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江南名城。苏州的园林与苏州的美女一样的典雅、秀丽、细腻多情。
苏州有丝绸,人称“东北半城,万声机声。”所以苏州富庶一方。富了,便会多出许多闲人来,他们吟诗聚会,把酒临风,赋诗应和,于是便有了一幢挨一幢的酒楼。
“迷楼”就是这样的一座酒楼。
“迷楼”名气不大不小,所以“迷楼”的生意不好不差,客人不多不少,古错很满意。他现在是一身文士打扮,所以也坐在窗边,把酒一盏,就着几碟小菜摇头晃脑,晃了一阵,他一击掌,吟出一句诗来:“摘花不插花,采柏动盈掬。天寒翠袖薄,日暮倚修竹。”吟罢,美美地饮上了一口酒,侧目斜视。
果然,一个瘦若竹竿的绿衫男子站了起来,远远地一揖手道:“好诗,好诗。我看兄台气宇非凡,必是文采四溢,有幸一闻,果然如此。不知能否让小弟敬你一杯?”
古错心中暗自好笑,刚才他只是将杜甫的一首五言绝句背了一遍而已,这酸迂文士竟连叹好诗,口中却谦让道:“恐怕兄台错爱了,在下不习声律,倒让兄台见笑了,说到敬我,又岂敢当?不如你我把酒共叙,可好?”
那人连道:“然也,然也。”赶紧让小二把酒菜并作一处,古错又让小二添了几个菜,便与那酸文士扯着“子曰诗云”之类的话题,渐渐地那人已不胜酒力,舌头也大了,古错见时机已到,便问道:“兄台可知在下为何有兴致来此消遣?”
那人睁着一双小眼道:“我却不知。”
古错道:“因为我中了秀才,这全都得仰仗朱大善人他老人家,若非他,我只怕已成饿鬼矣!”
那人忙问道:“此话怎讲?”
古错道:“说来惭愧,在下一向只知孔孟,不知柴米,先父留下几亩薄地,没多少时日,便慢慢变成几卷经书与一些口粮,待到后来,竟无米成炊,眼看着就得揭不开锅,却不知朱大善人如何得知,遣人送来银两,还说若是不够,再去取也无妨,全赖朱大善人大发慈悲,在下才有今日……”
周围有人开始插进话来:“这又有什么稀罕,谁不知朱大善人乐善好施。”接着有人道:“那也得他造化大,我咋就没听多少人受朱大善人馈赠。”
又有一人道:“怎的没有,每月十五,朱大善人就会在广济桥施粥,不知多少人受过他的救济。”开始那个说话人反驳道:“几碗薄粥,有甚稀罕?”
随后便有人总结道:“总之,朱大善人是个大善人,要不怎么就称朱大善人?”这么一个狗屁不通的逻辑,却引得众人点头称是。
古错突然提高声音道:“不过在下倒发现一件怪事。”众人忙都看向他,古错慢慢地道:“前几天我把朱大善人的银两施给前来化缘的和尚,他却无论如何也不肯收下这银两,你道为何?”
众人皆摇头不语。
古错一字一顿地道:“那和尚说这银两上有血腥之气,佛门弟子,岂敢收纳?”说罢,古错掷下一纹银两,不理这伙目瞪口呆的人,扬长而去。
离开“迷楼”,古错将苏州出名的园林游了个遍,见天色已晚,就找了个小店进去,问道:“小二,可有空房?”小二忙道:“有,有二间上房。”古错道:“打点热水,我要洗洗脸。”那小二把古错引进房去,又腾腾地下楼去端水。一会儿工夫,小二将水端了进来。道:“客官,请趁热洗吧。”说罢就反手带门出去。古错一天下来,也真累了,撸起袖子,就要往脸上泼水,突然门外人影一闪,古错心中一动:“这么快朱大善人就找上门了?”当下决定不露声色,低头就要先脸,只见一小团黑物从窗外疾射而进,古错猛一闪身,才知那东西并非射向自己,而是落入脸盆中,古错一看,竟是一只小耗子,正要发作,却见那耗子在脸盆中先是发黑,然后肿胀,最后“啪”的一声爆裂开来!这脸盆中显然有剧毒!看来门外人影是友非敌,若非他暗中提醒,恐怕自己的脑袋早已如这小耗子一样爆裂开了。
古错一转念,闪身藏在门后,然后发出一声惨叫:“啊……”声音似有无限痛苦,然后将旁边一张方桌推倒,又一掌震翻脸盆,水“哗”地泼了一地。
很快门外有了脚步声,两个青衣汉子一闪而进,却未见人中毒倒地,正惊愕间,其中一人忽地觉得脖子一凉,未及哼出声来,便翻倒在地,另一人回头一看,却见一利器已架于脖子上,一位白衣少年冷冷地看着他笑,不由大惊,一股尿热热地流了一裤子。古错喝问道:“谁让你来的?”那人战战兢兢地说声:“朱大……”古错未等他说完,手一用力,便见一股热血喷洒而出。
看来,朱大善人真的有点来头了。
古错收拾东西,下得楼去,对掌柜说道:“退房。”掌柜笑道:“退房可以,先留下一样东西。”
古错道:“什么东西?”
