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留给她做嫁妆

“小姐,挂号。”

一个戴着深墨黑色太阳光眼镜的男人,吊儿郎当的将挂号信件放置于邮局磅秤上。

“好,等等……三十五块钱。”

己然下班时刻,邮局里仍人来人往,汤萌婷顶了顶鼻梁上的眼镜,收下大钞找零钱。

“收据。”

“麻烦一下,还有这个。”

男人咧开嘴笑,隐在太阳眼镜下的眼微闪。

“喔。”

小心地瞄了眼挂在墙上的挂钟,快下班了……她的动作得快点才行。

“还有吗,可以一次性拿出来。”

男人挑起眉,毫不客气地将一整箱信件全扛上桌面。

“不多,就这些而已。”

汤萌婷两眼一花,忘了动作地瞪着那一大箱信件。

“小姐,不是快下班了,你动作能不能快一点。”

男人没漏看她任何一丁点细微的举动,这下倒是嘲讽地扬起嘴角,反倒催促她快一点。

“大宗的。”

压下瞬间袭上心口的不舒坦,汤萌婷耐着性子,手指飞快地在键盘上处理起来。

“不是耶,全部寄挂号。”

男人不配合地摇摇头,汤萌婷闭了闭眼。

“下次麻烦你早一点来处理。”

“要是小姐赶着下班,那就算了,顶多我明天再跑一趟。”

男人耸耸肩,一副无所谓的模样。

“不过我工作很忙的,明天会不会再拖到这时间才来很难说。”

意思就是“你自己看着办。”

明天还来,那她还不如今天就将之处理完毕,谁知道这家伙是不是来搞乱的。

若是,她宁可被乱一次就够了。

微咬下唇,汤萌婷不加搭理地处理那么多如牛毛的信件。

终于将最后一封信件处理完毕,男人满意地拿起桌上一叠收据。

“谢喽”

没空搭理男人那隐含可恶的笑脸,汤萌婷连忙稍做整理,然后才拿起包包打卡回家。

迟了半个小时,希望妈在家别太担心才好。

天空阴阴的,闷热的旗津海边,热风里有着来自于大海、浓重的咸味,汤萌婷扶着帽檐,抬头看着天上逐渐变黑的云层。

“好像要下雨了……。”

打小在旗津长大,她太过熟悉这里天气的变化,而且几乎不曾错辨过。

她一直以为自己会在这块土地上过一辈子,包括成长、老死,但最近一群不速之客打乱了她的平静,让她的生活无端变得复杂。

思及此,她微蹙起眉,一点都不喜欢这样的改变。

她在邮局上班,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办事员。

下了班之后回家陪伴近来身体不太好的母亲,生活该是平静而规律的,但当那些人出现之后,一切全走了样。

搭上公交车,摇摇晃晃地回到家,一进门,便发现家里的玄关多了两双鞋子。

“大哥大嫂,你们来了。”

平常家里没有什么人气,除了那些不速之客以外。

况且那双男鞋样式熟悉,她没多加揣测便得知访客的身份。

“我们来看看妈妈。”

“小婷,你好像又瘦了。”

汤萌戚由报纸里抬头看了眼妹妹,随即再度低下头去。

“没有。”

汤萌婷一点都不想讨论这个话题,连忙一语带过。

大哥的性情全然符合他的名字一一

萌戚“敬妻”更甚者,已然到,“惧内”的地步。

至于大嫂封素琴,惹她生气可会起来“瞪死你。”

几乎可以将人瞪眼的功力,让凡事习惯低调的萌婷全然没敢得罪她。

但麻烦的是,她已经够低调了,偏偏大哥还将她往地雷区带……

封素琴家世好,样貌也不差,可就那身材不管怎么减肥都属“水桶一族”,生了孩子之后更是“如虎添翼”。

重量直逼三位数,“胖瘦”俨然成为最禁忌的话题。

大哥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竟刻意往大嫂最介意的话题钻,这不是害她吗。

“人家瘦瘦的才好看,你懂什么。”

封素琴狠瞪丈夫一眼,可惜被报纸挡住,老公没有看到她的警告。

“我说小婷,妈妈这两天的脸色不太好看,你到底都煮什么给她吃。

她身体不好,你可得多注意她的营养,别让人说我们做子女的不懂孝道,这个罪名太沈重,我们可承担不起。”

果然,酸言酸语立刻丟了过来。

“啊,哪有。”

她都是照着医生开的菜单煮给妈妈何秀丽吃,毕竟她有糖尿病,不能乱吃的。

“我有依照菜单煮给妈吃,大嫂你放心,我会小心不让妈乱吃。”

该不会是老妈又偷吃糖了,这可是糖尿病患者的大忌。

“最好是。”

睨了眼修整得漂亮的肥嫩手指,封素琴可没这么容易放过她。

“小婷啊,我跟好说好几次了,看看爸留下来的那块地是不是能留给萌戚?可妈真奇怪,说什么就是不肯点头答应。”

这……她也正为那块地头痛。

要不是为了那块不到十坪的不毛之地,她也不必每天面对那些麻烦。

见她没有反驳,封素琴还有话说。

“其实妈真小气,萌戚是你们汤家的长子,妈什么都没留给他,你应该不会跟他争那块地才对吧?”

