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番外2:陌上花(八)

  • 鉴魂
  • 鹿鸣之苹
  • 2941字
  • 2020-04-21 22:50:26

1

夙沙在房间里躲了好几个时辰。

明月邀月两姐妹就一直在门口守着。

几个时辰后,安静的门后终于传来了动静。

“明月,”夙沙唤了一声,略带沙哑的嗓音中带着些许欢快。

“奴婢在,”明月对着紧闭的宫殿门恭敬地行礼。

“梅园的梅花开的正艳,你去采几支回来吧。”

明月疑惑的扫了一眼邀月,道:“娘娘莫不是糊涂了,正是三伏天气,哪里来的梅花呀。”

“说开了就是开了,去吧。”夙沙的声音平缓,然而却带着不可抗拒的威严。

“是,”明月无法,顶着太阳去了。

“邀月,”夙沙又唤道:“去膳房拿点点心回来,我有些饿了。”

“是,”邀月应下。

“顺便拿些糖炒栗子回来。”

“是,”邀月应下,等了一瞬,见里面再没有别的吩咐,这才去了膳房。

明月没有想到,正直三伏天,寒冬腊月才开的梅花居然真的开了。

一路上,不少人都在议论纷纷。

“吉兆啊,吉兆啊。”

每个人都在赞叹这一奇景。

明月挑了几枝开的盛的,折下来带了回去。

夙沙已经把门打开了,她穿着一身红衣,正伏在桌子上画一张画。

画上有一棵桃树,桃花纷纷落下,落在树下的一把红伞上。

伞下一个暗红衣裳的男子举着伞,看着捧着一枝红色荼靡花的女子。

两人皆是一身红衣,竞有一些大婚的意思。

“这是陛下吗?”明月将红梅插在花瓶里摆好,花瓣上沾了水,明明岁寒傲骨,此刻却有些妖冶之色。

夙沙的笔顿了一下,却没有说什么。只是又舔了舔墨,又拿了一张新的宣纸。

邀月提着食盒回来了,打开来,桃花酥,桂花糕,栗子糕,荷花酥满满的摆了一桌子。

最底下是她要的糖炒栗子,拿出来在桌子上堆了一小堆,色泽亮润,裂着口,露出里面金黄的果肉。

夙沙开心了,一开心就想画乌龟,于是缤纷的桃花树下,端端的站了两只乌龟。

“阿夜阿夜,”夙沙头也不抬,语调中都是满满的开心:“你剥栗子给我吃。”

“……”明月不知道该不该说话。

邀月扫了她一眼,示意她别出声,自己则站在旁边剥了栗子给她吃。

夙沙像是等食物的雏鸟般张着嘴巴等吃,恍惚间,她仿佛回到了陌上,那间客栈里,南夜耐心的剥着栗子给她吃。

邀月看着她,只觉得她身上的衣服十分眼熟,却想不起到底是在哪里看到过。

夙沙终于吃的开心了,也想起了自己到底是在哪里。

天微微的有些黑了,像是夜幕要降临了。

“邀月,去请陛下。”

夙沙悠然的收好桌子上的东西:“告诉他,我在城楼上等他。”

“明月,你也跟着一起去吧。”想了想,夙沙又说:“务必请来。请来之后,你们便带着我的腰牌出宫去吧。”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出了满满的担忧。

……

莫北的寝宫在,明月邀月两姐妹跪在地上,已近黄昏,石砖上的余热却还没有散去,跪在地上,烫的膝盖生疼。

“回吧,”莫北的贴身侍从于心不忍:“陛下不会见的。”

邀月咬着牙,头重重的磕在地上,发出了震耳的“嘭嘭”声,没几下,额头就见了血:“陛下,邀月求您了,去见一眼娘娘吧。”

侍从叹了口气,两人已经跪了近一个时辰了,里面的陛下却一直不开口,正要再劝一句,就听见里面传来莫北的声音。

“让她们进来吧。”

两姐妹如蒙大赦,双双冲了进去。

一五一十的将夙沙的话禀告了。

莫北没有说话,不知道到底同没同意。

邀月心一横,跪在地上不起来,莫北放下手中的折子,终于放了口。

只是。

城门?

为什么是城门?

2

莫北去的时候,夜已经深了。

离得老远就看到城墙上,缩在女墙里自斟自饮的夙沙。

墙底下堆了几只小酒坛,空的酒坛滚了一地,满着的酒坛规规矩矩的摆在墙头上。

夙沙一身红衣,如火般娇纵。

手里拎着酒坛,眼神迷离,神情慵懒,眼底却有丝丝的蔑视。

蔑视谁?

是他?

还是他的天下?

亦或是都有?

