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挂号。”
一个戴着深墨黑色太阳光眼镜的男人,吊儿郎当的将挂号信件放置于邮局磅秤上。
“好,等等……三十五块钱。”
己然下班时刻,邮局里仍人来人往,汤萌婷顶了顶鼻梁上的眼镜,收下大钞找零钱。
“收据。”
“麻烦一下,还有这个。”
男人咧开嘴笑,隐在太阳眼镜下的眼微闪。
“喔。”
小心地瞄了眼挂在墙上的挂钟,快下班了……她的动作得快点才行。
“还有吗,可以一次性拿出来。”
男人挑起眉,毫不客气地将一整箱信件全扛上桌面。
“不多,就这些而已。”
汤萌婷两眼一花,忘了动作地瞪着那一大箱信件。
“小姐,不是快下班了,你动作能不能快一点。”
男人没漏看她任何一丁点细微的举动,这下倒是嘲讽地扬起嘴角,反倒催促她快一点。
“大宗的。”
压下瞬间袭上心口的不舒坦,汤萌婷耐着性子,手指飞快地在键盘上处理起来。
“不是耶,全部寄挂号。”
男人不配合地摇摇头,汤萌婷闭了闭眼。
“下次麻烦你早一点来处理。”
“要是小姐赶着下班,那就算了,顶多我明天再跑一趟。”
男人耸耸肩,一副无所谓的模样。
“不过我工作很忙的,明天会不会再拖到这时间才来很难说。”
意思就是“你自己看着办。”
明天还来,那她还不如今天就将之处理完毕,谁知道这家伙是不是来搞乱的。
若是,她宁可被乱一次就够了。
微咬下唇,汤萌婷不加搭理地处理那么多如牛毛的信件。
终于将最后一封信件处理完毕,男人满意地拿起桌上一叠收据。
“谢喽”
没空搭理男人那隐含可恶的笑脸,汤萌婷连忙稍做整理,然后才拿起包包打卡回家。
迟了半个小时,希望妈在家别太担心才好。
天空阴阴的,闷热的旗津海边,热风里有着来自于大海、浓重的咸味,汤萌婷扶着帽檐,抬头看着天上逐渐变黑的云层。
“好像要下雨了……。”
打小在旗津长大,她太过熟悉这里天气的变化,而且几乎不曾错辨过。
她一直以为自己会在这块土地上过一辈子,包括成长、老死,但最近一群不速之客打乱了她的平静,让她的生活无端变得复杂。
思及此,她微蹙起眉,一点都不喜欢这样的改变。
她在邮局上班,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办事员。
下了班之后回家陪伴近来身体不太好的母亲,生活该是平静而规律的,但当那些人出现之后,一切全走了样。
搭上公交车,摇摇晃晃地回到家,一进门,便发现家里的玄关多了两双鞋子。
“大哥大嫂,你们来了。”
平常家里没有什么人气,除了那些不速之客以外。
况且那双男鞋样式熟悉,她没多加揣测便得知访客的身份。
“我们来看看妈妈。”
“小婷,你好像又瘦了。”
汤萌戚由报纸里抬头看了眼妹妹,随即再度低下头去。
“没有。”
汤萌婷一点都不想讨论这个话题,连忙一语带过。
大哥的性情全然符合他的名字一一
萌戚“敬妻”更甚者,已然到,“惧内”的地步。
至于大嫂封素琴,惹她生气可会起来“瞪死你。”
几乎可以将人瞪眼的功力,让凡事习惯低调的萌婷全然没敢得罪她。
但麻烦的是,她已经够低调了,偏偏大哥还将她往地雷区带……
封素琴家世好,样貌也不差,可就那身材不管怎么减肥都属“水桶一族”,生了孩子之后更是“如虎添翼”。
重量直逼三位数,“胖瘦”俨然成为最禁忌的话题。
大哥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竟刻意往大嫂最介意的话题钻,这不是害她吗。
“人家瘦瘦的才好看,你懂什么。”
封素琴狠瞪丈夫一眼,可惜被报纸挡住,老公没有看到她的警告。
“我说小婷,妈妈这两天的脸色不太好看,你到底都煮什么给她吃。
她身体不好,你可得多注意她的营养,别让人说我们做子女的不懂孝道,这个罪名太沈重,我们可承担不起。”
果然,酸言酸语立刻丟了过来。
“啊,哪有。”
她都是照着医生开的菜单煮给妈妈何秀丽吃,毕竟她有糖尿病,不能乱吃的。
“我有依照菜单煮给妈吃,大嫂你放心,我会小心不让妈乱吃。”
该不会是老妈又偷吃糖了,这可是糖尿病患者的大忌。
“最好是。”
睨了眼修整得漂亮的肥嫩手指,封素琴可没这么容易放过她。
“小婷啊,我跟好说好几次了,看看爸留下来的那块地是不是能留给萌戚?可妈真奇怪,说什么就是不肯点头答应。”
这……她也正为那块地头痛。
要不是为了那块不到十坪的不毛之地,她也不必每天面对那些麻烦。
见她没有反驳,封素琴还有话说。
“其实妈真小气,萌戚是你们汤家的长子,妈什么都没留给他,你应该不会跟他争那块地才对吧?”
