无非是想要见人要开出大价钱来。

陆立人颠颠自己的荷包放在桌上。老鸨子伸手想摸摸里面有没有实货,陆立人又把荷包拿回自己的手里。

“先见人。”

“春妮?”

陆立人点点头。

“那他呢?”老鸨子指着张芽芽问。

“他是我弟弟,先在外面等,你先好好招待着。”陆立人看看已经是弟弟身份的张芽芽嘱咐:“无常,你先等着。”

陆无常在楼下的厅堂里等陆立人和春妮叙旧。老鸨子指了间房让小厮带陆立人去,他的荷包在老鸨子的手里,陆无常看着老鸨子数钱,还没来得及等到无聊,陆立人便踏下阶梯夺门而去。

陆无常跟着陆立人出了春闺阁。

陆立人穿梭在红楼街的买客中渐渐模糊。

“我的儿啊!儿啊!苦命的孩子...…回到妈妈身边来吧!妈的心要碎了…你要了妈的亲命了,我的儿!儿啊!”张芽芽听见妈妈在呼喊她,就在前面。穿过时光的隧道,她看见了躺在病床上的自己和声嘶力竭哭喊的母亲。

“意识淡薄,紧急抢救!”

时光的隧道断掉,隐匿。电流,噗嗤!

张芽芽的身体遭受电击,陆无常倒在陆立人远离的人群里。

“无常......”

“芽芽......”是张树的声音。张芽芽第一次在恍惚里听见父亲张树的声音。

“无常......”

她回到了无常的身边。

“姑娘心中郁结,心病还需心药医。”陆无常听着郎中给的医嘱。“以往姑娘可得过什么大病?”

陆无常摇头。

“但姑娘的脉象混乱,郁结是一则,怕是元气不足,底气憋闷,长此以往......”郎中看向陆立人不再向她说病。

“没事的!我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陆无常笑着回。

陆立人面色黄中泛出青瘀来,他才是郁结于心。春闺阁的老鸨子说得对,她的姑娘是要嫁人的。春妮没能等到小路子赎身。

小路子见得不是春妮。老鸨子给他见了春妮,但不是小路子的春妮。

“你还会继续找春妮姐吗?”陆无常不关心自己的病,反而关心陆立人的心上人的着落。

“郎中不是刚刚说过你不要太动心思,咱家......我的事情,我自己会看着办的。”陆立人的脑门上写满了自己的心思。他不甘心。“皇城之内,天子脚下我不愿再多待......”

陆无常等着陆立人说出他的去处来,她早已决心和他共进退,她也只能和他共进退,别无依托。

“你自己找自己的去处吧,我,我想自己走了。”陆立人切断了陆无常的依托。

“可我没有别处可去!”

“总归有的。”

陆立人自顾地出了陆无常的房间。

陆无常醒醒睡睡迷糊了一天。陆立人留下一个小丫头来照顾陆无常就走了。张芽芽坐在第一天来这所小院时的那件椅子上,看着钱总管半辈子搬回的奇珍异宝被小路子一夜就倒空的储物架。

小丫头是陆立人刚买来还没喂熟的,她卷走小路子留给病痛中张芽芽傍身的细软走了。张芽芽到底也不知道陆立人何时打扫干净了房子,更不知道小丫头是在她身处哪一段噩梦里时携财潜逃。

陆无常做了几天,又要变回张芽芽了。

张芽芽嚯地脚踩地蹬了起来,双腿有些站不直,发抖。“你、你、你想干什么!你、你是谁!”

一个男人左手背后,右手在小腹前,信庭若步地走进房间烛光给的光明里。“打扰小姐了。”

“你、你这是打扰吗你?你是私闯民宅!我、我、我......”

“小路子让我来找你。”

“小路子?你是谁啊你?”

“宝杰。”

“宝......”

张芽芽打量着宝杰。一米七几的个头?顶多!不然小路子也不至于把一米六八的张芽芽看成是宝杰。干瘦,步态又轻盈,要是装扮上女装也是一个背影杀手。面庞?该死!张芽芽脸上的没有的优点全都集中长在他的脸上了。张芽芽嘟嘟的脸蛋儿,什么时候都不显出轻美来,西瓜籽的脸庞上有个尖下巴,偏偏下巴下还多了一道条肉夹线,让尖下巴生长得名不顺,可你要说那是双下巴也不成立。他倒有几分瘦削的可人。张芽芽很不顺气,怎么在这儿遇见的男人都要比她俊俏许多!张芽芽两眼间距稍宽,鼻子又偏偏扁平了些,嘴巴翘嘟嘟的M唇时常微启,她像鱼儿似的习惯用嘴呼吸,射影在相片的张芽芽总有几分鲶鱼似的样儿。好在张芽芽身体的比例完美的超越了相貌的不足,二十一世纪的个性审美下她刚刚吃香起来,却被一个梦打到了古代。我算是完了!张芽芽一遍遍在心里感叹。