“你的命!”话音未落,手中算盘已疾飞过来,离古错身子二尺远处,突然“啪”的一声,有九只盘珠飞射出来,声势凌厉,直击古错上中下三路,同时店小二手中的一条长凳亦横扫过来,用的竟是“罗门断魂枪”中的“拨云见日”,但见古错一拧腰身,天钺在手,一招“大漠落日”施出,天钺自下而上划出一道虹光,竟将九粒珠子全部削成两半!同时身子又腾空跃起,左手骈指如枪反戮那小二‘曲池’穴,小二将身一挫,堪堪避过,不料古错右腿扫到,击中前胸,那小二的身子被击得直飞窗外,眼看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
掌柜见一击不中,自己这方反送了一条命,心下恐慌,双掌一按柜台,借力飘向门外,只见人影一闪,掌柜竟与门口一人撞个满怀,抬头一看,竟是古错!扭头又想逃走,却怎么也迈不开步子,才发觉不知什么时候竟被点了‘环跳穴’,古错扣住掌柜的双腕,只一拧,便听得“咔嚓”一声,显然是双臂已断,然后一拍环跳穴,说道:“麻烦你回去跟朱大善人说一声,就说笑天钺问他能否慈悲为怀,将命借我,不用送来,今晚子时我自会去取。”
掌柜大汗淋漓,撒腿飞奔而去。
子时,朱家豪宅竟无一点灯光,似乎整个庄子里的人全都凭空消失。
古错悠闲地走来,轻轻叩了叩门,倒像是来串门的朋友,里面没有声音,古错举掌一推,厚厚的门“吱”的一声开了。古错气沉丹田,汇全身之精气,舌绽春雷:“笑……天……钺”,那声音刚落,便见一只飞在空中的蝙蝠挣扎了几下,便一头栽下!
古错一步步迈向庭院深处,他已听出有五处传来轻微的喘气声,这都是些不入流的角色,才会这么喘得像牛。一步,又一步,古错的脚刚要抬起,踏向通往大厅的台阶,却忽然侧身飞出一脚,一根直捅过来的铜棍恰被踢中,铜棍给踢得如灵蛇飞出,插入另一个正挥刀砍来的青衣汉子的胸口。这时,一柄朴刀,一杆长枪,一把长剑从三个方位同时向古错递来,古错怒喝一声,天钺抖出一片白茫,三人同时无声无息地倒下,古错却未闲着,人如大鸟凌空,遥扑台阶上的那个手持软鞭的少妇!
他已看出此少妇武功要高出方才那几人。果然,她一见古错扑来,软鞭一抖,带着尖锐啸声电射而至,古错不闪不避,伸手便抓,那软鞭竟让他一抓而中,一抖,那少妇顿被带得飞起,古错一钺划下,少妇竟被划作两半!
突然,整个院子里全部都亮起了灯,大厅的门大开,里面坐满了人,几个丫鬟来回穿梭递着盘子碟子,似乎里面在举行什么喜宴,一片欢声笑语。
古错踏步上前,静静地走进厅中,背手而立。一个瘦瘦的中年汉子站了起来,刚要喝问,居中面坐的胖胖中年人拦住他道:“钱大先生莫急,这位也是我的客人,是向我借命的。”
古错看着他:“朱大善人?”
