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黑风高,寂静无声。
一名黑衣女子纹丝不动立于花园之中,唯有风吹过,将她额前的长发丝拂起。她勾着头,两臂垂在腿侧,只是手掌还在不断地箕张,再合拢,在张开,十指不停地屈伸。
陡然间,她倏地抬起头,眼睛火辣辣地盯着前方的树,双手一抖,也不知从哪里变出一对月牙双刀紧握于手中。
一阵风吹过,她弹步如飞,黑影闪过,人已跃至树干,借力一登,便钻入树冠中,紧接着一阵“簌簌”响动,那节节枝叶已被削断,飘落于地……
“好武艺。”李亨走进这片东宫后的花园,鼓着掌说道。
那棵树上的动静戛然而止,整个园中又恢复了寂静。
“嗯?人呢?”李峥走至树下,分明看到树冠间有人影晃动,霎时间却又不见了。他自嘲地一笑,说道:“冷月,你自己出来吧,我哪里能找到你。”
“啪”,一个充满寒意的手拍在李亨肩上,李亨忙转身,却是空空如也。
“在这边。”冰冷的声音又出现在李亨身后,他再回身,只见黑衣女子已站在他面前,戴着一个鬼脸面具,十分狰狞。
李亨道:“你的本领又精进了不少,看来真要是想杀我的话,我做鬼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呵呵。”
黑衣女子睨他一眼,冷冷道:“你既然不信任我,就杀了我好了,看来我上官家的都是苦命不假。”
被李亨称为“冷月”的这名女子有些来头,她生父正是武则天时的大红人,上官婉儿的侄子,后来上官婉儿被杀,上官家族落难,他父亲尚年幼,落难他乡才得以活命,数十年后,她父亲晚来得子,这才有了她。
后来父亲病故,孤苦伶仃的她又被人牙子拐卖,多亏李亨将这个年幼的小女孩买下,这才使她脱离了苦海。
小女孩只有上官姓,却无名,李亨见她模样冰冷,少言寡语,像是内心深受过打击的模样,当时抬头望天,只见深秋时分,天上的一轮冷月十分应景,便给她取名“冷月”。
见上官冷月又提及自己的身世,李亨道:“你看你,我只是随便说说,开个玩笑你就凄楚起来。”
上官冷月一哂,道:“假惺惺的,我上官家的不幸还不都拜你李家所赐么?”李亨明白她说的意思,她的姑奶奶上官婉儿正是被当今圣上李隆基所杀。
李亨无奈一叹,拧眉道:“不许瞎说,愈发没大没小了。”
“哼。”上官冷月瞟他一眼,并不害怕。
李亨已经四十多岁,对这个身世可怜的丫鬟一直有一种特殊的关爱,真把她视如女儿看待。见“掌上明珠”并不睬自己,又道:“唉!好了好了,我不凶你了,不过你可要知好歹,说话要注意轻重,放肆的话传出去可是要命的,真是把你宠坏了。”
上官冷月道:“晓得了。”黑袖在脸前一甩,脸上的鬼面具立马又变换成了“骷髅头”,她转过身要走,又一甩袖,脸谱又换了一张。
李亨忙道:“丫头哪里去,我找你有要紧事说。”
上官冷月止步,道:“甚么事?”