“呃……”惨了。

她是曾经听妈说过,要把那块地留给她做嫁妆。

但她从没敢想跟大哥争什么,如果大嫂属意那块地,不如就拿去。

“大嫂放心,我不会跟大哥争的。”

“素儿,你跟小婷说那个干什么。”

汤萌戚好似直到此刻才注意到她们姑嫂在聊些什么,不怎么高兴地放下报纸。

“我们日子过得好好的,干什么硬要那块地。”

说句难听话,妈都是小婷在照顾,而且封素琴管他管得紧,他几乎可说是不曾拿钱回家孝敬妈妈,如今有什么颜面再将老爸留给妈的最后一点东西拿走?这未免太不厚道了!

“你给我闭嘴。”

凶狠地瞪了丈夫一眼,这次成功地传达了她的不悦。

“你也不想想,你一个月才赚那几个钱,我们还有两个孩子要养,况且会有人嫌钱多的吗?不说话没人拿你当哑巴!”

“大嫂,大哥没别的意思,你就别再念叨他了。”

汤萌婷着实看不惯封素琴对待大哥的跋扈模样,但再怎么说,人家总是夫妻,比她这个做妹子的亲密许多,她实在不宜干涉他们的家务事。

“切,小婷,你可别以为我在欺负你大哥耶!事实上你也知道,他在银行上班,一个月就赚那三、四万块钱,我们大人就算了。”

随便吃吃喝都活得下去,但小炫跟小庭就不一样了,小孩子最需要营养,不然将来可是会长不大。”

封素琴搬出她的秘密武器,汤明炫及汤明庭,这两个孩子是汤家的内孙子,将来可是要替何秀丽送上山头的咧!

“越说越离谱了,好了好了,我们回家了。”

汤萌戚再怎么没脾气,也受不了老婆不给他面子,即使是在自己的妹妹面前,好歹也该给他留点颜面,因此他不耐烦的准备回家去了。

“说你两句就不高兴,走就走,谁怕谁。”

封素琴赏他一记白眼,扭着肥臀先行走出大门。

以为她爱待在这么小得让人喘不过气来的房子喔?老娘才没有那么好招呼,哼。

“大哥,你别气大嫂,我不会放在心上的。”

约莫猜出大哥的心思,汤萌婷安抚地在他身边低语。

汤萌戚喉咙一梗,心里实在感激这个贴心的妹妹。

“小婷,辛苦你了。”

“大哥别这么说,我做的都是我该做的。”

她扯开笑脸,微红的眼眯成一条线。

“那块地,妈说留给你当嫁妆,你就收下,就把你大嫂的话当个屁!”

若不是看在那两个可爱的孩子份上,他早就受不了这器张凌人的老婆了。

“既然大嫂喜欢,我去跟妈说说……”

“不必了,妈说给你当嫁妆就留着当嫁妆。”

你大嫂跟舍不得一样,把我的钱管得死死的,到时候没个像样的嫁妆陪你一起嫁过去,搞不好人家还嫌弃我们寒酸。”

像他,娶了个有钱人家的女儿,在岳父母家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

“……”

汤萌婷不知该如何回答,好半晌说不出话来。

“别想那么多,去看看妈,我回去了,嗯。”

拍拍她的肩膀,汤萌戚随即离开。

汤萌婷在客厅站了好一会儿,这才转身进何秀丽的房间。

“妈。”

任她怎么看,妈的神情是不怎么愉快,但气色并没有大嫂形容的那么差劲,会不会大嫂看走眼了。

“你回来啦。”

一见到她,站在窗边特何秀丽难得地绽开笑容。

“怎么了,你看起来好像不太高兴的样子。”

她独力照顾母亲已有半年的时间,还算了解她心情的好坏,基于关心,她忍不住问道。

难得的笑容被她的问题打回原形,何秀丽立即又板起脸来。

“还不是你大嫂,两、三个礼拜才过来一次,每回来都跟我提要那块地的事。”

“妈,大嫂想要,你就给她有什么关系?”