那人点点头,道:“笑天钺?”古错没有回答,慢慢亮出手中的天钺。
那人的瞳孔在收缩,如针一般,片刻,他又笑道:“既然你是哭神农的人,我这命不借你也不行了,可我答应了,却有许多人不答应。”
“谁?”古错沉声问道。钱大先生站了起来,道:“我!”接着又有一位慈眉善目,长髯拂胸的秃顶老者和一位唇红齿白的翩翩少年站起。
古错淡淡一笑道:“柏佛、水双燕?”
朱大善人道:“知道就好。其实,我们大伙不必这么紧张。不瞒你说,十年前我是劫过一次赈灾之银,可那又有什么?既便我不劫了,到了下面官府手中,不是一样羊入虎口?我让钱大先生替我查过账,他说我现在有九十万两银的家产,我现在准备给你一半。”
古错笑了,道:“不错,我很喜欢钱,但正因为喜欢,我才不要你的一半,而是你的命,那样岂不是所有的钱全归我了吗?”
朱大善人不怒反笑道:“很好,很好。”眼中却有杀机在涌动,古错含笑而立。秃顶老者柏佛道:“我用的是刀。”说罢,慢慢拔出刀来,古错忽觉一股杀气弥漫开来,令人有难以喘息之感,不由得握紧了天钺,那水双燕却不言语,腰间长剑一闪而出,如灵蛇般狂卷而来,道道剑气划破长空。柏佛手中黑黝黝的刀也缓缓斜砍过来,那刀慢得不可思议,让人分不清会折向什么方位,如此一张一弛,一快一慢,配合得天衣无缝,古错处境不妙。
天钺乍现!却不是劈向柏、水二人,而是一阵风似的扫向钱大先生,他已看出钱大先生才是最危险的敌人,因为钱大先生站得很直,直得就像一杆标枪。
标枪岂非都很锐利?
钱大先生卓立不动,眼看天钺将沾其身,才劲风暴起,竟是一把长仅半尺的短剑。
但古错竟在空中身形一晃,直坠而下,整个身子即将贴近地面时,天钺反扫,正是一招“反弹琵琶”。柏佛、水双燕刀剑刚刚走空,正要变招,竟双双被天钺削断双足,身子一矮,头刚碰到斜翻过来的钺刃上,一命归天。古错身子一着地,一运真气,身子立即弹起,贴地而猛飞出去,恰恰避开钱大先生的短剑!
朱大善人汗如雨下,想跑,却又未跑。
古错转身望着钱大先生,道:“朱大善人?”
“钱大先生”脸色一变再变,终于开口说道:“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古错笑了,很开心的样子,他道:“因为那个朱大善人太胖了,你以为找个胖子来我就会信了,但你别忘了你的钱庄是用不义之财办起来的,花着这不义之财,整天提心吊胆,你又怎么胖得起来。如果有下次的话,我劝你别再找这么胖的人了。不过,你是没有下次了。”
“我看未必!”话音未落,真正的朱大善人手中短剑飞射而出,同时人也不敢怠慢,全力一纵,欲夺门而出。
太迟了,那短剑被天钺“锵”一碰,急如鬼灵附身,反射回来,速度更快,从朱大善人后背贯入直透前胸,朱大善人惊愕地望着胸前的剑刃,慢慢倒下。
古错收回天钺,幽幽地道:“天钺神功第四招:峰回路转的威力果然很强很强。”然后找来一支笔,蘸着朱大善人的血在墙上挥笔写下:“朱大善人劫走赈灾之款,罪该万死。”然后在下面题上三个字:“笑天钺”。看了看在角落里发抖的人,飘然而去。
五月,扬州“九佛门”掌门人被杀,墙上有字:石心佛刘林弑兄而篡位,该杀!下面题字“笑天钺”。
六月上旬,彭城五虎暴死西郊,树上钉有一张纸条,上写:彭城五虎鱼肉乡邻,仗势欺人,且不思悔改,罪已至死。笑天钺。
六月底,宣州玉面秀士死于一个胡同里,墙上题有血字:玉面秀士,奸淫良家民女十余人,大恶不赦,天诛地灭。笑天钺!