……

莫北忽然就想起了她们初见之时。

那时他风尘仆仆,看见了一座客栈,迫不及待的想要去歇歇脚。

推门而入,入眼的是一身红衣的她躺在柜台上,端着半碗老酒,神情慵懒的像是九天仙人。

那一瞬间,莫北以为自己来到的九天仙境。

如今的这一幕,与当时又是何其的相似。

红衣是她自己拿了红衣改的,是蜀国贡品。

蜀国擅丝织,织出来的绫罗缎薄如蝉翼,轻如云烟。

制成衣服穿在身上,缥缈如仙人。

绫罗缎产量很少,十几年才出一匹,莫北拿到了就直接差人送去了夙沙那里。

只是那绫罗缎再缥缈,也终究是凡间之物,配不上她如仙的身姿。

莫北走近,凌冽的的酒香中,莫北忽然嗅到了一丝缥缈的香味。

如九幽之中传来,裹着酒香,沁人心脾。

让他不由自主的想起陌上客栈外,那一朵红色荼靡。

依稀记得自己问过:“这花对你很重要吗?”

“是啊,”夙沙笑眯眯的看着他:“和我的生命一样重要呢。”

回来后他也曾找过,然而没有人见过红色的荼蘼花。

“阿夙,”莫北觉得这个称呼很陌生,多久没有这样叫过她了?莫北记不清了。

慵懒的嵌在女墙中的夙沙慵懒的抬起了头:“你来啦?”

她醉眼朦胧,只依稀看见眼前的人。

“你怎么在这里?”他伸出手去摸她的额头:“还喝这么多酒,小心着凉了。”

夙沙抱着酒坛不送手,睨着他的眼睛里似乎并没有他。

她端着酒壶,城墙外是自由天地,城墙内是勾心斗角,一不小心,尸骨无存。

“莫北,”夙沙的声音清凌,如深山中叮咚的泉水,好听的很:“你爱过我吗?”

她的眼中竟蓄着泪水:“我随你自陌上来到这里,你说,你爱过我吗?”

莫北喉咙仿佛梗了一块骨头,说不出话来:“我……”

夙沙已经喝醉了,没等他回答,自顾自的说道:“我从来不懂爱为何物啊,”

她扔掉怀里空了的酒坛,又抱了一坛在怀里,她似乎已经决定了,要在今夜把那些心里的话,能不能说,想不想说的都说出来。

她已经委屈了太久,今夜要全都说出来了。

“阿夜说爱我,我却不懂爱为何物,直到后来遇到你,我方知心动为何物。”

“我曾以为这是爱,我真的想过要和你过一辈子,然而我至此时才发现,这只不过是奢望。”

“我本是那百里陌上的一株荼蘼花,因机缘巧合得了些因缘,修成了人形。”

“阿夜为了建了客栈,助我寻物,成了为世人寻物的夕月客栈。”

“他说他爱我,世上没有任何一个人比他更爱我,但是我却不懂爱为何物,只道他是对我好。”

微微的风中,莫北的心仿佛坠入了万丈寒冰中。

夙沙自腰间摘下一只葫芦,葫芦的口子没有封闭,微微透着金色的光芒。

“我忽然想起了我为什么会爱上你,”她摸了摸心口,平静如古井无波。

“我从没见过真心,一时好奇,就留下了半颗,这才知道情为何物。”

她粲然一笑,无限悲凉。

“占有了太久,竟觉得那就是自己的了,现在想想,就算是爱,我也应该爱阿夜,而不是你。”

她将葫芦抛给他:“还给你,从此我们就当不认识吧。”

莫北的心里猛的一抽,只觉不好:“你要做什么?”

夙沙悠然站起,风吹动她的衣服,衣袍翻飞如业火般灼痛了莫北的眼睛。

“我出来太久了,该回去了,不然阿夜找不到我该着急了。”顿了顿,又道:“明月邀月两姐妹,我已让她们出宫去了。”

莫北几乎是立即就说:“放他们自由,只要你开心,做什么都可以。”

夙沙笑了笑,叹道:“这话,与当初你说的多像啊。”

多像啊。

可是再像也终究不是了。

莫北觉得站在墙头上的夙沙动了动,他不知道是她动了,还是风带来的错觉。

瞬息之间,夙沙后仰了下去。

耳边是呼啸的风,眼中是滚烫的泪。

莫北手中的葫芦摔破了,半颗跳动的心脏回到了他的身体。

莫北只觉得他的心脏撕裂般的疼了起来。

城墙外,夙沙闭着眼睛,马上就要落地了。

她忽然想起了陌上,她经常在客栈的屋顶上,数山花烂漫,数满天繁星,她从不害怕自己会摔下去,因为她知道,不管什么时候,下面总有一个人会接住她。

而此刻,她从那么高的城墙上摔下去,却没有一个人在下面接住她了。