所以,长在张芽芽对立面的宝杰该是大眼,高鼻,嘴唇细薄,他厚厚的双眼皮就是张芽芽双眼的宽度。张芽芽掩面痛心,她不敢把自己的素颜正面和宝杰相对,战况惨烈。张芽芽的右手拂面摸到了自己的剑梢眉,那是一对不用修饰就已经恰到好处的眉毛,好到让她整张脸生动灵巧,她不是一张死鱼脸,她是一只正在吐泡泡的金鱼儿脸。她这才稍稍安心起来,那对眉毛不能让她丽影照人,让人对生出几分惹人疼爱的楚楚来,但也刚毅明朗。

“他让你来找我?小路子!”张芽芽恨小路子不辞而别。

“他提到你在这儿,但没让我来找你。”

“那你为什么来?你以前就知道这地?”

“这是我家。小路子,我饶不了!”

张芽芽说不出话来。小路子说这儿是钱总管的家!钱总管死了,小路子卷款走了,宝杰来了,家空了。她也饶不了小路子,小路子的嘴里没一句实话。

“你,我,好!你家,那我,我就走了。”张芽芽觉得此地不宜久留,想赶紧离开。

“东西呢?”

张芽芽还没走出房间去,宝杰的疑问就横亘在她的面前。跑不了了。“那你猜猜看,应该不会是我拿走了它们,对吗?”

“小路子说有个女人住在我家,你没给才从皇宫逃生出来的他一间房子落脚,他只能走了。”

“啊~!西巴!完蛋了!”张芽芽全身无力瘫坐在门槛上。

“你是完蛋了!你是谁?你如何在我家里?你知道这是我家祖辈的产业吗?!你惊竟然敢悉数变卖了去!钱呢!?”宝杰的轻盈秀美荡然无存。圆目钉在空空如也的房间里,嗓音粗野,倾尽暴怒。

他忍了好久才爆发。

“你们家小门小院三间房,还有一间厕所和厨房,你查吧,我等着,反正不是我拿的!小路子个王八蛋子瘪犊子!他全拿走了,我!我病了一天出来一看,空了!”张芽芽撒了泼坐在地上脱了鞋拍着地为自己助威,她怕宝杰不相信她的话所以声情并茂,大展身手。

此情,此境,宝杰更加相信小路子的话了。

“你是谁?从哪儿来?”

“我......小路子没跟你说!对!他是不能跟你说,说了他就露馅了!说什么他要找春妮!说什么钱总管是他干爹,还说这儿是钱总管的家,他还想为钱总管养老送终!我呸!都是屁话!我看钱总管就是他杀的!”

“钱总管死了?”

“死了!小路子还假装孝子把钱总管供在他的房间里,什么都拿走了,钱总管的照片倒留下了,骗子!”

两人都沉默了些许。

“你不许偷跑!”宝杰想起他要说的话,想起他要做事情。

“我?神经病啊你!吓我一跳!我才不跑呢!我也没地去。”这是实话。

宝杰跑进小路子住过的房间去,张芽芽也跟了去。

“他不会也是你干爹吧?”

宝杰好看的深邃大眼凶巴巴地。“瞎说什么!”

“反正看着这张照片你也应该知道小路子他没说实话,至于我的问题你也得重新斟酌......”

“你肯定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我怎么了我!你才不是好东西!哼!切!啊~你、你、你干什么你!”张芽芽对着钱总管的遗像发了半天的语气词。

宝杰拿着一捆绳子回来。“今天晚上你就在这儿睡,我没时间跟你啰嗦只能先把你绑起来!”

“你绑我干什么?喂!住手!我、我生着病才刚好!你饶了我吧!大哥!好汉!王八蛋!你有本事捉了小路子来,你绑我算什么本事!”张芽芽大骂,挠爪,蹬腿。

宝杰绑结实了张芽芽,张芽芽害怕了。她不是害怕绑架她的宝杰,只是有一种感觉从哪里泄露出来,究竟是从哪里生长出来的惧怕?似乎以前也被这样绑起来过。

“救命”,张芽芽晕倒在地上。

“别装死啊你!哎~”宝杰的脚试探着张芽芽的身体,没有反应。“来真的啊你!喂!醒醒!真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