……
最让人吃惊的是金陵公认的大侠梅寒星竟也让笑天钺砍断右臂,废去武功!知情人透露说出出事那天,梅寒星正在其父的香案上香,突然背后有人冷冷地道:“你又何必多此一举?你以为这样你父亲就会原谅你吗?”梅寒星一回头,只见一白衣人立于身后,蒙着脸,梅寒星脸色煞白,缓声道:“你就是笑天钺?”那白衣人点点头。梅寒星道:“我就知道你会来的。也好,这事我也折磨五年了,整整五年,倒不如早日了断。”那人道:“看你真心悔过,就饶你不死,不过要砍了你的右臂,废去你的武功。”梅寒星点头应允。
听的人就插问道:“这怎么可能?谁不知梅寒星是位大侠?死于他剑下的盗贼恶人不知多少,他又岂会甘心受制?”
说的人就不乐意了,道:“那梅寒星还自断其臂,自废武功不成?至于那笑天钺为何找上梅寒星而梅寒星又为何不反抗,那我就说不清了,这次笑天钺没在那墙上题字。”
听的人问道:“竟没题字吗?可就奇怪了。”
一时间,江湖中人谈得最多就是笑天钺。有人说笑天钺是个虬须大汉,凶悍无比;有的说是长得如同文弱秀士的翩翩公子;有的说是一个老者,要不然哪会有那种出神入化的武功?甚至有人干脆说笑天钺是个女的,美丽异常且精通易容之术。
争来争去,反正有一点是公认的,那就是这笑天钺武功高深莫测,而且他(她)用的兵器的的确确是在江湖人眼中消失已久的奇门兵器——天钺。所展示的武功也是当年一代怪人哭神农的天钺神功。
有个饭店的老板格外精明,推出一个名叫“笑天钺”的菜,据说生意好得一塌糊涂……
古错很高兴,这正是他所要的效果,他要让天下人都知道天钺已重现江湖,而且和当年的天钺一样是除邪扶正的天钺,他要让一绝二圣二君子坐立不安。听着酒店里的人在议论着笑天钺,他觉得很有趣。
店里人太多了,所以走路都不方便,店里的小二左躲右闪地端来一大碗鱼汤,鱼汤热气腾腾,似乎在暗示着它的美味,古错不由啧啧有声地咂咂嘴,他真的有点饿了,这些日子东奔西走,已是好些时间没有踏踏实实地吃上一餐正儿八经的饭了。
汤放在桌上,香气四溢,古错紧紧手脸,正要开始吃这餐美味,忽然发现汤里有一只小虫子,心想:“看这店挺干净的样子,怎么汤里竟有虫子?也罢,当日在洞中,连那无盐无油的无目鱼不也吃吗?”如此一想,便用筷子将那蚊子挟了出来扔在地上,一低头,竟又落进一只虫子,古错心中无名之火顿起,抬头看看,没有什么飞舞的虫子,再看四周,似乎每个人都在埋头吃饭,心中之火也不好发,好半天才压下火来。再一低头,又是一只蜘蛛落入碗中,古错把筷子一拍在桌上,大叫一声:“小二!”
那小二正给另一位客人上菜,古错一喊,他竟吓得手中之碗“咣当”一声摔在地上,菜汤溅得一地。古错忽然发现店的角落里有一个白衣少年,正是上次替他在灵霞峰的店中付钱的那位少年,在朝他暗使眼色,不由心中一动,改口道:“结账,我肚子忽然奇痛。”那小二闻言,唯唯诺诺地走过来收拾碗筷,头上却满是冷汗。
出了店门,古错就往东走,他感觉到自己身后有人跟着,也不以为意,因为他猜到一定是那白衣少年。走了一程,他回过头来,一看,果然如此,古错一笑道:“我那碗中的虫子可是你的杰作?”那白衣少年也笑了,道:“不错,我如此做是因为我发觉有人在你的汤里下了毒!”
“你是怎么猜出的?”