母亲年纪大了,利用得到那块地的机率微乎其微,还不如过渡给大哥,将来也不会有遗产税的问题。

“不行!”

何秀丽想都不想就否决了,她拉起汤萌婷的手,心疼地拍了拍她的手背。

“打小,妈就没给过你什么,好处都让你大哥占尽了,现在说什么我都要把那块地留给你当嫁妆,你就别再劝我了!”

她承认,她受到过中国社会传统观念的影响,认为男孩才是自己未来的依靠,女儿则是赔钱货,因此她把所有的关心、照顾全投注在唯一的儿子汤萌戚身上,至于女儿汤萌婷一一没让她饿着、冷着就算不错了。

或许该说萌婷本性纯良,并没有因为自己的刻意忽略而叛逆、变坏,反而在她的身体因岁月流逝而逐渐衰老败之际,义无反顾地接下自己这颗烫手老山芋头,从没听她有任何抱怨。

反观自己寄予厚望的儿子,自从娶妻之后,老婆放个屁像天摇地动的强烈地震,她这个做妈的说几百句话倒成了个屁,更过分的是他娶的那个媳妇,一天到晚老是想动萌婷她老爸留下来的那块地,两方差异比较下来,教她不胜唏嘘。

所以无论如何,那块地除了萌婷,任何人都别想得到!

“妈,我不用……”

“小婷,你别再说了。”

疲累地打断她的话,何秀丽坐到床上,轻缓地躺下。

“下午我到公园散了下步,有点累,想休息一会儿。”

汤萌婷明白,这表示何秀丽不愿再谈这个问题,她也只好作罢。

“那我煮好晚饭再叫你起来吃。”

“哈喽!汤小姐,我又来了。”

一式欠扁的笑脸,碍眼地挂在男人脸上,他稍微热情地向邮局柜台里的汤萌婷打招呼。

“你、你怎么知道我姓汤。”

这个男人到底要乱到什么时候才满意?这个礼拜下来,她每天都得见上他这么一次,更甚至,有时一天来个三、五趟,他是把邮局当他们家厨房闯吗?

“名牌上有写”

男人笑嘻嘻地指着她胸前的名牌,距离之近,吓得她往后一退。

“汤萌婷,真可爱的名字。”

“先生,请别嘻皮笑脸。”

汤萌婷小脸蛋一红,在冷气房里仍然忍不住冒汗。

“没有办法,我这个人就是这样。”

男人也不以为意,一手搁在柜面上同她搭讪。

“汤小姐,你们每天关在邮局里,没有什么机会认识好男人。

不是我在自我吹牛,我是少见的优秀男人。”

“……”

汤萌婷头连抬都没抬,低着头翻了个大白眼。

这家伙是整天闲闲没事,三天两头跑来跟她抬杠,不过她还不讨厌就是了。

她的工作一成不变,没什么机会和到邮局办事的人交谈,也鲜少与同事互动,除了热情到令人无法招架的郝兰玲之外,她和其他同事仅是点头之交。

在这么无趣的生活里,突然有一个聒噪的人经常说些笑话给她听,或许有点太过冷门,但感觉很新鲜,她并不十分排斥。

只不过……他到底想干什么。

追求我,她不禁嘲笑自己自作多情。

瞧瞧自己因为深度近视而不得不配戴的厚重眼镜和黯然失色的脸庞,还有为了节省开销,从不去美容院俢整的头发一一

每当感觉太长时就自己拿剪刀修一修,却又担心自己的技术不好,修整过的发尾像狗啃般糟糕,所以她都将长发绑成麻花辫子,以免走在街上吓死人。

连她偶尔看到镜中的自己都会被吓到,像他这般阳光的男人,怎会对她产生莫须有的情愫。

也许是天气太热,她才会迷糊地产生这种错觉。

她扯动嘴角,露出一抹苦笑。

“切,听说这附近要盖一个大型渡假村。

那这里就会吸引更多观光游客来玩,进而增加许多商机,也算功德一件。”

他拿下太阳眼镜,也不管她答不答腔,兀自吊儿郎当地拎在手上绕圈。

提及敏感的话题,汤萌婷终于抬头看他,这一看,令她怔住了下。

他……长得真好看。

浓密的眉搭上炯炯有神的眼睛,高挺的鼻梁带着些许混血儿的味道,不算薄的唇性感而有型,她不禁看得呆愣了。

“汤小姐,萌婷。”

男人眨了眨眼睛,毫不吝啬地发送百万电闪力。

“啊,”顿了下。

汤萌婷由迷茫里转醒,倏然地胀红小脸。

“对、对不起,我闪神。”她结结巴巴的解释。

男人扯开优雅的笑容,整张脸像阳光般灿烂。

“你一定是煞到我,早说过我是少见的优秀男人。”