“呃……”惨了。
她是曾经听妈说过,要把那块地留给她做嫁妆。
但她从没敢想跟大哥争什么,如果大嫂属意那块地,不如就拿去。
“大嫂放心,我不会跟大哥争的。”
“素儿,你跟小婷说那个干什么。”
汤萌戚好似直到此刻才注意到她们姑嫂在聊些什么,不怎么高兴地放下报纸。
“我们日子过得好好的,干什么硬要那块地。”
说句难听话,妈都是小婷在照顾,而且封素琴管他管得紧,他几乎可说是不曾拿钱回家孝敬妈妈,如今有什么颜面再将老爸留给妈的最后一点东西拿走?这未免太不厚道了!
“你给我闭嘴。”
凶狠地瞪了丈夫一眼,这次成功地传达了她的不悦。
“你也不想想,你一个月才赚那几个钱,我们还有两个孩子要养,况且会有人嫌钱多的吗?不说话没人拿你当哑巴!”
“大嫂,大哥没别的意思,你就别再念叨他了。”
汤萌婷着实看不惯封素琴对待大哥的跋扈模样,但再怎么说,人家总是夫妻,比她这个做妹子的亲密许多,她实在不宜干涉他们的家务事。
“切,小婷,你可别以为我在欺负你大哥耶!事实上你也知道,他在银行上班,一个月就赚那三、四万块钱,我们大人就算了。”
随便吃吃喝都活得下去,但小炫跟小庭就不一样了,小孩子最需要营养,不然将来可是会长不大。”
封素琴搬出她的秘密武器,汤明炫及汤明庭,这两个孩子是汤家的内孙子,将来可是要替何秀丽送上山头的咧!
“越说越离谱了,好了好了,我们回家了。”
汤萌戚再怎么没脾气,也受不了老婆不给他面子,即使是在自己的妹妹面前,好歹也该给他留点颜面,因此他不耐烦的准备回家去了。
“说你两句就不高兴,走就走,谁怕谁。”
封素琴赏他一记白眼,扭着肥臀先行走出大门。
以为她爱待在这么小得让人喘不过气来的房子喔?老娘才没有那么好招呼,哼。
“大哥,你别气大嫂,我不会放在心上的。”
约莫猜出大哥的心思,汤萌婷安抚地在他身边低语。
汤萌戚喉咙一梗,心里实在感激这个贴心的妹妹。
“小婷,辛苦你了。”
“大哥别这么说,我做的都是我该做的。”
她扯开笑脸,微红的眼眯成一条线。
“那块地,妈说留给你当嫁妆,你就收下,就把你大嫂的话当个屁!”
若不是看在那两个可爱的孩子份上,他早就受不了这器张凌人的老婆了。
“既然大嫂喜欢,我去跟妈说说……”
“不必了,妈说给你当嫁妆就留着当嫁妆。”
你大嫂跟舍不得一样,把我的钱管得死死的,到时候没个像样的嫁妆陪你一起嫁过去,搞不好人家还嫌弃我们寒酸。”
像他,娶了个有钱人家的女儿,在岳父母家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
“……”
汤萌婷不知该如何回答,好半晌说不出话来。
“别想那么多,去看看妈,我回去了,嗯。”
拍拍她的肩膀,汤萌戚随即离开。
汤萌婷在客厅站了好一会儿,这才转身进何秀丽的房间。
“妈。”
任她怎么看,妈的神情是不怎么愉快,但气色并没有大嫂形容的那么差劲,会不会大嫂看走眼了。
“你回来啦。”
一见到她,站在窗边特何秀丽难得地绽开笑容。
“怎么了,你看起来好像不太高兴的样子。”
她独力照顾母亲已有半年的时间,还算了解她心情的好坏,基于关心,她忍不住问道。
难得的笑容被她的问题打回原形,何秀丽立即又板起脸来。
“还不是你大嫂,两、三个礼拜才过来一次,每回来都跟我提要那块地的事。”
“妈,大嫂想要,你就给她有什么关系?”
母亲年纪大了,利用得到那块地的机率微乎其微,还不如过渡给大哥,将来也不会有遗产税的问题。
“不行!”