“这不是猜,而是推理。因为我发现那店小二的指甲太长。酒店伙计的指甲决不应该有这么长,一方面伙计得做各种杂事,指甲留不长;另一方面客人谁也不愿意看有哪个伙计用长着长长的有油污指甲的手给他上菜。而且,我还观察到那伙计给你端汤时,拇指指甲已浸入汤中,他却过好一会儿才抽出来,那毒就在那指甲中。”
古错不由暗暗佩服,道:“你怎么如此细心?我可是一点儿感觉都没有。若非你相助,恐怕我现在不是站着,而是躺着了。”
那少年道:“因为我的名字就叫珑珑。”
古错暗暗好笑,心想这算什么理由,他接着问道:“那你为何数次帮我?你我本是陌路之人,你又怎知我是好是坏?”
那少年道:“我帮你,是因为你很像一个人,至于第二个问题嘛,我说出来,你别吓着。我不但知道你是好人坏人,而且还知道你是谁?”说到这儿,他狡黠一笑道:“你就是笑天钺!”
古错大惊,愣愣地看着那白衣少年。那少年见他模样,不由笑弯了腰,半天才直起身来,道:“看把你吓成这样,当时在店里每个人都在议论笑天钺时,唯独你没去议论,独自一人坐着,我又看到你背的背囊似乎很沉重,而钺本就是粗犷之兵器,自然应是沉重的,我本也只有八分把握,现在一问你,你就愣住,我便可以肯定了。至于如何知道你的好坏,那就更简单了,你是笑天钺,武功自是极高,但那天在店中因无钱付账受那店伙二人的辱骂,而却没有出手伤人,又岂会是坏人?”
古错不由大为惭愧,看着那少年与自己年纪相差无几,江湖阅历却比自己丰富得多了。他又想起一个疑问:“你说我像一个人,那人又是谁?”
那白衣少年叹了一口气道:“那人本是个……本是个残疾之人,后来不慎失足落入水中,如果不是亲眼看到那人坠入潭中,我一定会以为你就是他的。真的太像了,不过,你比他更……更英俊点。”说罢,俊脸竟飞红如霞。
古错心中猜测这少年所言之残疾人一定是自己了,只是他不忍心说我是疯子便说成残疾而已,不由心中对这少年大有好感,只是有点奇怪这少年怎么这么害羞,自己落潭时他又怎会亲眼所见?但这些话,却是不能再问他了。
那珑珑又道:“刚才你突然离店而走,那店小二定知自己形迹败露,我看他刚才吓得大汗淋漓的样子,就知他一定不是什么大角色,一定会去找他的主子,但现在正是饭店生意最忙的时候,而他也想不到你这么快就走,他一时无法脱身,我们不妨回到店边的树林里藏好,待他出去,我们再跟踪前往,定可顺藤摸瓜,一揪一大片,你看如何?”
古错现在对他的心计是极为佩服了,但仍有疑虑,他奇道:“为什么是‘我们’?这事本与你无关,况且这刀光剑影之事,也是危险得很的。”
那珑珑道:“我偏要去,这个法子本是我想出来的,若只让你去,岂不白白让你抢了头功?”
古错心知他乃戏言,也笑道:“你怎知是去立功?而非作孽?说不定日后真有人会称我们什么双邪双魔的。”
珑珑大笑道:“那岂不……岂不有趣得很?”
于是二人绕个大圈,悄悄回到小店西侧,见里面客人甚众,便欲觅一隐身之处,环顾四周,空荡荡的只有一座废弃的马厩,里边没了马,但放置马料的马槽却有一个在地上散着一些干草。古错大喜,直奔马槽,便收拾起里边的废草乱石,珑珑在边上目瞪口呆,惊道:“莫非……莫非你竟要躺在这马槽之中?”