“你、你别胡说。”

她连忙低下头去,一股脑地将收据递到台面上给他。

可红得发亮的耳翼却泄漏了她的秘密,一颗心止不住小鹿乱撞。

“我乱说。”微扬嘴角,男人得了便宜还卖乖。

“如果我胡说,你的脸蛋为什么这么红?难不成你发烧。”

“咳。”

强自镇定地轻咳一声,她深呼吸口气,抬眼望向他身后的空气。

“先生,邮件都帮你处理完毕了,可以麻烦你让个位置,给后面的人办理事项。”

难得她还能保持基本的礼貌,她都忍不住想为自己拍拍手了。

男人挑起眉,一回头,果然看到身后一小列队伍,显然都在等待他打完拍屁股好走人好办事。

造孽,竟然让那么多人等他。

“喔,行,只要你赏个脸,今天陪我吃顿饭,我立刻闪人。”

OK,不罗嗦,一句话成交。

“你……。”

汤萌婷晕眩了下,没让他过度酷毙帅哥的皮相诱惑。

“很抱歉,我晚上有事。”

她怎么可能丢下妈妈跟男人出去吃饭,对她而言,现在没有任何事比得上母亲对她的重要,万万不可。

“今晚不行,那明天晚上。”

男人似乎不懂得放弃两个字怎么写,立刻改天。

“明晚我也有事。”

噢,他身后的人都在瞪他,这个人是没神经的。

“那后天。”

他就是不放弃怎么样,咬他。

“我……”

“好,小姐,你就答应他。”

眼见她又要拒绝,站在男人身后的年轻男子终于受不了地出声“抗议”。

“嘿啦,嘿啦,不然他不走,我们还要陪着耗时间。”

另一名中年男子也不耐烦了,手上还有重要邮件要寄出去,问题是那家伙硬是杵在柜台前,真想揍。

“你们……”

汤萌婷为难地凝着那一张张有点熟悉又陌生的面孔,有好几位都是经常来邮局办事的同乡,这教她为难了起来。

“麻烦你让一让。”

“我说了,一句话。”

男人由鼻端喷了口气,倔脾气此刻展露无遗。

“如果汤小姐不愿意的话,我代替她好不好。”

一位粉嫩领上班族小姐怯怯地问,一双眼睛粉红爱心定在这男人身上肯移开。

“嗟。”

“人家约的是汤小姐又不是你,未免太厚脸皮了点。”

霎时,嘘声起彼落,害得那位小姐又缩回队伍里去。

“哟,怎么你这儿这么热闹。”

郝兰玲忙完手头上的事,才想走过来跟萌婷聊聊,怎知毫无预期地参与这场盛况,她忙加开另一个窗口。

“这边也可以处理。”

说时迟那时快,站在男人身后的一长串队伍全不约而同地转到郝兰玲开的窗口,独独留下与汤萌婷对峙的男人。

“到底是怎么回事。”

郝兰玲的眉心打了十几个结,双手忙着工作,嘴巴却也没闲着。

“问她啊,谁叫她不答应跟我出去吃饭。”

男人的脸可得咧,适才阳光般的笑容已不复见。

“切。”

兰玲惊讶地顿了下,机械性地拿起邮件,戳一萌婷的身后,弯腰低声附在萌婷耳边问:“这位先生贵姓。”

“不知道。”

汤萌婷扁着嘴,气恼地微微发颤。

不知道,不知道名字的男人约她吃饭,真是好大胆。

“我说这位先生,你贵姓。”

好吧,萌婷脸皮薄不敢问,她这个“会女人”来问总可以。

“韦,韦寒冬。”

终于有人肯问他的名字了,好感动,呜………

“韦先生,你真的想约我们萌婷吃饭。”

不理会萌婷拉扯着她手的小动作,兰玲自有她的打算。

“对啊,不然我约她干什么。”

每个人都要吃饭的是吧?他只是利用吃饭的时间,顺便“探查敌情”,谁能说他犯法。

“韦先生,恕我先将话挑明了,我们萌婷可不是随随便便的女孩子。”

这男人长得是体面,但好坏并不会写在脸上,她可得多为萌婷观察观察。

“嗯。”

她长成那副模样,要随便也随便不起来吧。

韦寒冬缺德的在心里闷笑,“希望她的人也像她的外表一样乖巧就好。”

乖巧,有人用这两个字来形容女人的吗。

郝兰玲咕哝了声,看了看萌婷局促的模样。

她“好心”地替萌婷下了决定。

“这样吧,萌婷晚上都得回家煮饭给她妈妈吃,不如你就到她家吃饭,也省得多花冤枉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