何秀丽想都不想就否决了,她拉起汤萌婷的手,心疼地拍了拍她的手背。
“打小,妈就没给过你什么,好处都让你大哥占尽了,现在说什么我都要把那块地留给你当嫁妆,你就别再劝我了!”
她承认,她受到过中国社会传统观念的影响,认为男孩才是自己未来的依靠,女儿则是赔钱货,因此她把所有的关心、照顾全投注在唯一的儿子汤萌戚身上,至于女儿汤萌婷一一没让她饿着、冷着就算不错了。
或许该说萌婷本性纯良,并没有因为自己的刻意忽略而叛逆、变坏,反而在她的身体因岁月流逝而逐渐衰老败之际,义无反顾地接下自己这颗烫手老山芋头,从没听她有任何抱怨。
反观自己寄予厚望的儿子,自从娶妻之后,老婆放个屁像天摇地动的强烈地震,她这个做妈的说几百句话倒成了个屁,更过分的是他娶的那个媳妇,一天到晚老是想动萌婷她老爸留下来的那块地,两方差异比较下来,教她不胜唏嘘。
所以无论如何,那块地除了萌婷,任何人都别想得到!
“妈,我不用……”
“小婷,你别再说了。”
疲累地打断她的话,何秀丽坐到床上,轻缓地躺下。
“下午我到公园散了下步,有点累,想休息一会儿。”
汤萌婷明白,这表示何秀丽不愿再谈这个问题,她也只好作罢。
“那我煮好晚饭再叫你起来吃。”
“哈喽!汤小姐,我又来了。”
一式欠扁的笑脸,碍眼地挂在男人脸上,他稍微热情地向邮局柜台里的汤萌婷打招呼。
“你、你怎么知道我姓汤。”
这个男人到底要乱到什么时候才满意?这个礼拜下来,她每天都得见上他这么一次,更甚至,有时一天来个三、五趟,他是把邮局当他们家厨房闯吗?
“名牌上有写”
男人笑嘻嘻地指着她胸前的名牌,距离之近,吓得她往后一退。
“汤萌婷,真可爱的名字。”
“先生,请别嘻皮笑脸。”
汤萌婷小脸蛋一红,在冷气房里仍然忍不住冒汗。
“没有办法,我这个人就是这样。”
男人也不以为意,一手搁在柜面上同她搭讪。
“汤小姐,你们每天关在邮局里,没有什么机会认识好男人。
不是我在自我吹牛,我是少见的优秀男人。”
“……”
汤萌婷头连抬都没抬,低着头翻了个大白眼。
这家伙是整天闲闲没事,三天两头跑来跟她抬杠,不过她还不讨厌就是了。
她的工作一成不变,没什么机会和到邮局办事的人交谈,也鲜少与同事互动,除了热情到令人无法招架的郝兰玲之外,她和其他同事仅是点头之交。
在这么无趣的生活里,突然有一个聒噪的人经常说些笑话给她听,或许有点太过冷门,但感觉很新鲜,她并不十分排斥。
只不过……他到底想干什么。
追求我,她不禁嘲笑自己自作多情。
瞧瞧自己因为深度近视而不得不配戴的厚重眼镜和黯然失色的脸庞,还有为了节省开销,从不去美容院俢整的头发一一
每当感觉太长时就自己拿剪刀修一修,却又担心自己的技术不好,修整过的发尾像狗啃般糟糕,所以她都将长发绑成麻花辫子,以免走在街上吓死人。
连她偶尔看到镜中的自己都会被吓到,像他这般阳光的男人,怎会对她产生莫须有的情愫。
也许是天气太热,她才会迷糊地产生这种错觉。
她扯动嘴角,露出一抹苦笑。
“切,听说这附近要盖一个大型渡假村。
那这里就会吸引更多观光游客来玩,进而增加许多商机,也算功德一件。”
他拿下太阳眼镜,也不管她答不答腔,兀自吊儿郎当地拎在手上绕圈。
提及敏感的话题,汤萌婷终于抬头看他,这一看,令她怔住了下。
他……长得真好看。
浓密的眉搭上炯炯有神的眼睛,高挺的鼻梁带着些许混血儿的味道,不算薄的唇性感而有型,她不禁看得呆愣了。
“汤小姐,萌婷。”
男人眨了眨眼睛,毫不吝啬地发送百万电闪力。
“啊,”顿了下。
汤萌婷由迷茫里转醒,倏然地胀红小脸。
“对、对不起,我闪神。”她结结巴巴的解释。
男人扯开优雅的笑容,整张脸像阳光般灿烂。
“你一定是煞到我,早说过我是少见的优秀男人。”
“你、你别胡说。”