古错道:“不是我,而是我们。”珑珑欲言又止,只是不安地望着酒店门口,神色甚是焦急。
古错轻轻一跃,人便横卧于马槽中,脸恰好可以侧望小店门口,他回头招呼道:“龙兄弟,你便卧在我身后吧,要侧着身,这槽有点小了。”他还以为珑珑所言之“珑”为龙凤之“龙”呢。
那珑珑竟满脸通红,迟迟不表动作,古错以为他嫌石槽太脏,又伸手抓些干草铺在槽底,口中催道:“龙兄弟还是将就着点吧,如果这时店小二出来,岂不生疑?”珑珑这才悉悉索索地侧身躺下,古错一回头,只看见一个后背,原来珑珑竟是背朝他了。古错暗暗发笑,想道:“就这样也能看清那店中动静?”又在地上抓些干草盖在身上,远远望来,是看不出什么了。
好半天,那店中才陆陆续续有人离开,日头很毒,照得古错在里边又闷又热,不一会儿全身湿透,古错不由暗暗咒骂这鬼天气,骂完了又骂那店中的食客。这么半晌,却未听见那珑珑说一句话,古错轻轻地问道:“龙兄弟,龙兄弟,莫非你睡着了。”那边传来细如蚊声的一声“唔”,伴随着一阵轻微而急促的喘息声。
古错心道:“这龙兄弟大概是太紧张了。”
客人渐渐散尽,那小二出来了,古错心中一喜,小二在门口找了一根木头,又抱着进了店门,古错有点怀疑是否是估计错了,一根草茎不知不觉扎进他的鼻中,他鼻子一阵发痒,终于忍不住了,响响地打了一个喷嚏,古错大惊,看看那小店,却无动静,才放下心来。
这么个喷嚏,古错顿觉热意退去不少,呼吸也清爽多了。突然,一股淡淡的清香飘进鼻中,说不出的好闻,幽幽淡淡,如兰似麝,古错先是以为是什么草茎的味道,后来才知竟是身后的珑珑身上散发的香味,不由叹道:“龙兄弟的身子竟这么好闻,我却是一身臭汗。”珑珑在身后竟轻轻颤了一下,呼吸喘息之声更为急促。
方错正待再说,那小二却已出来了,东张西望一阵后,朝西走去,还不时回头看看。待他走过一个拐角,古错忙一跃而起,推了珑珑一把,道:“快,那店小二果然不是善类,现已向西去了。”珑珑坐了起来,似乎全身甚是无力,脸也不肯正视古错,古错侧身一看,珑珑脸色绯红,眼中已有泪光盈盈!
古错一下慌了手脚,团团转道:“这……这又是为何?”
珑珑也不理他,将身一纵,朝西掠去,那身姿美妙绝伦。古错一呆,忙跟着跃起,思道:“看不出龙兄弟的轻功竟也这般出神入化。”
追到那个拐弯处,向前一望,那小二并未跑出视野,心中一喜,慢下身来,远远地跟着,珑珑也不说话,机灵地跟在古错身后,借着各种地势物体,悄悄地追踪着那小二。
古错瞅空回过头来,问道:“刚才,刚才龙兄弟为何哭了?”珑珑道:“我何曾哭了?好端端的我哭什么?”古错一看,那珑珑笑得极为灿烂,哪像刚哭过的样子?不由大奇,心道:“莫非刚才真的看花了眼?大约是日头太烈,晒晕了头,晒花了眼吧。”于是一笑,歉声道:“大约真是走眼了。”继续紧跟那店小二。
珑珑在他身后做了个鬼脸。
那小二也警惕得很,一路拐弯抹角,走街穿巷,有好几次古错他们差点让他给甩开,不由无名之火顿起,心想:“待到办完事,非得抓住这小子好好揍打一番。”
终于,那小二在一家豆腐店驻足,里边一个老头走了出来,见了店小二,说道:“小二哥,你要的豆腐我已给你准备好了。请随我进来取吧。”那小二进了门口,店门便“吱呀”一声关上了。
酒店的小二进豆腐店里拿豆腐,岂非正常得很?可惜他们把门给关上了。
古错与珑珑相视一笑,豆腐店旁边便是一家小客栈,古错与珑珑进入客栈,鼠眉獐目的掌柜忙快步迎上,古错道:“要一间靠北的房间。”掌柜连连点头:“有的,有的。”古错又道:“我们累了要休息一会儿,我没有叫人,你们谁也不准进来,我自有赏银加给你。”那掌柜见珑珑生得极为清秀,似乎明白了什么,点头哈腰道:“那是,那是。”一副心领神会的样子。
古错与珑珑进了靠北的房间,立刻紧紧地关上门,拉下窗户,然后找来桌椅叠起,古错一跃而上,拿出天钺,左手托住一条椽子,右手一用劲,椽子应声而断,古错小心翼翼地将那截椽子取下,珑珑便在下面接着,如此依法炮制。很快就把屋顶掏出一个可上去一人的洞来,古错笑道:“这下客栈掌柜损失大了。”说完轻轻跃上屋顶,落下时竟毫无声息,珑珑也一跃而上,两人弯下腰,轻轻走到隔壁的豆腐店的屋顶上,伏下身来,轻轻地揭开一片瓦,往里张望。
只见那豆腐店的老者坐在一张高凳上,吧哒吧哒地吸着一杆旱烟,那烟杆足有二尺长,老者脸色铁青,那小二则恭立一旁,大气都不敢喘,那老者一磕烟斗,沉声问道:“你是说如果不是有人提醒,那笑天钺必死无疑?”
