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真言目光微闪,于他而言,这个评价倒也不算陌生,不过那都是十岁之前的事情,“真是个漂亮的孩子”之类的,他本身没什么感觉,不过他的养父听到这些话,倒有些与有荣焉的自得,那是,裴真言曾伴有一种他开心就好的情绪在里面,因此,对于类似的言辞从不加以评说。
从成为国师之后,地位可谓一步登天,曾经最亲近的人,面对他的时候,也不由得带上几分恭敬,或许生来就性情淡漠,对于这个,面上不动声色,没多久就全然接受了,因为有些事情,不是你想更改就能轻易更改的,尤其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
在“改国运”之后,独自站立的位置似乎就更高了。
圣上见他,都轻易不会直视他的眼睛,不知道什么时候流传着这样的谣言:与他直视,会被看穿生死,任何秘密都无所遁形。
于他而言,这倒是个有趣的说法,毕竟事事与之相差甚远,那不过是一种特殊的小手段,有那么点迷惑人心的能力罢了,对于心志坚定的人,是起不到任何作用。
然而裴真言对于谣言无动于衷,也没想过要去纠正什么。
尽管他很清楚,这样言论会让世人在崇敬他的同时产生畏惧,很明显的一点,但凡是知晓这一点的,即便是偶然与他视线对上,都会或是慌乱,或是不动声色的移开,毕竟,有多少人心里没点隐秘,被看透看穿的感觉,只怕是与在大庭广众之下不着寸缕还要难堪,尤其是那些心怀叵测的人,印国的朝堂内外,地位越是崇高的人,越是不想与他接触,任何老狐狸,在他面前都乖得更没有爪牙的小奶猫似的。
以至于那些即便是心里没什么值得不可言的东西的人,都会习惯性的如此。
换成是他人拥有这样的“能力”,或许会有所有人都在自己掌控中成就感与优越感,或许会惶恐不安,千方百计的想要消除这样的言论。
裴真言除了淡漠还是淡漠,里里外外,没有半点不一样的地方。
哪怕他现在就仿若独自存在于与世隔绝的一个圈子里,那种感觉——没有感觉!
“姑娘既然来了,与我手谈一局如何?”
事实上,识薇只有一瞬间的失神,或者说都谈不上失神,别管外人将这位年轻的国师传得如何的神乎其神,识薇觉得,还是亲自的领教一下才能下定论,面对面的一瞬“交锋”,或许真的不是浪得虚名,不过,无论如何也达不到一己之力改国运的地步。
识薇嘴边扬起笑,然而,却没人能看出她的真实情绪,“国师大人相邀,自是恭敬不如从命。”识薇一揖,坦然而洒脱的坐到裴真言的对面。
换成一般人,瞧着识薇如此不淑女的动作,多少都会露出异色,裴真言却是习以为常。
“姑娘欲执白子还是黑子?”
识薇没看棋盘,从棋盒里捻了一枚白子,是那上等的美玉,就跟面前的这个男人一样,当然,只是外表的感觉,里面如何,还有待摸索,什么时候能摸透,能不能摸透,都很难说。
识薇的笑容更明显了些,两根指尖夹着棋子,往前伸了伸,“国师还是与这白子更配呢?”
裴真言静静的瞧了她一息时间,捻了棋子,将装黑子的盒子推了推。
有一瞬间的皮肤相触,裴真言指尖的温度微凉,如果就是这样的体质,那夏天抱着肯定挺舒服的,识薇脑子里堆了那么点废料,面上却不动声色。
方才裴真言落下的是黑子,现在自然轮到他手中的白子。
裴真言垂眸落子,这么一简单的动作,识薇都觉得透着一股子令人赏心悦目的怡然。
不管这是不是他的真是性情,也不管真实性情如何,但是至少表现出来的东西,识薇需得承认,对方实打实是个令人赏心悦目的男子。
当然啦,识薇也没那么容易被男色所惑。
也低头瞧了瞧这棋局,是一典型的珍珑棋局,明显是有人费尽心思摆出来的,毕竟,炫技的痕迹很重,这生死跟杀气都有点重啊。“这棋局……”
“前朝开国年间,状元郎裴氏弃笔从戎,为新皇征战四方,安国平天下,一役,敌方军师提出与其斗棋,各出一棋局,败者退避三舍,此乃裴氏设下的棋局。”
识薇之所以往裴真言面前凑,除了对他本身很感“兴趣”,还想知道知道到底有知不知道自己的情况,如果不知道自然是最好,但如果知道……他这态度多少就有些耐人寻味,到底是她有大作用呢?还是她只是一个无足轻重是小卒子,与全局无甚影响?
按理,一个棋艺不错的人,十有八九都是研究过历代流传下来的棋局的,一些很著名的,如果你不知道,怎么说得过去。
裴真言是特意为她科普呢,还是只是随便接一句话?
识薇不动声色的试探,能不能探出来其实都无所谓,主要想看一下他的态度,这对她日后或许会有所影响,当然,她自己肯定不会傻傻的自己暴露。
从识薇接受黑子的时候,棋盘山并不存在谁占上风的情况。
你来我往,两人都保持着不紧不慢的速度,或有思考,时间也不会太久。
一边下棋,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裴真言的语调,就跟他人一样,冷冷清清的,却也不算是寡言的人,事实上,的确是相当的博学,如果识薇与谢洵有聊兴,那么与裴真言这般说话,三天三夜也坐得住。
当然,博学是一回事,世上博学的人多得是,识薇未必就能与他们聊得来,关键还是现在的氛围让识薇觉得舒服,与识薇而言,大概就是千金难买我舒坦。
觉得闲适的,也不仅仅是识薇,裴真言亦有同感,毕竟与其他人,不管是做什么,都觉得隔了一层,气氛难以真正融洽,虽然早就已经习惯了,但是,突然感受一下这样的氛围,难免会不自觉的享受,因为他到底是人,不是神,并没有真正的脱离七情六欲。
识薇将言语拿捏到恰到好处,不会暴露自己的“无知”,又能与裴真言接上话,而又从对方的言语中,得到一些信息。
整个过程中,都没有异样,不过,识薇某种直觉却越来越强烈——这位国师大人至少应该知道她不是原主,他在无形中指点自己。
这个问题的答案,显然,只要不完全说破,那么就得不到答案。
识薇唇边的笑意越发的浓烈,怎么办,这个男人她果然是想拐到手啊。
识薇在这里颇为快意,然而,那位原本追着她上来的小厮却是无比的焦躁,在楼梯上徘徊,是不是的伸出脖子往走廊上探头探脑,只以为自己隐秘,却不知道全然被两护卫看在眼中,只是没有搭理他而已。
他不知道到底是个什么情况,越发的心焦,最后实在没办法,只得下楼,就此时原原本本的禀告给自家主子知晓,对识薇,轻易的不甘掺杂个人情绪。
祭酒大人险些揪掉自己的胡须,再顾不得这些客人,告罪之后急忙上楼去。
但凡与国师相关,有几人能不郑重,其他人哪会说什么,叫他赶紧上去。
然后,识薇的笑容淡了,裴真言身上的气息,无形中也更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