她连忙低下头去,一股脑地将收据递到台面上给他。
可红得发亮的耳翼却泄漏了她的秘密,一颗心止不住小鹿乱撞。
“我乱说。”微扬嘴角,男人得了便宜还卖乖。
“如果我胡说,你的脸蛋为什么这么红?难不成你发烧。”
“咳。”
强自镇定地轻咳一声,她深呼吸口气,抬眼望向他身后的空气。
“先生,邮件都帮你处理完毕了,可以麻烦你让个位置,给后面的人办理事项。”
难得她还能保持基本的礼貌,她都忍不住想为自己拍拍手了。
男人挑起眉,一回头,果然看到身后一小列队伍,显然都在等待他打完拍屁股好走人好办事。
造孽,竟然让那么多人等他。
“喔,行,只要你赏个脸,今天陪我吃顿饭,我立刻闪人。”
OK,不罗嗦,一句话成交。
“你……。”
汤萌婷晕眩了下,没让他过度酷毙帅哥的皮相诱惑。
“很抱歉,我晚上有事。”
她怎么可能丢下妈妈跟男人出去吃饭,对她而言,现在没有任何事比得上母亲对她的重要,万万不可。
“今晚不行,那明天晚上。”
男人似乎不懂得放弃两个字怎么写,立刻改天。
“明晚我也有事。”
噢,他身后的人都在瞪他,这个人是没神经的。
“那后天。”
他就是不放弃怎么样,咬他。
“我……”
“好,小姐,你就答应他。”
眼见她又要拒绝,站在男人身后的年轻男子终于受不了地出声“抗议”。
“嘿啦,嘿啦,不然他不走,我们还要陪着耗时间。”
另一名中年男子也不耐烦了,手上还有重要邮件要寄出去,问题是那家伙硬是杵在柜台前,真想揍。
“你们……”
汤萌婷为难地凝着那一张张有点熟悉又陌生的面孔,有好几位都是经常来邮局办事的同乡,这教她为难了起来。
“麻烦你让一让。”
“我说了,一句话。”
男人由鼻端喷了口气,倔脾气此刻展露无遗。
“如果汤小姐不愿意的话,我代替她好不好。”
一位粉嫩领上班族小姐怯怯地问,一双眼睛粉红爱心定在这男人身上肯移开。
“嗟。”
“人家约的是汤小姐又不是你,未免太厚脸皮了点。”
霎时,嘘声起彼落,害得那位小姐又缩回队伍里去。
“哟,怎么你这儿这么热闹。”
郝兰玲忙完手头上的事,才想走过来跟萌婷聊聊,怎知毫无预期地参与这场盛况,她忙加开另一个窗口。
“这边也可以处理。”
说时迟那时快,站在男人身后的一长串队伍全不约而同地转到郝兰玲开的窗口,独独留下与汤萌婷对峙的男人。
“到底是怎么回事。”
郝兰玲的眉心打了十几个结,双手忙着工作,嘴巴却也没闲着。
“问她啊,谁叫她不答应跟我出去吃饭。”
男人的脸可得咧,适才阳光般的笑容已不复见。
“切。”
兰玲惊讶地顿了下,机械性地拿起邮件,戳一萌婷的身后,弯腰低声附在萌婷耳边问:“这位先生贵姓。”
“不知道。”
汤萌婷扁着嘴,气恼地微微发颤。
不知道,不知道名字的男人约她吃饭,真是好大胆。
“我说这位先生,你贵姓。”
好吧,萌婷脸皮薄不敢问,她这个“会女人”来问总可以。
“韦,韦寒冬。”
终于有人肯问他的名字了,好感动,呜………
“韦先生,你真的想约我们萌婷吃饭。”
不理会萌婷拉扯着她手的小动作,兰玲自有她的打算。
“对啊,不然我约她干什么。”
每个人都要吃饭的是吧?他只是利用吃饭的时间,顺便“探查敌情”,谁能说他犯法。
“韦先生,恕我先将话挑明了,我们萌婷可不是随随便便的女孩子。”
这男人长得是体面,但好坏并不会写在脸上,她可得多为萌婷观察观察。
“嗯。”
她长成那副模样,要随便也随便不起来吧。
韦寒冬缺德的在心里闷笑,“希望她的人也像她的外表一样乖巧就好。”
乖巧,有人用这两个字来形容女人的吗。
郝兰玲咕哝了声,看了看萌婷局促的模样。
她“好心”地替萌婷下了决定。
“这样吧,萌婷晚上都得回家煮饭给她妈妈吃,不如你就到她家吃饭,也省得多花冤枉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