店小二道:“不错,小的用的是‘天涯断肠霜’,而且比平日加重了剂量,若是那笑天钺吃了,必会在三个时辰后肠断而死。”
老者沉声道:“他笑天钺终究未死,也许你这几年酒喝多了,手脚有点不太灵活,办事也不利索了,你是该好好歇歇了。”语气冷得可怕。
店小二脸上掠过一丝惊惶之色,双膝一软,竟跪了下来,道:“申堂主,小的一向忠心效忠堂主,效忠帮主。这么多年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在我手下死的也有十来号人,望堂主看在小的忠心分上,放小的一马,小的自会肝胆涂地,将功折罪。”
那老者并不为之所动,冷声道:“既然那笑天钺已有察觉,却并未找你,其中必有图谋,说不定现在正在外面窥视你我也未可知。如此一来,岂不坏了帮主的大事?就算我能饶你,帮主也不会饶你,是我动手呢?还是你自己了断?”语气听来似乎那店小二是没有别的选择了。
古错听到老者说到“正在窥视也未可知”时,心中大惊,忙缩回头来,等了片刻,见并无动静,才又探头而望。
只见那店小二脸色铁青,看了老者一眼,道:“既然堂主心意已定,小的也不敢违抗,小的这些年来为本帮出生入死,此心天地可鉴,现在小的别无他求,只求临死之前能向帮主他老人家叩三个响头。”
那老者思虑片刻,点了点头。古错暗暗心惊,忖道:“什么时候这店里多了一个帮主了,我竟未见人影。”正愣神间,那老者却从一个柜中取出一幅画来,徐徐展开,只见上面画着一个人像,模样颇为儒雅。古错这才知道所谓“帮主老人家”却是这么一幅画,不由为自己的吃惊好笑。不料珑珑见了此人之像,身子一震,神色大变,几欲失声叫出,古错心想龙兄弟一定是认识这画中人,想要问他,他却只是低头死死盯着下面,神色极为紧张,古错心中大惑。
那小二见帮主画像一出,便叩了一个响头,道:“不孝弟子叶无根向您老人家拜别了。”直起身子来,又一躬身叩了一个响头,口中说道:“小的只能来世再效忠帮主。”样子颇为虔诚。那老者神色不由一缓,小二第三个响头叩下时,突然全身运劲,后背疾射出三柄飞刀,直取老者,同时手也不闲着,一甩手,二支袖箭分别疾飞向老者双目,那店小二双手一按地面,身子飞起,竟在空中踢出十八腿,攻向老者各个要害。
事发突然,老者竟也临变不惊,手中烟杆一抖,口中喝道:“找死!”身子暴长,烟杆似封似击,生生击落两支袖箭,那飞刀却仍是飞来,老者倒跃而起,双足疾扫,同时烟杆从左腋下穿出直点店小二右足“天庭穴”,竟一点就中,双足亦已扫飞其中两柄飞刀,但第三柄却未扫中,竟深深插入老者的左臂,叫一声:“不好!”运掌如刀,竟将自己的左臂齐根砍下,但见鲜血喷涌,想必是那飞刀喂有巨毒,老者才不惜舍臂保命。只见他大怒,右臂一抡,手中烟杆呼啸而出,飞至半途却忽地变向,如一四尺见宽的飞轮般狂卷而至!