“和‘血牙卫’的人一起出趟远门……”
李亨这个命运多舛,孤苦伶仃的太子纵观身边人,唯有上官冷月对自己这个“父亲”是真诚的,是绝对可靠的人,她的武艺本就高强,又因特殊的身世,天生的防范意识又强,天下能害得了她的人也没几个,便决定“舍得”一次,让“女儿”去完成这个重任。
上官冷月空着手掌,在李亨面前倏然一握,一把飞刀如变戏法般地已然握在手中:“李林甫的儿子想必也不是好东西,他若是个废物,我就亲自杀了他。”
“嗖!”手腕一抖,那柄飞刀划出一道亮芒,旋即将远处树上悠悠落下的一片落叶钉在树干上。
……
……
李峥的队伍选择了一条尽量远离长安的路线。从黔中道出发,沿着山南道行走,路过荆州,直上河#南道,再上河#北道直达范阳。
严庄本就带来两百兵马,再加上李峥的五百马兵,俨然一支庞大的队伍。要知道,这么一支近千人的马兵在中原地界行走,那肯定是瞒不过地方州府的,各州府也定会将此事报知朝廷。
为了尽量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李峥严庄商议,将队伍化整为零,尤其是李峥的五百部落兵,以五十人为一队,分成十个队,每支队伍设一个头领,分别向目标挺进。
而且李峥给队伍下了死命令——不与人争,不得侵扰百姓,若遇到州府兵的阻拦,便拿出严庄发给所有队伍的“安禄山通行证”,若州府依然不肯放行,那就等李峥和严庄尹子奇来处理。
严庄为此事也颇为头疼,这么多人闯关,即便是顺利到达范阳,也必给安禄山带来极大的麻烦。朝廷必会质问安禄山,和平时期为何突然变出这么多兵马来回穿插于黔南和东北,这是要作甚?
可安禄山给他的命令是无论如何要请回李峥,为此不惜代价。那么自己这样做也是无奈之举。
当然,安禄山能应付的了,理由无非是两个,一是替朝廷分忧,调查黔地羁縻州的战备,以便在合适的时间对南诏开战;二是抽调善于作战的南蛮兵以助北方边关战事。
两个理由都有漏洞,只是当下安禄山深得皇帝信任,只要不捅出大娄子,相信可以应付。
可人算不如天算,事情还是出了,而且惹下的麻烦真是要捅破天。
这一日,队伍已经行驶到了山南东道的江陵府附近。
李峥只带了五十人护卫,路途中见陈唤儿体力不支,便命队伍停下歇息。早有江陵府派官员和不良人前来查询,陪在李峥身边的严庄便亮明身份,出示了安禄山的通关令牌,州府官员只得记录下来,再回去向上一级禀报。
李峥一路来无不悉心照顾好陈唤儿和阿莎两位女子。天气炎热,他本想从百宝箱里取些水果给二人吃,只是当着严庄的面不便使用,这才作罢。便命人去附近村落里寻来些饭食。
他命小部队只在人烟罕见的地方安营扎寨,养足精神后再去追赶其他队伍。
“唤儿、阿莎,你两随我来。”李峥悄悄道。
唤儿聪颖,猜出了他的心思,便拉着阿莎的手,笑道:“走,我们随他去,有好事情。”
严庄正和手下人一起用饭,回头见李峥领着两个女子又去钻小树林了,心道:“年轻人呐,这要没女人陪着还不知道怎么熬过去。”见其他兵士也往李峥那边看,啐道,“看甚么看,只管吃你们的。”
李峥带着两个女子钻进了小树林,让唤儿叫阿莎在一旁回避片晌,拿出项坠,点开九宫格,取出一个大西瓜,切开给她两吃。
其实西瓜是从五代时才正式传入中国的,也就是说唐朝时的人并没几个见过西瓜。可由于李峥在,她两已经见过太多的不可思议了,对此也并不感到惊讶。
阿莎虽不曾见过李峥用项坠,但毕竟是知道巫郎能变法的,此时也不多问,只管吃起西瓜来。
陈唤儿笑道:“这瓜虽然好吃,可我听说贵妃娘娘最爱吃的是荔枝呢,也不知我两有没有口服,嗯?”
“这个容易。”李峥放下手里的瓜,又跑到一边,正当他想再次“做法”时,有郎兵向树林里跑来,边跑边喊:“禀报巫郎,大事不好了!”
李峥慌忙将项坠塞回衣领,喊道:“怎么了?”
那郎兵气喘吁吁跑来,禀道:“巫郎,我……我是宝武派来的兵,前……前边出大事了!宝武让我赶紧来找……找你……”
“啰嗦。”李峥喝道,“快说事。”
“是是是。”郎兵咽了口唾沫,道,“我们在荆州遇到了一队从岭南来的,说是给贵妃娘娘送荔枝的兵,他们欺负我们,打伤了我们的人,宝武动手了!”
“甚么?!”李峥惊道。
陈唤儿喃喃自语:“瞧我这张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