珑珑低声道:“此人竟是飞烟客申甲!”古错大愕,申甲本为武当派掌门人天和道长之得意弟子,本以剑术见长,但三十年前因犯上被逐出武当后,浪迹江湖,将剑术以一柄烟杆使出,端的是神奇莫测,曾因私事结仇于“神剑门”,一怒之下,竟在一夜之间挑了雄霸一方的“神剑门”,神剑门掌门人余雷在他手下竟走不过十招,此人生性无羁,是什么人能将他收归门下?
正转念间,只听得一声惨叫,那烟杆却已插入店小二的口中,所以惨叫声刚出,又戛然而止,那烟杆已穿透后脑勺,飞出三丈之外。
店小二轰然倒下,在地上一阵抽搐。
古错一声长笑,脚一用力,豆腐店的屋顶轰然坍下一个窟隆,古错从那洞中飘然而下,一站定,本以为珑珑会跟着跳下,不料屋顶却没了声息,古错心中奇怪,口中却道:“申甲,本少爷与你无怨无仇,为何想要在下的命?”
申甲因失血过多,脸色苍白如纸,但他仍昂首挺立,道:“帮主要你的命,自会有理由,因为帮主从不会有错,只是我申甲低估了你,派出这么一个无能之辈,坏了帮主的大事。”
古错道:“坐,请坐下说,我看你也流了那么多血。不坐?不坐我可坐下了。”说完从边上拉来一张凳子,坐下,微笑地看着申甲道:“现在我不需要动手,不需下毒,只要这么坐着,就可以看着你血尽而死。当然,如果你非要试着从我这儿走出门外,那也不妨一试。”说罢,慢慢地取出天钺,天钺冷光闪闪,似欲饮血。
申甲道:“难道笑天钺杀人一向都是以这种趁人之危的方法吗?”
古错笑了,道:“并不是经常有这种机会,但只要有,而对方又是该杀之人,我就会如此去做。你不是说你们帮主从不犯错误吗?我觉得他调教出你这样的人来,本身就是一个天大的错误。”
申甲怒喝道:“我们帮主乃是圣人,岂容你这样的人说三道四?”话音未落,人已疾扑而至,手中并无兵器,竟是同归于尽的打法。古错左脚一勾,身下长凳夹着狂风贴地飞去,竟生生砸断申甲的双腿。申甲心知无法与古错再战,运劲于仅剩的右掌,欲自击天灵穴,但古错急步上前,疾点了申甲右腕的“天池穴”,申甲自毙不成,怒目直视古错,古错摇头叹道:“你本罪不至死,又何苦如此自虐?我本欲问你帮主是谁?如今看来你如此忠心卫主,恐怕是不可能会说的了,那我也就不问了。我现在解开你的穴道,如果你还要自杀,我就不管了。”说罢,上前解开申甲的穴道。
申甲破口大骂道:“我们帮主做事光明磊落,你们这些燕雀怎知鸿鹄之志?只是……只是现在不能说而已。”
古错暗自摇头,心道:“暗中下毒也算光明磊落?而且毒杀的又岂止我一个?也不知这位帮主施了什么魔法,竟让这些人将他奉如圣明。”
古错整整衣衫,从从容容地向店外走去,一打开店门,只见门外已站满了人,见了古错,一哄而散。然后,古错听到店内一声惨叫,接着“扑通”一声像是有人倒下了。古错摇了摇头,他想:“申甲终还是自杀了。”
现在,古错心中有一个谜,那就是珑珑为什么突然离自己而去,本来珑珑对此事极为热心的,看他的样子,似乎与那画中之人是认识的,那么那画中人究竟是谁呢?
数日之后,有关笑天钺的传说已有了变化,因为至少笑天钺的年龄相貌已定了下来:年轻有为,相貌俊美。
传说中多出的内容便是笑天钺喜怒无常,竟连开豆腐店的老人和酒店的伙计也杀。
听到这种说法时,古错觉得手心慢慢地凉了,因为他忽然发现自己走进了一个圈套。在这个圈套中,店小二和申甲只是诱饵,杀了他们,笑天钺便越来越像恶人。
申甲是诱饵,那珑珑呢?画中之人呢?他们又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